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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的剑 作者:王白先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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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江湖武侠 武侠架空 奇妙冒险

 
只见阵中人已然仿佛化作两道光影,纠缠一处,难分彼此。二人功力来由全然相反,又恰如榫卯,相反相成,仿佛殊途同归。正所谓“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一者竭尽生平造化,夺天地之奇玄险悖,仿佛举世无双的利剑青锋,冲天出鞘,直刺苍穹;一者敦淳朴拙如大地之坚,以退为进,以地掣天,就如浑厚坚韧、风雨不动的无名之鞘,虚怀若谷,敛刃藏锋。
 
二人掌中御风掣雷,已汇聚平生、臻于极致;同时拍出,只见两道光芒一撞,糅做一处,猛然绽开,金光冲天,紫气驭地,化作身遭万千光点。但见云开雾散,万里长空若扫,一轮明月正悬穹顶,清光刚好从楼顶天穹透入,一道明光仿佛无形的绳索,连起百年岁月,穿透两处穹窿,照入混沌漆黑的山腹当中。
 
众人一声欢呼,冲往乾坤门,七手八脚地将文方寄与贝衍舟拉将上来;更有人来回奔走,脱衣结绳,再缒人下去救助伤患。 文方寄倒在地上,他为了撞响那石门撞得头破血流,这时几乎昏死过去,人事不知。贝衍舟挣扎着爬去,想将他翻抱过来,解开几乎勒进肉里的绳索,一面唤道:“……方寄、方寄!……你还好吗?”却倒吸一口冷气,才见他被布条裹着的一边手掌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胸口一片衣襟也已然烧烂,皮肤也灼伤了一大块。原来跳下去救贝衍舟时,为了挡住不让他坠进水里,自己已被石灰沸水灼伤,但他一直隐忍不说;后来攀爬牵扯,绳索更是将被烫烂的皮肤磨至见骨。他一声不吭,咬牙硬忍,早已满嘴鲜血。
 
贝衍舟看着他握剑的手竟成这副模样,一下子哽住声响, 再说不出一个字来;汤光显远远瞧见,急忙拨众而来,查看他手上伤势后,也摇了摇头,迅疾点了他胸口及上臂几处穴道,拔出腰间佩刀,点燃火折,烤过刀身。贝衍舟陡然伸手欲夺刀柄,汤光显一顿,他心中恨这邪魔已深,心想若不是你,小方儿那般乖巧的孩子,如何能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可抬头见他泪光莹然,嘴唇被咬得发白,可环顾周围从底下救上来的人,哪一个不蓬头垢面,浑身血污,或者吸入太多烟尘昏迷不醒;但贝衍舟身上连个印儿也没挨上,一片灰尘也没沾染,像被护得妥妥帖帖,一根发丝也舍不得伤了。还能是谁护得呢?他只得长叹一声,知道此时计较已然无用,道:“……贝先生。方儿这条手臂保不住了,不现在切了,徒受其害。”
 
贝衍舟咬牙道:“……我知道。想请汤帮主借刀一用,我来动手。”
 
文方寄悠悠醒转,头脑里一片麻木钝痛,听见他们对话像听着旁人的事。他看见汤光显的眼神望着他,便点了点头;他想若是以往他一定会大哭起来,哀求万万不能砍掉他用剑的手。但现在他不能哭,也不能求软告饶,撒痴撒泼,那些软弱自五年前起便给他一股脑地封箱装好,丢进旮旯里了;他总要在贝衍舟面前撑起一副揠苗助长般拔高的个头和模样,好让自己看上去更配得上他一些,能加快脚步,哪怕走得气喘吁吁也要赶在他身边和他并肩。
 
他身子难以挪动,只能勉强看到贝衍舟一言不发地在身旁忙碌,烧燎刀身,又借了一袋烧白烈酒,这才将这已长得手长脚长的家伙抱在怀里,倚在自己肩上,才觉得他长得有多高了,比自己高了有大半个头——他早不是孩子了。
 
“没事的,”贝衍舟低声道,“我给你做一只金手,里头能发四十八种机括。和平常一样的,你都觉察不出来区别。”他低下头来时,文方寄看见他睫毛也是微蜷的,月光在耳后络出一圈银边。“听上去好丢人,”他喃喃道,“我会不会梳头时不小心扣到什么,把自己脑袋扎穿了?”
 
“梳什么头,”贝衍舟愠道,“我帮你梳。”
 
“那要是洗澡……”
 
“洗什么澡!”弇洲先生眯细了眼睛,狠狠替他扎紧了臂带,“也想我帮你洗?”
 
“那睡觉时扎到了旁人……”
 
“睡觉!你还想和谁睡觉?”贝衍舟狠狠道,“你自个孤枕一辈子吧。”
 
他咬开酒塞,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对嘴朝他喂下。那一口火烧烈酒烫穿肠胃,麻痹中枢,辛辣又轰烈,像裹挟着许多未曾言说的话语,一路熨至心底;而与此同时,那一双有修天补地之能的巧手稳稳握住刀柄,毫无犹疑地猛斩下去,像他处置所有巧夺天工的造物一般,干脆利落已极地截断了朽烂的肘臂。
 
文方寄痛呼出声,但牙关硬生生咯住没咬下去,怕先伤了对方送进腔来的舌头;好久以后他才从辛辣当中尝出吻的甜味来,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他似乎等这一个吻等了太久,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血气直往头顶上冲,整个人晕乎乎的,却也不知是身子失血还是头脑充血,似乎也便没有那么疼。还待再多缠绵一刻,可那人却抽身退去,低头替他止血,挑除碎骨,剜去烂肉,涂抹药膏;好在已点了穴道,血流得并不多,一口烈酒之下,续痛也缓了几分。文方寄不敢去看自己失去的右手,他忆起自己一路来的所为,轻重权衡,自我安慰,思忖这算不算也是报应。
 
头顶上天穹里月光冷然,照在他的脸上;——啊,雨停了。他蒙蒙地想,明天会是久违的晴日吗?
 
贝衍舟一声不吭地替他裹好了伤处,怔怔看了一会,突然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豆大的泪珠从他那双好看的大眼里扑簌簌掉下来,直接把文方寄砸懵了,人已扑身上来,抱着他肩头大哭不住。
 
虽早知道他是兴尽悲来,喜怒放歌的姓子,但这一哭却把文方寄哭得头重脚轻,手足无措,心跳都漏了拍子,吓得动也不动;心想他当时沉了弇洲岛时也没如此哭过,哄也不敢,劝也不敢,倒是自个被惹得眼眶发热,却又暗地里不知怎么反而高兴得厉害;他不敢去碰他身子,怕一碰人影就碎了,一碰自己便醒了,一碰他又会将自己推远,而一切其实不过是又一场梦绸缪;只好一动不动,任他眼泪透湿衣襟,呆呆望着穹顶,细看上头璇星纹路,才发现这楼顶与他平日里所见所想的尽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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