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剑 作者:王白先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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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了,”他轻撞了撞贝衍舟的肩,“哎,你看。你的楼……”
那平日里爱偃机如命的家伙,这座楼仿佛耗尽了他生平心血,造时恨不能吃住睡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楼中,而这时居然连抬头也不肯去望,怀抱箍得文方寄快要喘不过气来。“你是不是傻?”他哭得眼底发红,像压抑了一生的泪都此刻一气流完了,一张脸皱成一团,“我害你丢了一只手,还管什么楼?把我自己赔给你,够不够?”他一口气含着哭腔说完,不待回答,便又朝他嘴上狠狠咬去。四周天旋地转,璇星闪烁,他一手建造的绝世无双的偃机,此刻才应是它真正的模样:无数人惊呼赞叹的欢喝,那将来传承史册的记叙,百年后戏中摹写的唱词,突然便不再重要了;他捧着年轻人生得尖锐的脸廓,扎手的一截青茬从下颌冒出来,突然只想好好看他——他看够了一生的纵横榫卯,机括簧舌,却从没有好好地看过一个人。
而连日的阴雨此时一扫而空,万里无云,露出深蓝如幕的夜色与万点繁星。一轮明月正在中天,像是水洗明镜,照得半山都笼着一层淡淡的银白胧烟,四下里都看得清清楚楚。
众人仰头看去,只见楼中穹顶上璇星图开,月当天心,反射了山底水色,竟在穹顶上映出一片流动的水线;穹顶上原本的星图交叠在一处,里头透出的月光被水影连接成线,竟隐隐暗合周天归藏之象,武学根基扎实的,一看之下,彷如拨云见日,而不甚了了的,也觉得浑身周天轻盈,好像无声无息间便被这图形吸引了过去,不自觉脉络便跟行运转,内力流动不息,如川之行。没有片刻,竟然觉得通体流畅,若有所悟。
证空大师双手合十,喃喃自语:“这就是……真正的龙图吗?原来如此……图既是图,亦不是图,……阿弥陀佛!……”
阳乌子却怔怔流下泪来,道:“卑明老小子,你说你亏不亏?你多活一刻,不就能看到了吗?你徒儿有出息啊,我们这一辈人都输给你啦!!嘿,我阳乌子教不出这样的徒弟,是我输啦!你听到没?我给你认输啦!”
那图像是活的,流动的,富有生机的,随着潋滟水光轻摇,从穹顶映照在人心深处。喻余青看着这一些有些熟悉,想起在鬼蟾山上,斯人已逝,那副久远的画像映照水光,画中人也像是能动了一般活起来。他穷尽一生,钻研极致,终于也参破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武功;却也没有做什么问鼎江湖、称雄天下的轰轰烈烈事迹,只让一幅画活过来,陪他走完最后的一程。
王樵却看着他,那月色合着水波潋滟反在喻余青身上,拢着他像是月里走出来的人,银色的丝线在身遭游走,王樵懒得看经络周天,只想着像是他身上穿着天上仙人的衣裳。在所有人都仰着脖子,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上提起时,只有他一个人目光平视,一双眼只黏在面前人身上。
喻余青被他看得面上一红,不由得也挪开视线,道:“旁人都在看图,你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啊。”王樵坦然道,这问话他答了不知多少次,诚心实意,童叟无欺,“我想多看看,怕以后都看不到了。”
喻余青心中一个打突,却被他牵了手,道:“来,现在应是时辰了。……”他二人在全数伫立不动的人群当中走过,像缓缓在水中走过一群蜉蝣,像时间都停止了。喻余青问道:“他们没事吧……?”
“没事,虽然一旦贪婪,最终便会如王铿那般走火入魔,但这月亮一过天心,那透光便也消失,石火光中短短一瞬,想要痴迷却也难得。他们现在正是参悟的关键时刻,一生所求,不正在于此,多好的事呢,何必要打扰他们?”
二人相视一笑,望着彼此交叠的手掌,都在心中暗想:“原来我一生所求,也正在于此。”心意相通,灵犀入脑,携手同时飞身而起,穿透顶层穹窿,立在十二楼的绝顶之上。
千里茫茫如画,陡然在眼前铺陈开来,连日来蒙蒙不绝的氤氲随着浓云被长风吹散,恰才来势汹汹的洪水居然也退得一干二净,凭高而望,才看清原来底下建成无数沟渠,截流分洪,明沟暗道,密密麻麻,仿佛一张大网。此时水退渠分,月光一照,是棋盘上瞬息间风云变幻的局面,也是一个个写出又消逝的字句,那些无可辨识的字句慢慢流淌,又回到视野尽头的大湖当中,汇成一片波光粼粼。
仿佛一股清气透彻全身,荡尽胸中块垒,尽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长风一起,浑身汗湿血浸的地方都嗖嗖作冷,仿佛刀劈斧凿,再也站立不住,径坐在廊檐上,彼此依偎。
“洪水……这么快便退了?”
“从头就没有什么洪水,淳安周围地域连年受这堰湖涨水侵袭,所以我们借着造楼的由头,趁着乡绅百姓都出钱出力……建了分洪引流的明沟暗渠,在梅雨时将要溃堤的湖水分流……顺便利用这水势打开这楼中机括,一举多得,经济实惠。”王樵笑道,“还是弇洲先生厉害;我也就出出主意。”
喻余青细看那纵横曲折,道:“这沟渠阵势……用的是十二归元阵的阵法啊。”他想起在蟾圣墓中所见的水道,像是那流觞曲水的纹路陡然放大了无数倍,如今稳稳地扎在葱茏丰茂的土地上。
“沈老师教我,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如果那些纵横脉络能调理归元我们的内息周天,便也一定可以调理归元这天地万物,都是一样的道理。这道理能救万民,比囿于一身一楼,一家一派,岂不是好得多了?”
喻余青无限感慨,由衷道:“从此淳安再无水患……这才是天下无双的偃机啊,衍舟怕是该被人供生祠庙——”话说一半,突然啊哟一声,急忙探头下去,从穹顶的圆洞里朝下看。王樵问:“怎么了?”也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一群仰头细观,或打坐参禅,或手舞足蹈的人中,仍有两人不顾其他,只如胶似漆地拥做一处,好似瞧见了刚才的自己,免不得一阵耳热,只听身旁人笑道:“……没事了。是我多心……我只是突然想到,他建这楼用的心思,已是不输给当年弇洲岛、十二楼,还有‘黄粱’的封偃了……我怕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做的……像铸剑师为铸名剑需要以身填炉一般,偃师也往往会为了封偃而填命来换取天机。……现在看来,至少他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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