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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浮生记+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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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宫斗 布衣生活

  他一遍遍梳理案情,此案肇始与当日财神嫁女,所以少不得还要重返现场,去挖地三尺,寻找蛛丝马迹。他本来在想案情,眼神无意中扫到房内的轻罗纱帐、锦缎床铺,忆起当日端王邀他同宿的情景,忽然间脸上涌起一片红潮,心神摇曳起来。须臾,烛光一晃,他脸色又惨白下来。自从那日过后,一直到回淦京的这一年时间,端王再没有与他有过肌肤之亲。
  他这边厢正心猿意马,不提防桌上的湖笔滚落到了地上。左风眠拿了烛台,弯腰去捡,湖笔却径直滚到书柜的底下。他趴在地上,不经意间看见书柜下面,墙角的灰尘堆里有一张可疑的字纸。左风眠伸手把那东西勾了出来,吹掉上面的浮灰。那是半个巴掌大的三角形纸片,一边有烧焦的痕迹,另两边却是锋利的纸边,看上去似是烧剩下来的什么东西。半旧不新的纸面上一个字也没有,只有一个朱红的私印,两个小篆“长乐”二字。
  像是信笺上某人的落款,又像是青词贺礼上的吉祥讨喜之物。他一时觉得怪异非常,遂把那纸片收进了贴身的荷包里面。
  第二天,左风眠也不禀告薛知州,带了府兵就往升平街的宁宅而来。升平街人来人往,客似云来,一如往昔。待到尽头的宁宅,只见山岗上焦土一片,残垣断壁,惨不忍睹。废墟之上还有知州府的府兵在那里站岗,不许寻常百姓靠近。
  左风眠在废墟上走走看看,有可疑的地方就命人挖开查看。到了中午之时,也毫无收获,他便走下山岗,见府兵已拦住了一些看热闹的小民。其中有一对中年夫妻,看见他的目光,就把头转了过去。
  “你两个,出来!”
  府兵把那两个人从人群中揪出来,搡到地上。两人都是寻常仆夫仆妇,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瑟瑟发抖,直喊饶命。左风眠觉得似乎有点眼熟,身边一个许州当地的府兵凑上来道:“左大人,这两人是宁财神女婿赵官人的叔叔婶婶。”
  左风眠心念一动,走上前把两人扶起来,先好言好语压压惊,又说要到他们家去看看。赵氏夫妻吓得魂不守舍,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城西一处院落,白墙黛瓦,门楼上砖雕百子千孙福寿图,房子却已老朽,墙上都是深深浅浅的屋漏痕,好似墨水染就。赵氏一族生前并没有分家。赵逸是赵南星的二叔,赵南星父母去世后,便由叔叔婶婶抚养长大。左风眠进屋后问:“风传府上是太宗朝铁面御使赵琰的后裔,此言不虚吗?”
  赵逸此时惊吓已过,势利巴结之心又起,立时陪笑道:“是,是,回大人,敝人是简侯五世孙,我这就叫贱内去拿家谱。”
  左风眠做了个阻止的动作,问:“赵官人历来起居读书的地方在哪里?”
  赵氏夫妇就带他去赵南星住的小阁楼。那小楼外间做书房,里面是睡床,寒酸简陋,不忍卒看。左风眠依稀看见一个少年的身影,终日寂寥地坐在楼上,日出而读,日落而眠。他问道:“赵官人一直住在这里吗?”
  赵逸想了想道:“承平元年,嫂子带他从淦京回来的时候,他还小,住在后院。后来嫂嫂去世了。后院、后院赁给了外人,就将他搬到了这阁楼上来。大人要去后院看看吗?”
  左风眠脑中电光一闪,脱口而出:“他是承平元年才回来的,你可记清楚了?”
  赵逸愣了一愣道:“没错,是承平元年五月。四岁之前一直和他娘在淦京。”赵南星的父亲是吏部一个小官,在赵南星出生前便已去世,因而赵南星是遗腹子。赵夫人一直在淦京带他住到快到四岁,才扶棺回乡。
  左风眠脑中走马观花般闪过承平初年的人和事,有一种极是可怕的想法正在形成:“赵夫人,娘家是哪里的?”
  赵逸与夫人对看一眼,心里好奇他为什么追问一个已经死去的妇道人家,嘴上还是老实说:“听说是淦京官宦人家的庶女,略通诗书翰墨,长相也不错。”族里传说,赵家大官人是因为她陪嫁丰厚才娶她的。
  左风眠手腕微微抖动,他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张残破的字纸,展示给两人看:“这两个字你们见过吗?”赵逸伸颈看了一会,努力辨认那是“长乐”二字,遂摇摇头道:“回大人,从未见过。”左风眠这才松了一口气,挥手道:“你们先下去,我略看看再下楼。”
  赵氏夫妇忙不迭下楼,忽然左风眠又喊住他们道:“等一等。去年赵官人离开这里后,还有没有外人来看过?”
  赵逸想了想道:“宁财神家出事后,南星被羁押在知州府,曾有一个兵爷说大人吩咐来替南星取几件常穿的衣物。我就让他上楼了。他待了一炷香的功夫,取了些衣物鞋履也就走了。”
  依着去年严峻的情形,左风眠也好,裴昭业也好,没有人能好心到去给赵南星取衣物,那人必是假传旨意,却不知他夹带走了什么东西。
  左风眠一阵无力,坐到了赵南星往昔读书的凳子上。面前的几案上已经生满了灰尘,素有洁癖的他失神般用衣袖大力擦拭桌面。老旧的木桌上显示出一行行文字来,有《论语》,有《大学》,有诗歌杂艺,新旧叠加,斑驳遒劲,那是读书的少年用尽毕生心血,怀着满腔愤懑而刻下的灵魂的呐喊。
  生尘的几案连着那上面刻着的“长乐”二字,倒印在左风眠紧缩的瞳孔深处。
  二月十五花朝节过后,淦京才渐渐回暖过来。人们脱掉了厚重的棉袄,换上了轻便的夹衣。端王裴昭业这几天为三月一日开金明池琼林苑的事而忙碌,每日教习车架上池仪范。
  这日晚间他忙完了庶务之后,实在懒得骑马坐轿,就顺着大街往安宁侯府走。与叶渐青说几句话,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他快要走到安宁侯府时,忽然浑身紧绷,从阴暗的胡同小巷里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他的衣袖。
  裴昭业待要举掌拍去,只听那人低声道:“殿下,是我。”裴昭业卸下手劲,也转进了胡同。面前站着的果然是十日前刚刚离京的左风眠,他风尘仆仆,眼眶下都是乌青。裴昭业又是惊奇又是心疼,道:“你怎么就回来了?这是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赶路?”
  左风眠连嗓子都哑了,只说:“殿下有什么方便说话的地方吗?”裴昭业心知他去而复返,必有奇遇,于是略一思忖,道:“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胡同小巷里穿梭,不多久就到了甜水胡同的一处小院门前。裴昭业推开白板扉,院里有一个老婆婆和一个小姑娘正在井水边洗衣服。两人看见裴昭业都是心照不宣,低下头只顾干活。大隐隐于市,左风眠见这里地方不大,但极清静,又深匿在市井之中,正是个不错的幽居之所。
  裴昭业带他进了厢房坐下,小姑娘进来奉茶,出去后仔细关好门。左风眠连喝好几口茶水,只听裴昭业道:“你要是不愿意被人知道回京了,就在这休息几天。这里除了我,再没有人来过。”左风眠摇摇头,道:“我与殿下说几句话,就赶回江南。我来的时候,骗薛仁祖说去到晋陵查案了。”
  裴昭业蹙眉道:“到底是为何事?”
  左风眠却答非所问,道:“殿下可知,圣躬安否?”
  “圣躬安和。”
  “皇后娘娘贵体安康吗?”
  裴昭业愣了一愣,道:“从去年春天开始就一直病着,如今还卧病宫中。”
  左风眠点头道:“殿下还记得去年是怎么到江南去的吗?”
  裴昭业想了想,道:“本是太子东宫代天巡狩,但去年元宵之后太子就病了,宁王又小,所以这差事就落在了我身上。”他说到后来已是面有不豫之色,简直想吼道:左少卿,你到底什么意思!
  左风眠此时却没有继续问下去,只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金丝荷包来,手指微抖地解开丝绦,从里面倒出一张碎纸片来:“殿下在镇国公主府,可见过这个东西?”
  陈旧的纸片上有一个朱红的印记,裴昭业看了一眼,脸色已经沉了下去。他怎么会不记得,顾廷让在小镜湖底的密室里拿走的那块长乐玉璧。那时他以为是父皇的授意,所以没有追问。而顾廷让一回淦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就没有机会再去追问。
  左风眠仔细观察裴昭业的脸色,他巴望着裴昭业能摇摇头说不知道,然而世事注定不能如人所愿。他面白如纸,惨声道:“殿下,顾廷让是陛下的人,只怕江希烈就是太子和宁王的人。他们联手挖好了一个坑,您千万莫再袒护镇国公主府和安宁侯了。”
  裴昭业端坐不动,一言不发。
  他平日生气时就是这副模样。左风眠起身跪地,仰头望他恳求道:“殿下,这纸片我是在许州知州府客房的书柜底下发现的。在赵南星家中的书桌上也刻着这两个字。我听赵南星的叔叔婶婶说,赵南星母子是承平元年五月从淦京回许州的。那时也正是镇国公主回晋陵藩地的时日。赵南星的母亲据说出身淦京官宦人家。殿下还记得少康末年的事吗?中宗宣懿皇后缘何与镇国公主翻脸成仇?”
  裴昭业道:“坊间传言,是因为镇国公主府的一个婢女勾引了中宗皇帝。先皇后因此与镇国公主不睦。但一直到少康末年,帝后都是伉俪情深,所以也有人说是谣言。”
  左风眠轻笑一声,略带讥讽道:“若中宗皇帝果真与那女子有私情,甚或珠胎暗结呢?”
  裴昭业两只眸子黑得望不见底:“如果中宗有后,那我父皇就绝无可能承嗣登位,而裴永真将中宗的血脉圈养在民间,有犯上作乱的嫌疑。”
  左风眠喟叹一声:“所以陛下这次查抄镇国公主府,顾廷让一出手就逼死裴永真,绝非朝野所言的‘自毁长城’、‘无病自灸’,而是大有深意的。我们处处落人后手,皆是因为‘不识赵郎是赵郎’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 太液波翻双鸳鸯
  虽然文笔差,但一写宫斗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这还是种田文吗?
  裴昭业你要蜕变成渣了吗?
 
  ☆、第十六章  太液波翻双鸳鸯
 
  裴昭业面沉如水,心情差到极处,扶起左风眠,道:“你起来说话。这件事无凭无据,中宗和宣懿皇后、镇国公主都已不在人世,也只好猜测罢了。”
  左风眠纵然心急如焚,还是低声道:“殿下可以去诈赵南星,他手里必有证据。他曾跟我说过,三岁时婶婶给了他一个香梨,可是他承平元年回许州,四岁之前都在淦京,连婶婶的面都不曾见过。”
  裴昭业叹口气,道:“你今晚就在这里歇一歇吧。我回去也好好想一想再说。明日我叫王府的马车在朱雀门外等着,送你回许州。”他起身离座,把手放在左风眠的肩膀上轻按了两下,拔腿就走。
  左风眠一语不及出口,眼睁睁看着他走出门外去了。
  裴昭业心事重重回了端王府,谁料府里早已急得乱成一团。原来向晚之时,宫里派人来报,皇后昏厥,请端王即刻进宫。然而端王自离开金明池之后便不见踪影。总管命人四下寻找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朝野内外提到官家,均用“今上和皇后的四位皇子”统称,绝少有人知道,二皇子并非皇后齐氏亲出。裴昭业自懂事以来,事母极孝,皇后贤惠,也视他如太子、宁王一般无二。如今听到慈母病危,裴昭业也如同头顶打了个焦雷,急忙命人套马,往皇宫内院里来。
  到了皇后的凤仪宫,只见来往众人都噤声肃容,裴昭业胸口好似被大锤打了一下,差点就迈不动脚步。这时出来一个老宫监,是皇后身边的武公公,一看见他便过来拉他进殿,边走边说道:“二殿下怎么才来?太子和宁王殿下早就到了。”裴昭业抖声问道:“母后怎么样?”武公公道:“方才咳出积痰,又灌了几碗汤药下去,脸色已经好很多了。太医说今晚明早就能醒转。”
  裴昭业心里这才放下一块大石,轻松之余自觉手心里都沁出冷汗来了。两人一齐入了内殿,只见太子、宁王壁立一旁,脸色都不太好看,宁王脸上还隐约有泪痕。皇后床前还围着几位太医。
  兄弟三个小声见过礼后。太医们也退下去开方子了,临走之前嘱咐要留人彻夜照料。裴昭业偷眼看去,皇后脸色蜡黄,睡容安详静谧。他因为自觉来晚了,心中抱愧,便与两个兄弟商量,要留在宫里守夜。太子点头道:“如此,劳烦二弟了。东宫近在咫尺,若有事就命人来禀告孤。三弟,你今日吓得不轻,也回府去休息吧。”宁王擦擦眼角,与太子一前一后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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