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绝望放弃不如竭力应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反戈一击。在他看来世上本无绝境,绝处才能逢生。
季长风对少年的一举一动露出毫不掩饰的惊叹与激赏,于是他拍马上前,长剑一挥银光乍起,那一圈猛禽已然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驱马来到少年面前,俯身向他伸出右手,微笑道:“小子,随我走,可好?”
少年仰着头怔怔的看着那只手,有些恍然有些惊骇——那是一双如此干净的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连着金丝臂铠高贵无双。而他的手却满是脏污粘着血腥,皮肉溃烂处黄脓泗流蛆虫附着。
眼前这个人怎么伸得出手,握得下去?
季长风看着僵在原地的少年莞尔一笑,主动反手一握将他拉上马来,少年惊呼出声,满脸狐疑的回头望去,但见一双笑眼温暖和善,在他死灰丛生的心底投下一点生机。
他不知道,只这一眼,他的一生将就此改变。
将少年带回军中,季长风挥了挥手,身边侍卫立即心领神会从后方拿来吃食,端到少年面前。少年看着那白花花的馒头喷香的腊肉,立即抓了过去狼吞虎咽起来,直让旁边人替他担心会不会被噎住。
季长风微笑的看着他,问道:“小子,你可愿从于我麾下,随我征战四方,建功立业,打拼江山?”
少年闻言,咀嚼到一半的动作突然戛然而止,含着满口饭食的口中喃喃自语道:“生逢乱世,自是走到哪里都躲不开这漫天烽火生灵涂炭。”
此时他那点漆如墨的双瞳中悄然浮起一丝嘲讽,带着超越他年龄的世故与凄恻。
季长风见状,心道这孩子虽然年龄尚幼但却心智成熟,定是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困苦。而也正因为这份困苦,令他心存悲悯,心怀天下。
于是他充满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道:“小子,既然无处可躲不如坦然面对。你可想过,这乱世若有终结的一天,岂不就再也不会有战火纷飞尸骨遍野了吗?等到那一天,不仅是你和我,所有的人都能迎来一个像前朝般的太平盛世,过回那些蛮夷还未入侵时的安乐生活。”
少年听后,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眼中不带一丝情绪,但又令人觉得其中暗流涌动,深深浅浅虚虚实实。
季长风并不觉得这两道目光复杂,他只觉得这两道目光静似平湖皎若明月,令他似曾相识。
少年见他始终神情坦然行事磊落,眉目之间又自有一番心存天下的凛然正气,于是傲然问道:“你可愿信我?”
他这一句说得没头没脑又语气狂傲,立刻引起四周臣属的不满。只见他们刚要开口斥责,却被季长风抬手制止。
季长风和蔼一笑,向他点了点头,目光诚恳而真挚。
少年见状,唇畔轻扬洒然一笑。
此时他虽满脸脏污,但这一笑却清雅若梅傲然胜雪,一时间天地万物都像失了颜色,乾坤众相也都湮了风姿。
看得在场众人不由全部一愣,季长风也顿时有些怔忡。
少年本性冷淡,因此笑容也是稍纵即逝。
此时他敛容而跪,俯首于地道:“陛下心胸阔达仁怀天下,乃当世之明主,万民之洪福,合当天下有志之士誓死追随,以兴盛世。况今于我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情,我无以为报,必将竭尽一生为陛下扫荡四合一统天下。”
此时,他一反先前的狂傲不羁,一言一语都极其郑重,令人闻之不禁心绪激荡肃然起敬。
季长风闻言,登时抚掌大笑:“我乃东襄的君主,季长风,也是前朝的第九位皇子。毕生之志就是复立襄国再建盛世,我不要你竭尽一生,只需你十年,只因十年于我,复国足矣”
少年抬头望向这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双眸灿如星子,承诺道:“好,一言为定。我叫顾言曦。”
“顾言曦么?果然是个好名字。”
这一刻,季长风紧紧攫住少年的目光威严毕露,顾言曦则不卑不亢淡然从容。
半晌过后,他揽起顾言曦的肩膀走出营帐登上高台,对麾下十万大军朗声吟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时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一言激起沙场男儿方刚血气,万丈雄心直冲云霄。
于是十万将士齐声呐喊 “丈夫未可轻年少!丈夫未可轻年少!”一时喊声震天动摇大地。
大丈夫立于世,当征战天下建功立业,一展抱负方无愧于心无愧于生死。
正所谓:大丈夫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
两月后,东襄与中山大军会战于长平,东襄以寡敌众大败中山二十万铮铮铁骑,成为历史上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之一。
长平之战东襄大获全胜,逼中山割东南五郡,退守彭山以北。经此一役彻底奠定逐戮中原的王者霸位,坊间传言,此战东襄得一位谋士相助,战术诡谲屡现奇谋,逼得军队数量双倍于东襄的中山大军节节败退,不堪一击直至全军覆没。
襄军旗开得胜班师回朝,百姓纷纷出郭相迎夹道相庆。
但见君王身旁有一白衣少年相随而行。少年眉目如画,俊逸绝尘。一笑之下宛似江南早春海棠齐放,目光所及令人如沐月华,端的是无双之姿,惊为天人。但他面上始终淡然自持不滞于物,但眸色深处却刻着几分狂傲不羁英气逼人,令人望之不禁心生敬畏。
于是市井有歌曰:盛襄有少年,惊才豆蔻年,面若广寒月,色冠春花艳,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唇若桃瓣,眸似烟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傲立此间,芝兰玉树,秋水长天皆失色,孤鸿寒枝拣尽不肯栖。
这一年顾言曦十三岁。
距今已是光阴飞逝,岁月无痕。
只见“今日少年明日老,功名尽在长安道。”
回首往事,才知有些人,有些事就算逃可逃得一时,避也能避过一世,可人心又能逃向哪里,避向何处?
既然前尘难了,只能善始善终,对别人对自己总要有个交待。欠下的债总要还,受过的恩总该报,种下的业障终要赎,既定的天命怎可违?
故安眼中愈是清明声音就越发冷静:“盛极胜,希望此行能不负所望。”
此言一出即是回头,回头但见血雨腥风。
李慕歌闻言洒然一笑,转身面向天光初绽的十里平湖,幽幽吟道: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转身的那一瞬没有人看见他眼中乍现的落寞,正如诗前的那一叹没有人知道饱含了何种意味。
第29章 林间奇遇
翌日,二人离开了山林开始向盛极胜出发。
这一路竟出奇的平静,身后不见半个追兵,前路也是一片坦途。
“从逃出将军府我就觉得很奇怪,任我轻功盖世也不可能将闻名天下的‘无面军’甩在身后不见半分人影。躲在山林中的这几日更是奇怪,不用躲也不用藏。有时我都真以为自己是在此处游山玩水而不是刚刚虎口脱险含冤在逃了。”李慕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酒虽算不上好酒,但这份闲暇惬意却令他心情大好。
“李无名似乎并没有追捕我们的打算。”故安端起茶盏低头浅啜,茶虽算不上什么好茶,但也品得兴味盎然。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李慕歌一边摇着那柄玉扇,一边望着渐渐炽烈的日头。
“既然李兄都不知道为什么,恕在下驽钝就更不得而知了。”故安依旧不紧不慢的喝着茶,眼角眉梢一派平静。
嗤笑一声,李慕歌盯着故安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过看故兄这般老神在在的模样,我看在下也不用瞎操心了。”
“李兄此言差矣,虽然现在暂时没有追兵,但为了以防万一,你我二人还是要多加小心。所以在下倒有一个建议,不知当说不当说?”故安此时忽然扬起一抹笑,令李慕歌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我兄弟二人,哪有什么当不当说的?故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李慕歌表面摆出一副慷慨大方,但实际上却暗自严阵以待。谁让对方每次只要使出“以退为进”,保证“没安好心”。
“我建议你我二人还是绕经苏杭,取道光福峰而行,以免被李无名掌握行踪。”故安言语间深藏忧思,看来对那个“面具将军”十分忌惮。
见故安只是提议改道,李慕歌终于放下心中忐忑,顿时眉眼舒展:“也好,这样还能顺道去看一看那远近闻名的‘香雪海’”。
故安在听到“香雪海”三个字时,眸中迅速一颤,举杯的手亦是微微一晃。一抹浓到化不开的苦涩悄悄溢满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没想到只是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心中已是百转千回。更遑论看到那漫山遍野的花海?
但他仍难以抑制地想去看一看,哪怕一眼也好。
即使那一眼会令他心如刀绞万念俱灰,也是他的选择,他亦无悔。
“走吧,既然要绕道就得赶路了。”故安饮下最后一杯茶,便起身走出茶亭。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