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逐九州 作者:烛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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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忽而莞尔一笑,将藏在身后的“那捆恶臭”准确无误的扔到故安脸上,故安原本蓄着风流的眉眼被一团脏污遂不及防的打个正着,瞬间怔在当场全身一僵。
“我从来不做让人误会的事,向来磊落只喜欢正面冲突。”李慕歌饶有兴味地看着故安因被戏弄由呆楞渐渐转为负气的脸,因不满再次标志性皱起的眉,以及灰土沾脸水花溅面的狼狈……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并且笑得极为嚣张与开怀。
当有些总喜欢拐弯抹角的人瞬间被简单直接打败,当有些从不开玩笑的人忽然间被开起了玩笑,怎能不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之事?
但乐极生悲永远都是预言中的箴言,李慕歌的笑声还未散入山林,惨叫声却已响起。
看着变成落汤鸡的李慕歌,这回轮到故安在他对面幸灾乐祸好整以暇了。
“报复心很重吗?”李慕歌咬牙切齿,不太能接受情势的急转直下。
“非也非也,我这叫‘以德报怨’,反正你人也脏衣服也脏,早晚都要下来的,能助你一臂之力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故安无辜的眨了眨眼,说罢灵活的窜入水中游向湖心。
“没想到故兄还有‘装无辜’这么有趣的表情,那在下这‘以身试水’也算无怨无悔了。”李慕歌载满促狭的声音尾随其后,令故安恣意游倘的身形瞬间一滞。
见状李慕歌再次哈哈大笑,笑声荡过湖面穿过山林,感染着周遭万物,愉悦着宁静的清晨。他爽朗的脱下身上衣物,一个纵身也窜向湖心快速追向故安,在身后留下欢快的水痕。
此时,火红朝阳冲破晨雾为碧湖镀上一层灿金浮光,光芒跃动间两抹身影追逐其中,一来一往溅起水花无数。
李慕歌向来推崇兵不厌诈,于是他潜入水下意图偷袭故安,却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他专心搜寻目标时脚踝却突然被人拉住,随之身形一沉跌向湖底。
他低头望去,果然不出所料的对上故安一向冷清此时却夹杂得意的眼神。李慕歌冲他无奈一笑,随即一个借力使力,身体一沉一浮后成功摆脱了对方的束缚,与此同时他迅速绕到对方背后将其禁锢在怀中,两根手指在故安受伤的腹部悠悠打转,以示威胁。
他能胜他完全凭借“武力支持”,但他并不以此为耻反而为荣。反正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世上的生存之道。
故安见状。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不顾伤处威胁,出其不意的将左手袭向李慕歌的咽喉,摆明了是就算拼个两败俱伤,也绝不让对方占得一丝上风。
李慕歌没想到就算是个玩笑他也如此决绝,于是慌忙闪避。但那停在对方伤处的手指却本能地就要按下,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又被他自己及时收住了力道。
而强收力道带来的恶果便是李慕歌虚悬在胸腔的一口气猛然泻出,自嘴边涌出一连串窒息的气泡。
故安见状,立即毫不迟疑的托住李慕歌向上游去,怎奈自己没有武功又重伤未愈,从水底到水面的这短短几米竟耗时甚久仍未到达。
眼见李慕歌嘴边气泡越来越多,瞳孔圆睁表情痛苦,故安双眉紧蹙,当机立断地将自己的双唇覆了上去。
不同于湖水的清冽,李慕歌蓦然感到一股温润潮湿淡淡地融化在他的口中,沁入他的唇齿,涌进他的胸腔,冲散他盘旋于脑中的晕眩但却带来更深的晕眩。而唇瓣上的清香柔软则令他不禁双目轻合娓娓回应。就这样任自己深陷不可自拔的迷恋中,任心底蓦然升起“但愿长醉不复醒”的念头。
但此时的故安,既没有沉醉也没有迷恋,他只是全身瞬间僵硬,双唇突然冰凉。
不是因为这出乎意料的一吻,而是因为突然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气息在鼻端萦绕。
是什么让他感到如此熟悉,熟悉到令他几乎就要闭上眼睛,淌下热泪?
可他的眼泪早已在很久之前便已干涸,所以他只能睁大了双眼,用灵台的一点清明驱散所有的迷惑。
事到如今,你还在怀疑什么?顾言曦!
一口气渡过,他果断地脱离与李慕歌的纠缠不清,然后双手一推一撑,迅速浮上水面,再不管水下之人到底能死能活。这一刻,他只想逃离,逃开熟悉的梦魇,逃开心脏的颤动,逃开,李慕歌!
良久,李慕歌浮上水面,一脸淡漠的看着已遥远如一豆的故安,唇畔悄悄的浮起一抹淡的难以察觉又浓得无法化开的讥讽。
第28章 昨日少年
接下来的几天,故安对那天在水中所发生的一切只字不提,假装一切从未发生。
而对于他这种自欺欺人的态度李慕歌也只是一笑置之,极度配合的和他一起装傻充愣。
此种默契就在二人的心照不宣下暗自缔结,随之带来的则是相安无事的惬意光景——一起纵情山水,相互琴瑟和鸣,白日狩猎为乐,傍晚把盏言欢,日升月沉间做尽遁世美梦。
只是每一次不经意的偶然相触再也不能像当初般平静如水心无旁骛,每一次的眼神相接也似乎悄悄的沾染上几分暧昧不明语焉不详的情愫。更遑论聊天聊到一半戛然而止的微妙时刻,夜深人静背对背各自浅眠时,刻意留下的那一段似远还近的距离……“你的伤,恢复的怎么样?”李慕歌头枕双臂面朝漫天繁星,叼着根稻草悠然问道。
“已经痊愈,没有大碍。”故安眯着双眼望向月下湖面,融融月色荡出粼粼波光,偶尔几只飞鸟飘然掠过溅起几朵晶莹。
“外伤自然是没有什么大碍,你这人恢复力好得惊人。”李慕歌扭头看着故安,叹口气继续道:“我指的是你的内伤。”
“你既知这内伤已是顽疾入骨久病难医,自然是恢复与不恢复并无太大区别。”故安淡淡道,仿佛身受重伤的并非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我说的是难医又不是不治,你不用紧张。”李慕歌夹起那根稻草搔向故安清冷淡泊的脸,玩心大起。
“我什么时候紧张了?”故安一边不耐烦的左右闪避一边语气不善的反问,当他看到李慕歌越玩越起劲儿的脸时终于抑制不住心烦,一把抢过那根稻草撕得粉碎,将其悉数抛入风中扔进湖里。
“是没紧张,都恼羞成怒了。”李慕歌夸张的叹了口气,从旁边又摘了根稻草冲着故安得意摇晃。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这人虽是性情冷淡了些,但刚遇见你时你也算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怎么咱俩日渐熟络后你就开始变得总对我冷嘲热讽怒目相向了呢?请问我能理解为你这是在‘杀熟’吗?”
手指按上故安欲启的双唇,李慕歌继续发问:“你先别急着回答,我还有第二个问题,你真的能看淡生死吗?既然能看淡为何还要拖延伤情蓄着性命苟延残喘呢?”
“‘杀熟’是我的惯用伎俩,你若跟我再熟一点我定会让你深有体会,”毫不客气地挡开他的手指,故安斜睨着李慕歌冷笑出声:“看淡生死?这世上哪有真正能看淡生死之人,其实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既能苟延残喘,谁又愿意命丧黄泉?”
“可你用这样一双傲不可攀的眼睛说贪生怕死,又让我怎能信服?”李慕歌摇摇头,自故安那孤傲的眼尾一路向上巡梭,他看到了满天星光,看到了月波潋滟,看到了倒映在他眼中的自己,但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的心。
他没有看到他的心,没有看到故安这个人,看到的只有完美无瑕的瑰丽。
顾言曦一直都是顾言曦,永远都不会因为被唤作故安而变成故安。
而顾言曦,则永远像一件旷世珍宝般存在,给人惊艳却不能给人真实,带来吸引却又难以企及。
让人总是忽略他也是一个人,而并非一件冰冷的宝器。
而渐渐地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还是宝器,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把自己当做一件工具,那他的悲剧就注定任谁也无力回天。
与李慕歌对视良久,仿佛是感到倦了,故安倏尔垂下眉眼对他恹恹道:“俗话说山中才数日,世上已千年,既然没有遁世归隐的打算,便该是你我二人离开的时候了。”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聚散终有时”?李慕歌一把扔掉稻草,手中蓦然多了把玉箫,“那我要问你一句,虽然你已知道这玉箫的答案,但可愿随我到盛极胜再走上一遭?”他料定他旧疑虽去但新忧又添,在盛极胜,永远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故安闻言果然沉吟不语,半天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盛极胜乃武林百年至尊,在这乱世虽无一国之名却有一国之实,但它既有逐鹿天下的实力怎会不存逐鹿天下的野心?何况权力与财富本就是世人竭尽一生的追逐,盛极胜既做了武林霸主没有道理不想做这天下之王,他实在无法置皇甫广帛与这股神秘势力的关系而置之不理,毕竟这关系着襄国的命途国运。关系着季氏王朝的兴衰荣辱,关系着九爷穷其一生的志愿,至死不渝的执念。
此间,星光散漫月华收,云淡霜天曙。曾记否,当日亦此晨暮,相逢苍夷处。
奈何,金戈铁马半生戎,身陷金銮囚。别少游,此去天遥地远,山水几更重?
时间溯回十多年前,东襄与中山对战于“长平”,东襄王季长风带军途径一座荒村时,见一少年满身浸血双目赤红,在路边与野狗秃鹫抢食尸体。
食尸的野狗凶猛,秃鹫更是阴狠,纷纷攻向少年。季长风心下骇然,当即命令手下军士帮少年驱赶猛禽。就在此时,只见那少年屈指反扣,一枚石子破空而出,正中扑向他的野狗眼窝,登时令其血流如注哀嚎不绝。随后他执起手边长剑反臂一扫,其它猛禽即被震开,但他终归已是强弩之末明显劲道不足,刚被吓退的猛禽又再度迅速围上。血腥的撕扯似近在眼前。
少年倔强的环视四方,扯下一口腐肉继续咀嚼,唇畔带笑,嘴边噙血——此时他需要迅速补充体力,才能挡下接下来的攻击,才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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