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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绝 作者:岳千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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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强强 江湖恩怨

  他的心情乱如荒草。
  有那么一两刻,云长流确信自己后悔至极,转眼又觉得可笑至极。
  自厌的情绪陡然蔓延而上。
  ……那可是自己一道道打下的鞭伤,现在又觉得心疼,这算什么,不滑稽么?
  关无绝已经换了件新的白色里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他反常地沉默,眼神复杂地望着云长流漠然的侧脸,无数次欲言又止。
  随后两人洗漱更衣,吹熄了灯烛。
  房间里一下子被黑暗填满。
  云长流看着唯一的一张床。这时叫他开口实在很难,教主迟疑了许久,还是转过去对关无绝低低道:“睡吧。明日……”
  他话还没说完。
  关无绝忽然一声不吭,双膝扑通就跪了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咬牙道:
  “公子……教主,您听无绝说几句话。”
  云长流心里一空,仿佛从万丈高崖上失足而落。
  他怔怔望着关无绝跪在他眼前,那些伤疤猛地扑入脑中,心里第一个念头竟是:这难道是要摊牌了?
  云长流有些茫然地走过去,双手扶他起来。
  他突然轻声问:“能不能……先不听?”
  关无绝道:“不,您还是听一听吧。”
  教主垂下眼:“那你起来说话。”
  关无绝盯着云长流,忽然苦笑起来,“您怎么脸色这么差,无绝不会说什么不好听的话的。”
  云长流后退一步,坐在床上。他冷清的眉眼埋在黑暗中,声音比往常低缓:“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听着。”
  ……关无绝发现教主完全没有领会到自己刚刚那句话的意思,从这语气上就能听出来。
  他想了想,决定先让云长流放松一点,“要不我先给您讲个故事?”
  “什么?”教主微微皱起眉道,“……有话直说,何必如此。”
  护法却置若罔闻:“逢春生毒的来历,您该知道吧?”
  关无绝轻叹一声,也在云长流身边坐下,自顾自地缓声道来,“相传,逢春生乃前朝一位医女所炼之毒。”
  “她痴恋情人不得,由爱生恨,自医入毒,亲自毒死了曾经的爱人。爱恨如野草,斩不却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才是逢春生毒名字的含义。”
  “这来历,教主自是听过的。”说到这里,关无绝顿了一顿,“但是您大概不知道,这位被下毒的医女所爱之人,最终是如何死去的。”
  这样一看,好像就真的是在讲故事了。
  云长流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悬了起来……其实他觉得这么绕圈子还不如给个痛快。
  “那爱人是个有武功的,据说最初那医女放下话说,他会在第八次逢春生毒发时才熬不住死去。”
  “但事实上——那个人,在第五次毒发后便自尽而亡了。教主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云长流摇头,“不,这个不知。”
  关无绝道:“因为,他在第五次毒发后——失手杀了自己最爱的妻儿。”
  云长流不解,下意识问出口,“为何?”
  在流传下来的故事之中,医女美貌绝伦,医术精绝,然而她所倾心之人还是不为所动。这自是因为那人有着所深爱的妻,那又为何会杀死自己的爱人与骨肉?
  关无绝在一片黑暗中抬起脸,直视着教主,吐字镇静而清晰:
  “这是因为,逢春生毒之发作之后,会使人心神不稳,情绪易乱。”
  “中毒者本也是心智坚定的一代侠客,只是那逢春生毒腐蚀了他的意志。在药门搜集的医卷中有所记载,第五次毒发之后那侠客醒来,听见儿子闹着要吃腊八粥。”
  “原来那日正是腊八节,家家煮粥。而侠客的妻子为了照料夫君,已经两天没有生火做饭,只叫孩子向街坊讨些吃食。”
  “在外要饭遭了白眼的儿子回来同母亲哭诉,并骂了卧病在床的父亲一句。就是这一句,惹怒了侠客。”
  “侠客便拔了剑。”
  云长流的眼睛惊愕地微微睁大。
  ……
  几百年前的某个喜气洋洋的腊八节。
  某个炊烟袅袅的小村庄。
  一句怨言变成了争吵,争吵又变出了剑光,而剑光下溅起鲜血。
  盛怒的丈夫杀了妻儿,跪在血泊里嚎啕大哭,在如血的残阳中自刎而死。
  远处,有个孑然一身的医女裙袂飘飘,哼着首没人听过的童谣。
  逢春生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它能从爱里生出恨的芽儿,开出血的花。
 
第28章 车邻(5)
  “就是这样……”
  关无绝轻叹一声,缓慢地眨眼,仿佛合拢了历史长卷里的一个惨烈的悲剧。
  “情绪激动会引逢春生发作,反之逢春生发作也能动摇人的神志。所以老教主从小要求您收敛喜怒哀乐之情,不见生人,不涉俗世纷扰,以尽量减少逢春生所带起的暴戾之气。”
  “……当然,这些您可能已经记不清了。”
  云长流好半晌反应不过来,只觉得身魂分离,飘荡无所依。他许久才艰涩地开口:“不可能,从前……从来未曾有人同我说过。你——你莫不是编了话来哄我?而且,此次发作后也未曾——”
  ——不,不对。
  说到这里云长流才陡然醒悟,仔细想想,其实是有的。
  他向来少梦,梦魇更是几乎未曾有过。然而在毒发之后那场四季更迭的噩梦里,却充斥着浓稠到窒息的绝望,清晰到可怕的地步。
  云长流一阵恍神,连关无绝在耳畔的声音也像是隔了一层纱:“教主!您仔细想想,十五岁前的事您已经记不清楚了,而十五岁往后您的逢春生毒发作过几次?”
  “不算刚刚这次,不就只有一年前——毒素潜伏的时候,连我家那老头子都以为逢春生已经拔除,谁会专门跟您说这个?”
  “一年前您毒发后昏迷了整天,这回我把您抱回养心殿里这么会儿功夫您就醒了,这又怎能放在一起比较?”
  云长流一言不发,从表情上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关无绝却越说语气越激动,他已经在努力压抑,但还是有些情绪要冲破出来。
  “此前无绝一直没敢说出来,只是因为不知道您心里是怎样想,怕您是真的记恨属下。温枫他们这帮知情的,想必也是同样的……”
  “但是现在,”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嘶哑,“万一您觉得……当时有什么事情是失控了的话……那不能怪您的。”
  “不要说了。”云长流不知何时已经半闭上了眼,轻声道,“……不管怎样,做下的事便是做下了。如果反而要你来宽慰,本座却成什么人了?”
  “而且当时本座确实怒极。哪怕是如今也不能说完全原谅了你,只不过……不说也罢。”
  教主抬一抬,“好了,这事到此为止。睡吧。”
  “不,教主,您要听我说……”关无绝痛苦地垂下头,他的目光有些失焦,声音也有些颤抖,“丹景少爷的事,无绝并不后悔……但是,我……”
  ——我做了一些事,欺骗了您,让您伤心。
  但是现在还不能说出来,还不能道歉,连愧疚都不能露出来。
  “我并不……”
  四方护法很少有过这种把自己逼到语无伦次的地步,他已经说不下去,于是索姓开始恳求:“……总之……您信无绝一句话,哪怕真有千错万错,无论如何也错不到您头上。”
  “无绝从来没有怪过您,往后也绝不会。莫要为此难过了,一点都不要再有了,求您了。”
  忽然,关无绝感觉一只贴上了他的脸颊。
  云长流把他的脸扳起来,一双长眸蕴着穿透人心的锐利的光。
  “谁错与否,这不重要。”云长流淡然道。
  教主皱起眉,毫无征兆地抛出一个问句,“可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这话题跳跃得太快,关无绝整个人的情绪还没镇定下来,有些发愣,“什么?”
  云长流一字一顿道:“逢春生。”
  “连本座都不知道的事,你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关无绝闻言就更怔忡了,反问道:“教主说笑,无绝的养父给您治这逢春生治了二十多年,哪能不知道呢?”
  云长流道:“你是从五年前开始跟随本座,那时既然连关木衍都以为逢春生已经拔除,谁会专门跟你说这个?”
  关无绝没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竟被教主原封不动打了回来。他想低头却被云长流更强硬地抬起下巴。教主的从护法的脸颊慢慢向下,描过他下颔的轮廓,道,“你有事瞒着我。”
  关无绝:“没……”
  云长流:“定然有。”
  “教主!您别多想……”
  关无绝心里暗暗叫苦,他刚才不知不觉失了冷静,教主偏是个最善察人心思的……
  他只能尽力解释,“无绝知道的这些都是闲来无事翻我家那老头子的东西翻出来的,不信您也去药门翻找,什么都有。逢春生的渊源,烛阴教与万慈山庄的结怨,还有您与阿苦……”
  云长流半信半疑,忽然一伸攥住护法的腕,目光灼灼地逼问道:“是了,你究竟为何带阿苦归教?”
  “——教主,”关无绝猛一把将云长流推倒在床上,很诚挚地道,“教主我们还是睡吧,好不好,求您了。”
  云长流没防着关无绝对他上,竟真被他推的仰卧在床上。教主清俊的眉梢一挑,冷冷道:“护法这是要反了天了?”
  他反客为主,双揽上关无绝的腰猛一用力。毒素不发作时的教主单凭着劲儿就把护法给掀进了里侧。
  关无绝轻轻地发出“啊”地一声低呼。云教主一撑在护法枕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真不愿说?”
  关无绝眨了眨眼道:“是真没有,求您别问了。”
  这一天里,这已经是关无绝第次说“求”这个字。
  比他前头好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
  云长流往旁边抓了被子,给他连头带身地一蒙,“先睡觉,明天再给本座好生交代。”
  窗外月色湛湛如水。
  小镇的夜到底不如养心殿的寂静,却是平和而温馨的。
  云长流发现自己也不知何时平和下来了。
  如果说关无绝这一席话是为了安抚他,那么成效显而易见。
  关无绝从被子里钻出头来,刚刚随拿细带一扎的发也被弄散了,他望着云长流,唇角柔软地弯起,眼神是灼热的:
  “教主……逢春生是诅咒,是恶命。但是这世上再没有人比您更值得活下去了。”
  云长流淡淡道:“护法觉得本座死后烛阴教主之位传给谁好?你想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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