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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拾遗录 作者:羹一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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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相爱相杀 竹马竹马 强强对抗 现代民国

  艾森耸耸肩,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季先生,我想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白先生的脑袋出了点毛病。”
  季杏棠的第一反应是他还活着!随后反应过来又蹙起了眉头,“什么叫出了点毛病?”
  艾森直言不讳,“炸弹的冲击力很强,脑神经震荡,很多事情白先生会记不起来,经过行为观察,还伴随着痴傻症状。”
  季杏棠焦急地问道,“消息封锁了吗?严重吗?还能治好吗?”失忆还好说,如果痴傻的消息泄露出去,想必整个上海滩又要掀起轩然大波。
  “严先生早嘱咐我隐瞒病情,我想季先生需要知道,待会儿你可以去看一看情况,在此之前请疗养好身体。至于治疗,国外有先进的脑电波技术,不过是时间和金钱问题。”
  “那就好。”季杏棠松了口气。
  刘婶做了他最爱喝的薏米粥,严肇龄一勺一勺喂他下咽,季杏棠推脱不得。心中有事食之无味,他问道,“二哥,宝山兄的尸身在哪里?墨白在哪里?”
  严肇龄叹了口气,“杏棠,你不要怨我,其实……许宝山是给我抵了一条命。昨晚我不知道有暗杀行动,更没有料到宴会里混进蓝衣社的特务。当时你和许宝山在一起,他把许宝山错认成我开了第一枪......说到底还是利欲熏心,为了加工厂想要我的命,倒让许宝山白白丧命。我也看开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等啸泓的事情解决了,我带着曼妮去香港,折腾了小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你没醒不敢擅自做主,许宝山的尸首安置在地下室,土葬火葬水葬还得你拿主意。墨白在穆家有挽香照顾,他爹留下那么厚的遗产不愁养活,只是可怜了打小没爹没娘。”
  确实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因为这件事,牵连了苏少九、枉害了许宝山,报应也来了。
  许宝山死之前给季杏棠留了一句话——
  黄浦江的水太硬,骨灰要撒在秦淮河。
  骨灰要撒在秦淮河,金陵的水才配得上他一身风流铮骨。
  恨蓝衣社的特务?还是恨冯友樵?还是恨严肇龄?还是恨白啸泓?他实在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再去恨谁。
  夜深人静的时候,季杏棠再无法入眠,原来失去一个人不过一夕之间,老天爷连反驳的机会都不曾给他。这让他想起多年前那种弱小无助的感觉——他躲在门缝后看见母亲抚着棺材落泪,他的爹爹前天夜里还陪自己捉迷藏,第二天清早就突然暴毙,直到他披麻戴孝跪在爹爹墓碑前,他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人会突然死掉。又一如当年,他旁观着娘亲被瘟疫折磨,那种苟延残喘的痛苦即使没有亲身经历也刻骨铭心,娘亲临走前还在叫他不要落了功课,缠绵床榻之际教他圣贤言,“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等到最后一口气还给了上苍,她便魂飞魄散。
  他已经深知失去的滋味——无味、人世间的千般味道放进他嘴里都是无味。
  季杏棠起身去了白啸泓的房间。白啸泓侧身睡的很熟,呼吸也是清浅平稳的,如果不是他,自己也许和那些警察一样被炸的尸骨无存。
  季杏棠把他露在被子外的胳膊轻轻抬起塞进被子里。
  季杏棠有把握自己还停留在白啸泓的记忆里,哪怕时有时无虚幻缥缈,毕竟他最爱自己也最恨自己。然而读心不是听骰子,这一次他赌输了,输的一败涂地。白啸泓是一点儿都记不起自己了,他对自己很冷漠很平淡,对自己爱理不理,像是刻意伪装像是逢场作戏。
  季杏棠也不理会他,自己带着宝山兄的骨灰和许墨白去了南京城。到了许家老宅,接见他的是许宝山的父亲,他这才知道,许宝山是姨太太和下人偷 情留下的私生子,东窗事发后,女人沉塘男人点天灯,许宝山也被赶出了家门,他们根本不允许墨白认祖归宗。
  那一夜,他流连在秦淮河畔铮铮淙淙的琵琶声里,醉酒间把宝山兄的骨灰尽倾在了烟波江面上,让他随着芬芳脂腻流走了,来生还做风流人。季杏棠在画舫里宿醉,让墨白呷一口酒,把他醉的小脸通红,两个无根飘零人相互依偎着醉倒在一场故梦中。
  季杏棠又找到了何文殊,交代了宝山兄的事情,那人赤诚肝胆,念及故友和上海的战况,直接捐赠了一批军火,攒下的钱全换了粮饷和药材。季杏棠又去找冯友樵,他不想见自己,只好让可信的人交予冯友樵,自己匆匆离去。季杏棠利用白啸泓在新闻界的影响,发动上海各大报社、电台、广播,马不停蹄地报道十九路军英勇抗击日寇的壮烈事迹,让中国人民知道,在列强横行、政 府软弱、日寇压迫的时候,上海还有这样一支队伍。
  果然,第二天就有公民匿名捐赠了一万元,还有一位旧金山的海外华侨筹集了二十万的巨款,并且表明:如果中国政 府对日宣战,将捐出100万的军饷。除此之外,两军鏖战,军需耗损严重,一次冲锋下来,需要大量的钢筋水泥、麻袋沙包来修筑防御工事,并且战地记者传来消息,十九路军寒冬里还穿着单衣顽强作战。消息一出,各地踊跃捐款,送去了大量的物资和棉衣来支持他们作战。
  季杏棠越是忙越是觉得充实,也越是觉得害怕。现在所做的一切,利用的是地位和声望,若是白啸泓垮了,他再有本事也独木难支。
  好的消息是,自一二八事变以来,十九路军奋勇杀敌,日军惨遭连败,节节败退随即提出停火要求,并且提出野蛮的停火条件——十九路军撤离上海,双方即刻停火。日方代表称日军进攻闸北地区,国际公约许可,并得到一位国防军的谅解。这一谎言被当场揭穿,最后在上海市市长,十九路军区长和英法美国驻沪大使的参与下,与日方协议:双方停火三天。
  季杏棠为国事忙的焦头烂额,有所成效让他可以欣慰,可家事却让他无计可施。
  白啸泓痴傻的时候喜欢去小櫊。那里被夷为平地后,移栽了成片的树苗,只是还没有一棵开出花骨朵。他不让季杏棠靠近,季杏棠就在旁边看着。白啸泓抓了一把种子,刨一排整齐的浅坑,把种子一颗颗放进去,再用土掩好,浇水。做罢这些,他又很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埋种子,想了很久想不明白就傻笑,然后直接用手把松软的湿泥刨开,用这些泥巴捏泥人,蹲在地上一口气捏了七个,望定了这些泥人,入了神,又一个个给他们取名字,扎了两个小辫子的叫杜挽香,最丑最凶的叫老头子,漂亮笑模样的叫湘姐,坐着低下头的叫杜子明,木楞楞的叫严肇龄。还有一个面目模糊的就是想不出叫什么名字,他看了看又轻轻放下,把那个最小最精致的泥人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喃喃自语,“糖......糖儿”,他又摇摇头,“不对、不对.......是逸亭”,仰头一看晚霞出来了,他恍然大悟笃定了想法,“是逸亭,逸亭回来了。”随后又把那些小泥人摔在一起,只留下那个叫不出名字的,偷偷瞟一眼季杏棠又轻轻问它,“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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