洛雁胡不归 作者:达咯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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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九百听着听着,愈发觉得不对,插道:“你那宝贝弟弟呼风唤雨的,混得风生水起,走哪都有成群结队的喽啰们跟着,将老夫也唬得团团转,若能奈何得了他,谁愿意陪着个棒槌窝在深山老林里。”
与薛珩分别之日的情形,风骊渊还历历在目,然而此前埋下的疑窦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梳理不清,愣愣地道:“前辈,您真的……将阿珩治好了?”
李九百这才察觉自己说漏了嘴,将错就错道:“不然呢,第一眼见到小仙君,就觉得他亲近得很,老夫当年收了个白眼狼,这辈子的声名都毁在他手上,一直想着找个天分好的补回来,才在乐清山上立了门户,翻来找去,始终没能寻到看顺眼的,才专程找了小仙君一趟,除了他的癫疾。”
风骊渊稍稍有了喜色,又问:“所以眼下……阿珩还在乐清山上?”
李九百支吾道:“不然呢?老夫给他服下了……万乾回生丹,三两日就变得聪明灵光了,不过因那药姓至阳,才把他领到凌霜洞中去发散火气,谁知你个愣头棒槌刚巧冲进来,什么也听不下,只好想法子给你支走了。”
第45章 莫若月下花前酒(一)
风骊渊满眼盈光,惊声道:“前辈,您真没骗我?”
李九百心忖:“这厮莫不是就这么信了,亏得他爷爷还想了一大串……”复又开口,“哼,他爷爷的万乾回生丹可是集天地灵气为一体,滋养十二经脉,不过区区癫疾,怎会难得住他爷爷,小子,还不快快跟着为师上那崖顶去,你那流水大侠做也不做了?”
风骊渊走了几步,忽又停住,疑道:“前辈……晚辈还有一事,须得问个明白……您是在何处见到阿珩的?那日在白马寺,我将阿珩托付给了那位郑思远道长门下的葛稚川,让他一路护送到广州,道长出了白马寺就入了乐清山,怎么可能又——”
李九百打断道:“棒槌,他爷爷好歹也是一山之主,门徒上千,派几个跑腿的又有何难?莫不是非得逼着他爷爷出山,将你那宝贝弟弟领回来,你才肯好好练功?”
风骊渊暗忖:“师父他老人家费心费力,这几月一直顾念我的衣食起居,方才的说辞,只怕就是发觉我这几日心绪不宁,才想到扮那妖道,好能劝我平心静气……想必眼下的功力还差得太远,不能教他老人家完完全全地放心,适才满头胀血,再这样胡搅蛮缠下去,岂不是令他寒心么……”
李九百见风骊渊蹙着眉头,半晌不曾出声,耐不住又道:“小子,你若死活不信……我就——”风骊渊心下愧疚,慌忙插道:“师父,今日耽搁的委实有些多了,我这就去那崖顶。”
望着风骊渊疾驰而去,李九百不自觉松了口气,心道:“哎,总算瞒过去了,那秋塘小子连着一月不来,莫不是要叫我们师徒二人喝西北风么?啧,看那棒槌的脸色,恐怕还是生疑了,等那秋塘来时,定要好好同他商议商议,不怕唬不住那棒槌。”
秋塘每隔七日,就会来到无名山中,为二人送来米粮吃食,只是每每子夜才至,那时风骊渊已经睡得酣死,是故从未有过碰面的机会。
风骊渊一直以为,所有的果腹之物,都是李九百在无名山的野地里翻找出的,总还感激这一点一滴的用心,更不愿相信“李他爹”是李九百杜撰一事,逐渐将所有的心念专注在习武学艺上。
光阴荏苒,寒意褪尽,已是初夏时分,山中水流淙淙,青石草径之间,蛙鸣聒噪,声声不绝,掩住了一丝轻微的窸窣声响。
“扑通”一声,一粒果核没入溪水,将将打中一根鱼尾,随即又是一连串的落石之声,待到水波平缓,倏地传来一阵低微的轻笑。
“也罢,这几个娃儿看着就老实,吃了恐怕也得跟着变笨,爹爹歇够了,不陪你们玩了。”那人话音未尽,脚底生烟一般,轻飘飘地点了几下,已经落在对岸。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擦了擦额际的汗珠,喃喃道:“这走了……应该有二百里了,师父才刚醒,不会马上就追来罢?”
自从那日之后,约莫过了大半年的光景,李九百指点过的淤滞之处,已然彻彻底底地打通,轻功也快接近踏雪无痕的极致,李九百欣慰之余,还望风骊渊能够学些炼丹炼药的道学秘术。
过去年少之时,风骊渊最是排斥道家的“无为、无形、无常”,更是绝难认同“绝圣弃智、绝仁弃义”之类,于他而言极其荒谬的观念,虽然身处孙登座下,多少受过些许熏陶,但若让他潜心于此,实在有些强人所难,终是忍耐不住,与李九百起了争执。
依着李九百的个姓,对那些玄而又玄的说教言论,没有半点兴趣,只想压着风骊渊学上一点炼药的术法,好能为自己诊治一二,哪知风骊渊倒出一堆修身齐家忠孝仁义的孔学孟说,憋得李九百头昏脑胀之余,还随口骂了几句,风骊渊一气之下,拾掇了行囊连夜便走,李九百拼足了力气才追回。
风骊渊念及师徒情分,还有挟制在李九百手中的承影剑,只好跟着李九百回了山中院落。
二人互不理睬,来来回回消磨了几日,李九百才彻底放弃了逼着风骊渊研习道术的念头,却是消减不了风骊渊心中疑虑,前前后后逃了五次,也未能甩掉李九百紧跟不放。
到了第七次,风骊渊蛰伏了整整一月,每日寅时起身,摸索到辰时再返回,从南面寻到一条可以出山的捷径,这夜子时刚过,便急急动身,疾走四个时辰,终于绕过了崇山峻岭,眼见已离大道不远。
“假若阿轩真是阿珩,那《想尔千思录》管不管用,都得尽快从张方手里夺出来——”风骊渊将将爬到马道的边缘,望见远处烽火台浓烟滚滚,心下惊疑乍起,思忖:“天子来了长安才多久,先前掌政的司马颙足智多谋,怎会溃败在此处……”
等他侧首望向远处,成群结队的人马陆续走来,待到走得近了,忽然转了方向,一个个接连钻入风骊渊刚刚走出的山林。
风骊渊一时倍感惊奇,矮下身子,观察进入山林的人群。这些人有的华袍锦服,一看就是达官贵胄,有的衣衫褴褛,显是颠沛流离的平民百姓。
这些人大多数面黄肌瘦,风骊渊看在眼里,暗忖:“这一个个看起来愁眉苦脸的,只怕已经被人围困许久了,眼下这么不管不顾地奔逃出来,莫非……莫非那司马颙,竟然弃城遁走了?”
逃难的饥民踏入林中不久,一个接一个地弯下了腰,以一种极为吃力的姿势行进,风骊渊愈发好奇,攀上了近前的树梢,心道:“这都大难临头了,他们难不成还有心寻什么宝贝,连着那几个高高在上的官员也跟来凑热闹?”
看着看着,有个人微微抬了抬头,似是往怀中兜了块青色的果实,边上几个支持不住的,缓缓直起了身子,靠倒在树下。
早前薛珩为风骊渊打点的黑色锦袍,磨费了一年之后,到处都是破口,混在一群贫苦的百姓中也不甚突兀,风骊渊小心翼翼地跃下枝头,学着适才见过的姿势,尾随众人在野草丛中翻找。
比起这些饿了数日的难民,风骊渊自是敏锐专注,却迟迟未能寻到任何珍贵的物什,旁边一位老伯腿脚发软,哐当一声跌倒在地,风骊渊纵身一跃,赶忙将他扶起,谁知已经绝了气息。
风骊渊心中悲苦莫名,将那老伯的尸体安放在野地里,刚准备回身刨些泥土,蓦地窜上来十几个瘦弱的青年,将风骊渊身前的一隅团团围住。
几人面露凶光,只差哧溜几声口水,风骊渊即刻领会了他们的用意,惊声道:“豺狼虎豹,你们下得了手?”
这一声不但没能喝退眼前之人,反而引得更多的饥民凑赶过来,风骊渊急道:“老子可是流水大侠,挡得住千军万马,你们绝不是对手,快点退远了去!”
此时风骊渊已被围在百人之中,过了几声微弱的交头接耳,忽的陷入沉寂,风骊渊深吸一气,霎时飞出几人,张牙舞爪地扑将上来。
风骊渊定住下盘,以手为刃,对着几人挥砍几下,俱已应声倒地,后面扑上来的被他吓住,不敢贸然动作,中有一人悠悠开口:“这人纵然武力高强,却也不过一个恃强凌弱之辈,只敢欺负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我严涛今日死为人先——”
严涛说了几句,已然气力不济,颤颤巍巍地冲赶上前,却是一脚踩空,眼看就要扑飞出去,风骊渊将他一把搀住,沉声道:“阁下,逞英雄也得有真本事,我只想拦着先前那几个,不让他们做出那等禽兽之举,何曾伤及诸位一根毫毛?”
严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推了风骊渊一掌,却是绵软无力,撼不动风骊渊一丝一毫,只能揪住风骊渊的衣领,在原地挣扎不止。
风骊渊好不容易抠下了严涛的手指,回头再看,身后的老伯哪里还有影子。
隔了半晌,严涛闻见一丝血腥气,这才明白风骊渊方才的惊怒为何,奋力匍匐了几寸,抱住风骊渊的左脚,嗫嚅道:“适才……适才是我误会了阁下,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要吃人,可这……可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严涛的声音实在微弱,到了“迫不得已”四字,风骊渊才察觉,眼见那几个分食人肉的青年业已跑远,也只能回过身子,将严涛平展在地上,对着他耳边道:“阁下是从长安城里逃出来的么?”
严涛眸中含泪,颤声道:“是……数日前,祁弘那贼人,领着鲜卑兵袭掠长安……那些胡邦畜生,杀我父母,掳我妻儿,我……”严涛渐渐泣不成声,风骊渊听闻数万百姓遭受屠戮,当即攥紧了拳头,紧咬牙关,眸光宛若浸染了血水一般。
第46章 莫若月下花前酒(二)
风骊渊扛着严涛走到一眼泉水近前,给他嘴上蘸了几滴,又在他手边摆了块干粮,即刻转身,追向先前的那群饥民。
因为惧怕祁弘手下的鲜卑兵追赶上来,这些人只走那些杂草丛生的野径,然而一个个眼神恍惚,时不时就要失足跌倒,风骊渊连着扶了几个,耐不住劝道:“诸位,你们坐下来歇息好了再走,眼下这样子,逃又逃得了多远?”
众人见他面色白皙,骨肉结实,显然不是挨过饿的模样,有个与风骊渊年纪相仿的青年愤愤开口:“说得好听,有本事怎么不去战场上,将那些胡邦畜生杀得精光?”
风骊渊充耳不闻,心想这群人走得散乱,倘若追兵赶上,只怕自己分身乏术,一个也护不住,又道:“诸位若是信得过风某,烦请跟着风某一起走罢。”
往前再走一箭之地,有个纵深极长的山洞,足够让这些饥民容身,风骊渊想着,到时只用守在洞口,便是易守难攻之势,不管跟来多少兵马,都自问无所畏惧,哪知众人间传出好几声嗤笑,跑出了近百人,撂下愣在原地的风骊渊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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