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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呢?”小儿唤了半天,炕上人总算睁了眼,虚弱地问了一声。
“娘……娘几天前就不见了……”小儿浑身没有二两肉,肚皮却鼓胀胀的,不知是不是灌了一肚子凉水,倒还有眼泪能哭,“我找不着娘……”
“别找娘了……听爹的话……千万别乱跑……”炕上人勉强多说了几个字,似想伸手摸摸小儿的头,却终没力气抬手,手指动了动,又昏沉过去。
“牛牛,你来……”
小儿正自己抹眼泪,突听门口有人喊他,既知道小儿的名字,想是认识的村民,可那孩子却不马上过去,也不晓得在犹豫什么,半天吭吭哧哧憋出一句:“我爹不许我乱跑……”
“别怕,来,我家有吃的,叔带你去吃饭……”
那村民同样干瘦,但到底还有说话走动的力气,边劝哄边朝小儿招了招手,说到“吃饭”两个字,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别去!”
小儿想不清楚自己为何下意有些害怕,边涌澜却立时明白过来,赶紧伸手去拉他。
可是拉不住——他是又忘了,自己拉不住。
小儿懵懵懂懂地随村民出了门,边涌澜怔怔跟了他几步,却终在门口停住步子,竟发现自己也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挽江侯,现在竟怕得难以迈出这一步,去看一看外面的村子是个什么景象。
他握紧刀,怒到极处,面上反而没有一分表情——夏春秋说他入世三十余载,那么这些幻境中的景象,定是近一甲子发生过的事情。
挽江侯怒在自己竟不知道,不过六十年内,天子治下,还发生过这等饥荒灾祸,生人相食的惨事!
朝廷为何不知!官府为何不救!为什么!
因为天子只是一人,而治下官员,平民百姓,是万万人——总有昏庸奸恶的官员,总有欺上瞒下的惨祸,总有看不到、管不了,总有恶难除、冤难诉。
“我饿……”
再听得这句话,挽江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便见一双只剩白骨的小手拉住自己的衣角。
他没有表情,现形护他的佛影却有——许是感应到佑护之人心中的怒意,那金刚罗汉法身双目圆睁,张口欲喝,怒瞪向这方人间。
“哥哥,我饿……”
边涌澜身后的小儿已是白骨之貌,骨头白森森地,似被剐净了每一丝血肉。但挽江侯知道,他不是饿死的。
“…………”
小儿再不出声,只能见到眼前的肉,齿骨大张,使劲朝边涌澜的手咬下去。
白骨头颅中牙齿尚存,用力咬下,牙齿便咬破了皮肉。
有护身佛影在,这具小儿白骨本应咬不到边涌澜的手掌,更勿论将他咬出血来。
可有人愿意含泪舍身。
佛不拦他。
“…………”
肉破血流,那白骨头颅却突停住了。明明已无血肉,再看不出神情如何,但偏又能觉出这具小小的白骨骷髅似是有些慌张。
“我,我没有……”
小儿骷髅松了口,却又凑近边涌澜的手,齿骨微动了动。
“无事……”
擅长揣摩人意的挽江侯,揣摩起鬼的意思来也分毫不差。
“不用吹了……哥哥不痛。”
他还刀入鞘,抬手摸了摸小小的白骨头颅。面上浮起一个笑,眼泪才掉下来。
一个被人甘愿舍身相度的幻境悄然告破,边涌澜立在沙场之上,前后左右皆是两军乱战,他却不躲闪,不出刀,只泥胎木塑一般站在当地,眸光散乱地四下环顾,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这沙场,挽江侯是见过的,不仅见过,而且很熟——他曾在这乱军之中,取过一位名将的大好头颅。
将军战死,兵士便自溃败了。
边涌澜只觉自己变作了一片叶子,或是没留神也做了鬼,在这幻境中飘着、荡着,看到一军溃败,一军止戈,逃兵逃也逃得没个章法,见过血的人失了约束,直如蝗虫过境,路过村庄镇子,便要烧杀掳掠,抢些补给钱财。
“军爷!军爷饶命!”
——他终于拔刀。
“娘!娘!不要啊!娘!”
——斩下。
“救命啊!”
——斩斩皆空。
可是他还能怎样?他只有一把刀。
于是即便斩斩皆空,却仍自一刀、一刀地斩了下去。
往事已矣,俱付烟尘。
正是阻不住、拦不得、帮不到、来不及。
作者有话说:就小心翼翼地问一句,不虐吧?我已经在收着写了……夏老师方论点:人间不值得更有说服力的例子当然有,但年纪大了,我写不下手去,也不想在一篇娱乐小说里给人添堵总之凑合写一点,领会精神就得了,夏老师说,“消灭人类暴政,世界属于三体”(???)
第十四章
夏春秋布下的幻境法阵本只针对边涌澜一人,但昙山若想以佛身入魔境,魔拦不住。
非但拦不住,而且困不了,僧人不必一一破境,诸般妄境幻影,哪个都困不住他的脚步。
昙山在形形色色的苦厄幻境中疾疾穿行,心知自己确实乱了方寸。
他本应留在阵外寻求破阵之法,但一瞬之间,乱了方寸,便失了上策。
刹那念头只是,他想要找到他。
“……涌澜。”
最终在战祸幻境中寻得了所寻之人,昙山却一时没有上前,默然半晌,方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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