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浮生记+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
Tags:宫斗 布衣生活
叶渐青听到这里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这和尚算起来也有五十多岁了,难道是那长宁的后人?难怪要叫归来和尚了。”
那汉子一番话讲完,面条正好在热水里滚沸,他用笊篱捞起。叶渐青却从袖里摸出几串铜钱,道:“不吃了。你替我盯紧相国寺就好了。”
叶渐青晚上回了安宁侯府,见自家屋檐上挂着柳条穿起的“子推燕”,白白胖胖十分可爱,便拿在手里把玩。小丫头怯怯道:“岚姑娘等了很久,侯爷都没有回来,这是岚姑娘让挂上的。”
他往吴啸存屋里走了一趟,那货又在拨弄算筹,清点账目。叶渐青在院子里站了一战,觉得梨花白有点上头,又或者是暖风熏得离人醉,最后自觉回屋沐浴更衣。
他刚关上卧室的门,只见灯烛自动亮了起来,床上坐着一个白衣人,冷淡道:“你房里怎么连桌椅也没有。”
正是日思夜想的顾教主。
叶渐青头发湿湿地披拂着,一时口干舌燥,傻傻道:“你在我床上做什么?”
顾苏从床边上站起,一步步走过来,注视他道:“你……”
话没说完,外面院子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吴啸存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小侯爷你回来了吗?怎么在我老吴的房前过门不入啊。我有一件好事告诉你,松风阁最近大发了……”
叶渐青脸上变色,但没待他出声阻止,这贱人已经大喇喇地“砰”一声推开房门,长驱直入:“卖了十本书赚了一千两呢……”吴啸存抬头看屋里两人,顿时呆住,手里的账本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账本里夹着的一本春宫图径直掉在了顾苏的脚下。
“侯爷有客人啊,老吴唐突了。”吴啸存足够激灵,看出这两人分明有什么首尾,此人才能夜半入帷。他也够不要脸,弯腰一本正经捡起账本,本来还想去够那本春宫图,顾苏忽然咳嗽了一声,伸脚把那本书踩住了。
吴啸存顾不上捡宝贝了,顿时溜之大吉。
叶渐青只恨没有一条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
顾苏捡起那本书随意翻看,男男相拥百般姿态,只觉大开眼界。他幽幽看了叶渐青一眼,道:“我离开这几个月你就在研究这个?手伸出来我看看。”
他积威之重,叶渐青不由自主就伸出右手。顾苏手指一道劲力自内关穴、曲泽穴、天泉穴一路向上,快到天池穴的时候,叶渐青竟然一个晃身,闪过了。
饶是顾苏,也是勃然大怒:“你躲什么躲,你知道……”
天池穴在胸间第四肋附近,乳、外一寸。叶渐青满脸通红,咬牙道:“我知道,我中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红楼别夜堪惆怅
顾苏心里又惊又怒,抬头望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不对我说?”
他眉毛一立,就要发作。叶渐青自觉后退一步,摄于教主积威,将从前准备好的说辞全给忘了。
顾苏见他头发犹在滴答落水,将半边肩膀打湿,一时缓和了颜色:“擦干头发,过来说话。”
叶渐青慌忙转身去料理吴老爷忘关的门扇。顾苏在床边坐下,手里拿着那本小黄书无处安放。各自分开区区几个月,叶渐青怎么就染上了这种恶习?
顾苏天生情感淡薄。他记得在南山那大半年,叶渐青虽然总是嚷着要报仇,但并无其它不良癖好和花花肠子。倘若他有,顾苏也会调、教到他没有坏习惯为止。这孩子到底是如何长歪的?回想叶渐青平常交往的人,难道是端王那个家伙干得好事?
叶渐青此时尚不知裴昭业已上了顾苏的黑名单,擦干头发换好外套后,走过来恭恭敬敬行礼。“把手伸过来。”叶渐青伸过手让顾苏把脉。手指清清凉凉,冰得叶渐青浑身一个激灵,他尴尬地将目光转到别处,忽然看见枕头上放着的小黄书。
“想什么呢,怎么心跳这么快?”顾苏觉得他脉搏骤然加速,出指如闪电,点中他膻中穴。接着一言不发,将他上衣的门襟解开,果然看见手厥阴心包经一脉有青线浮出。
叶渐青脸红得能滴出血来,闭上眼睛道:“在南山就有了,我一直以为是练剑太勤,手筋酸软的缘故。也就是半年前才发现是中毒了。师叔知道是谁下的毒吗?”
在南山中时,顾苏自己也是在恢复功力的阶段,没有发现他那一点点的异样。而半年前,正是郊祀风声鹤唳的光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问顾教主。
顾教主何等聪明,一转念就想通了。叶渐青冬至前是没有时间,冬至后却怕说出此事被他强迫带回雪山疗伤,所以就瞒了下来。要不是顾廷让这次亲口承认,他不知还要瞒自己到什么时候呢。“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谁还替你爱惜?要不是听顾廷让亲口说出来,你预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他话说得冷冰冰,但是眼中的焦急和懊悔却是明明白白。叶渐青觉得过往的委屈和辛酸都有了发泄的地方,悬空的双脚有了落点。他打肿脸,满不在乎道:“所以是顾廷让下的毒了?那肯定是在押我上京的路上。”
顾苏狠狠瞪了他一眼,解开了他的膻中穴。穴道解开,叶渐青浑身酸麻一时不得动弹,顾苏怕他着凉就亲手将他衣襟拉好。叶渐青咬了下舌头,将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强按回去,把注意力转移:“师叔那天与顾廷让同时落入地缝,后来怎么样了?”
顾苏见他仍是全身无力,以为自己那招兰花拂穴手用力过猛,就将他从地上抱起,放到床榻之上。“顾廷让原名叫萧琮,是鲜卑人,入了汉籍。此人是当年北燕摄政王萧瑀的后人,混到朝廷里,只怕所谋者大。”
顾廷让在南疆十万大山之中、谢石的墓前问他:“教主听过《缚戎人》这首诗吗?”
缚戎人,耳穿面破驱入秦,天子矜怜不忍杀,诏徙东南吴与越。黄衣小使录姓名,领出长安乘递行。朝餐饥渴费杯盘,夜卧腥臊污床席。……
虽然祖上是胡种,但萧琮入籍华夏已经许多年,一家居近塞下,为汉人牧马放牛。在他两三岁的时候,村落遭戎狄洗劫,他和家人被掠至胡部。已习惯了汉人定居生活的爹娘,受不了随水草而居的辛苦,在他七岁时又带着他偷偷跑回汉境。
这一次没有那么幸运。偷跑回来的他们被认定为胡人的奸细,被当地长官投入罪囚的队伍。正巧南方有战事,他们被送到滇桂边界的战场。北方人受不了南方的瘴气和湿毒,爹娘很快都死了,大部分队伍也瓦解了,只有他一个人在尸横遍野的古战场上游荡。
谢石就是在这里捡到他的。这之后的世间种种,譬如昨日死,譬如今日生……
“一个人倘若还记得自己民族的衣冠文物,便不算是真正被驯服。他游走在胡汉之间,心中怨恨滔天。天下无事,容息异图,四海有虞,必为祸始。”顾苏将锦被拉开,披在叶渐青身上。
虽然他与清商馆设计将顾廷让困在蜀道上,但不久之后姓顾的便能脱身回京。“他亲口说,镇国公主府案发之后,在押解你回淦京的路上,给你下了毒。本来预计半年就毒发,但不知你是不是吃得少,一直没有异样。倘若你练剑不这么拼命,也许一辈子性命无虞。”
顾苏说到这里,一贯清冷的表情有着明显的愧疚懊悔,好似在说:是我不对。我没有保护好你。“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跟我回雪山。他的眼神这样诉说。
叶渐青猛地抓紧顾苏的衣袖,恳切道:“师叔,我现在不能离开京师。有人心不纯臣, 冬至之后尤不收手,祸害不在太子之下。而且,顾廷让能爬一次罗浮山,就能去第二次第三次。四海赌坊和素心阁都被查抄过。李掌柜分明是个老好人,沈蔚又居心不良,岚丫头还那么小,南星刚刚侥幸逃出生天,这些人总不能都跟着你上山吧。我们退无可退。”
是啊,如今比不得当年。再不能像青君那样,用十年的自我放逐,换取他们一生的平安无事。
顾苏抚摸着他的头发,沉吟良久,方淡淡道:“你说得对,旷野之地适合沉思,但不适合长久的停留。”
我不愿意你们仅仅成为慰藉我寂寞心灵的工具。当年的青君也一定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要谢石和徒弟们在他死后下山入世。
叶渐青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师叔,你是答应了,对吧?”
顾教主方才还板得紧紧的面孔有了松动的痕迹,他重重哼了一声:“你先答应我今后不要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顾苏拿起那本遭瘟的春宫图,在手里扬了扬。
“……”长夜漫漫,叶渐青感觉自己已经无心睡眠了。
第二天早晨,岚山到侯府,只见吴啸存鬼鬼祟祟在安宁侯卧室外面探头探脑。正屋大梁间栓了条布绳,她高兴拍手道:“教主回来了吗,太好了!”
吴啸存把她拉到一边,比划着说昨夜的见闻:“那是小侯爷的入幕之宾吗?”吴老爷自动略过春宫图那一段,即便如此,岚山仍然笑到几乎疯掉,一脸“恭喜你、你这一手死作的不错”的表情。
岚山拍拍他肩膀说:“那是小侯爷的师父,雪山派的顾教主。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就喊他教主好了。记住,小侯爷可以得罪,顾教主不可以得罪!以后别没事乱闯空房!”
她说完就丢下吴啸存蹦蹦跳跳四处去找顾苏。教主此时正在后院桂花树下结跏趺坐,浓密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斑阴影。不知为什么,岚山觉得他似乎有些忧心忡忡。
顾苏睁眼看她,问道:“我前些日子托清商馆带回来的私信你的看了?”他眼中无悲无喜,岚山怯怯点了点头,她已经大概知晓教主这一路的遭遇。
“顾廷让果真这么厉害?”岚山唏嘘道。
顾苏却没有正面回答,只问她:“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小岚山呆怔了一会,觑他的脸色,忍不住大声道:“教主,师祖和师尊确是性格冷清了些,咱们又不是真的人贱地远武功差。眼下人家已经打到家门口了,总不能真做千年王八万年龟吧?!雪山派又不是练缩阳神功长大的!”
她说话粗俗但爽快,成功延续了四海赌坊的一贯品格。这一代的清商馆馆主竟然是这副德性,也是让人醉了。
顾苏凌厉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疯丫头闭上了嘴巴。“你们去吧,不要做伤天害理的事。”顾苏从桂树下站起,长吁一声。
“耶——”岚山朝他的背影比了个手势。
四月八日为佛诞日,诸寺院各有浴佛会。裴瞻请大相国寺主持和归来和尚到宫里讲经。讲经间隙,皇帝请主持入内帷,问及端王八字如何,主持答曰:诸王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
顾廷让在佛诞日后终于回到京师,向皇帝当面销假。
至此,裴瞻终于下定决心。
顾苏自从在侯府落脚之后,果然没有再逼迫叶渐青什么。他每日给叶渐青诊脉、熬药,指点他练剑习医,一如从前在南山中。
叶渐青改换玄心剑后,果然手臂不似先前那般不听使唤。
这年旱涝依然频繁,北方大旱,江南却暴雨连日,各地都有饥馑之患,时而有流民暴动。
转眼夏末秋初,随着端王大婚之日的逼近,京城的气氛也日渐紧张。
八月十六,端王大婚。婚礼在宫里裴昭业小时候住过的韶华殿举行,酒席摆在太液池畔。此时的韶华殿一改往日朴素的装饰,早已被彩灯、红绸、明烛装扮成了一座红楼。
叶渐青到韶华殿时,宁王、福王都在。有宫内监过来传话,说京兆尹左大人今日庶务繁忙,不来宫中赴宴了。
宁王皱眉道:“这个左风眠恃宠而骄,太不给面子了,上次我请他喝酒,他也没去。这次不会连贺礼也没有送吧。”
身穿吉服的裴昭业只是苦笑连连。
叶渐青赶紧走过来道:“左大人的贺礼托我送过来的,就在殿外。”他今日也换穿了一身新装,紫衣湛湛,人如玉山上行,倒比一脸苦相的裴昭业还像新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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