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浮生记+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
Tags:宫斗 布衣生活
“你有没有想过,”岚山抬头,双眼含着泪水:“教主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我也要找到他的尸骨。”叶渐青避开她的目光,轻声道:“就像顾廷让对谢石那样。”
想到顾廷让当年种种任意妄为和倒行逆施,岚山脸上的表情终于从隐忍转成了震撼。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小声道:“当年救你的解药,是一个外号南岳仙翁的人给我的。你那时全身死气,气息时断时续,我想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结果也不会更坏,就给你吃下去了。”
“……”自己竟然是这样捡回一条命的。过了好半天,才听叶渐青艰涩问道:“那个南岳仙翁,长什么样,住在哪里,和雪山派什么关系?”
岚山偷眼望他:“长得就是一副讨嫌样。他还拽得很,什么也不肯说,就走了。我后来听江湖上的朋友说,他好似住在苍山里面。”
中州苍山方圆几百里,找一个人真如大海捞针一般,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避世之人。
叶渐青掩饰不住失望之色,但转念一想,他又很是满意。总算有一个方向了,这不也算是小小进步吗?安宁侯为这个小小的进步整夜难眠。第二天清晨,听到第一声鸡鸣的时候,他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也来不及告诉任何人,就骑上马直奔中州而去。
时至年关,路上的旅人已经很少了。他一开始在路上盘算,不如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毯式搜索,挖地三尺,总能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这样的想法,在他走过几个郡县后,终于完全放弃。
大年二十九,他蜷缩在苍山支脉一个小镇的客栈里,纠结着自己接下来到底是直接上御剑山庄请武林人士帮忙,还是干脆回淦京让裴昭业给自己张榜寻人。
风雪在途,日已黄昏,掌柜预备关门了,此时忽然从门外冲进来一个大汉,身后还跟两个小厮。掌柜认识他,打招呼道:“王老爷,又是掐着日子回来过年啊。”那人抖了抖身上的残雪,回道:“是啊。今日在你这里歇一歇,明日在上山。”
叶渐青心情低落,与那人打了个照面,便回房间休息了。这一夜,北风呼啸,门窗被风吹得哗哗响。第二天早晨叶渐青下来用膳时,昨晚那一个大汉也在桌前吃着面条。他盯了叶渐青几眼,停下筷子,谨慎问道:“这位兄台,看着很面熟啊。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哦,我不记得了。”叶渐青无精打采,干巴巴道。
那人认真想了一会,一拍大腿笑道:“小兄弟,我是王润元啊。十几年前,你是不是和你弟弟住在山上猎户家,曾到我家给先君治过眼疾。”
叶渐青胸口被重重一击,募地想起当年他被卅广鹰救出来后,就与顾苏住在这附近的山上,一藏就是半年多。
王润元见他好像想起来了,抚掌大笑道:“当年你那神童弟弟治好了先君的病,先君一直念叨你们兄弟呢。我后来又回来几次,上山还去找过你们。”
叶渐青面露感激之色,拱手道:“王大哥,令堂一饭之恩,小弟没齿难忘。令堂是什么时候去世的?”王润元说:“就在五年前,享年九十一,走得很平和。”叶渐青默了一默,喊道:“掌柜的,有酒吗?”王润元连忙笑着摆手:“不用了,我待会还要赶路。你弟弟还好吗?”叶渐青神色一黯,复又明快道:“他很好。王大哥是回来探亲还是做什么?我与你一起走吧,我还想去看看当年的小茅屋。”
“好说好说。”王润元道:“你们原来住的地方,又另起了门户,住着一个陌生人,你知道吗?瞧着神神叨叨的。”
“南岳仙翁!”叶渐青霍地站起,瞪大眼睛:“现在住的人是不是叫什么南岳仙翁的?”
“啊?”王润元呆怔了一下:“我没问过他名姓……”
“少陪了。王大哥我稍后再来找你。”叶渐青不待他说完,就龙卷风一般出了客栈。
我真是个笨蛋!竟然把这个地方给忘记了!
午后天气清爽,熏风时来。寂静的山道上,牧童骑着水牛,吹着竹笛。那是最初相逢的地方。
他顶着风雪,沿着记忆中的山道走上去。自从十年前罗浮山下醒来之时,与身上毒素一同消失的还有他那本就微薄的武功。他好似又变成了那个被卅广鹰训斥的路也走不好、只会两招三脚猫功夫的纨绔少年。
他脸上淌满了眼泪,模糊了视线。在山壁的转角,叶渐青不得不停下脚步,大喘着气。不远处的山头上,果然矗立着一间崭新的二层草庐,依山搭建,烟囱还冒着缕缕炊烟。
他连摸带爬走到跟前,看见竹栅栏围着的院子里有人正在修剪盆景。鹅毛大雪落在那人同样花白的头发上,看起来有五六十岁了。
不是教主。
寒气直入骨髓,叶渐青钉在原地,简直想要放声大哭。就在他恨不能就让这漫天风雪把自己这无用之躯卷走之时,只听庭院里的人问了一句:“谁在那里?”
叶渐青在风雪中抬起泪眼,院子里的人羽衣鹤氅,萧萧白发,铁笛吹云,竹杖撑天。他放下手里一盆梅花盆景,含笑道:“好久不见了,渐青小师侄。”
叶渐青抑制不住泪水,道:“不算久,才十年而已。”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走,有甜蜜番外……
☆、番外 长相思兮摧肝肠
一不系舟
开皇十一年三月的一个早晨,大相国寺的钟声敲响了,皇城还笼罩在一片烟雨朦朦之中。
神武门打开之后,一名黄衣敕使飞驰而出。在高高的崇楼上,有一个身影目送着他穿过尚未苏醒的市坊,穿过京城巍峨的九门,直向苍山连绵不绝的山脉而去。
在离苍山主脉百里之远的山沟里,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傍晚时分,满村的人都收工回家了,鸡鸣狗叫女人骂孩子跳。只余一个瘦长男子脚下放着两捆柴,在村口的夕阳里徘徊。
黄衣敕使远远地就下马步行。到了那布衣男子面前,当道一跪,口中道:“见过安宁侯。陛下有口谕带给您。”
叶渐青扫了扫衣摆上的泥巴,那黄衣敕使却站起来道:“陛下说不用下跪。”叶渐青心中暗道,我也没准备给你跪呢。只听那人模仿裴昭业的口气,道:“渐青年轻有为,有功于社稷,朕爱怜唯恐不至。自今起准假三年。节钺、宝剑、玉璧都不用收回。着安宁侯在外明察暗访,代天巡狩。”
敕使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来,递给叶渐青。叶渐青拿着手里,一时百味杂陈。
他以为这一次裴昭业真的要跟他撕了。却没想到对方给他来了一个四两拨千斤,反而显得自己刻薄寡情又小里小气。叶渐青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问道:“圣上和太子的身体都好吗?”
“圣躬安泰。开春之后,太子入了睿思殿读书。”
叶渐青好奇多问了一句:“殿下开蒙了,师父都有谁啊?”
“京兆尹左大人讲历史和律法,户部侍郎柳大人讲算学和格物。”
左风眠什么德性他太知道了。柳淳风听说是吴啸存的得意弟子,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叶渐青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幅画面:小太子可怜兮兮躲在睿思殿的一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咬着衣袖:左师,柳师,不要啊……
他彼时纯属幸灾乐祸。不过一个月后,当叶渐青看见一队伪装的镖局人马在山下停住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最先从车上下来的是面有菜色的柳侍郎,一落地就扶着车把狂吐起来。紧接着五岁大的小太子活蹦乱跳地扑到他怀里:“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书上说得果然没有错。叶叔叔,这里好好玩啊。”
叶渐青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没有糊涂之后,愤而转向柳淳风:“怎么回事,柳大人?”柳淳风擦了擦嘴角,一脸苦相地转向他:“圣上忧心皇子的教育,说宫里教不出合格的继承人,要我陪殿下在这里读几年书。”
储位是天下至危至险的位置。裴昭业自身的经历告诉他,天下没有比皇宫更险恶的地方,只要在那里待上一两年人生都会发霉。作为享有中兴之名的明君,承平末年的动乱使他对天下大势有着清醒的认识。贪腐之风、贫富分化只是暂时缓解,打破僵局需要新的伟大人物。
有这样眼光、能力的人物,皇宫是培养不出来的。
“胡闹什么啊?”叶渐青面色发白:“殿下身份至重至贵,怎么能长久待在乡野之地?就算住上一两年,然后呢?还不是要回宫里。到时候让他怎么面对群臣?殿下才这么小,怎么忍心让他和皇后娘娘母子分离?”
“陛下说,等殿下稍有自保能力,或者送往北疆,或者送往西洋。”柳大人呕啊呕啊的,除了口水,终于没什么可以呕吐的了。
“西洋?”叶渐青瞠目结舌。柳淳风慢慢走过来,道:“三年前,西洋一艘商船因避风暴驶入了瀛洲的港口。几名使节到京城叩见吾皇,献上了不少贡品,陛下与他们有十几日的长谈。这两年,东海已开了三处港口与外邦通商。再过几年,陛下要派海船出使西洋。”
什么?为什么裴昭业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些?叶渐青一脸茫然。柳淳风好似知道他心中所想,讥讽道:“安宁侯三年不回来,一回来屁股都还没坐热,人就跑个没影,让陛下跟谁说去?”
没有共襄盛举,叶渐青倒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他低头望着小孩子,睁眼说瞎话道:“殿下,这里到处是虫子、猛兽,一点也不好玩,你还不如回宫里。”
小太子抱着叶渐青大腿,泪眼婆娑哀求道:“父皇说如果叶叔叔不让夜叉待在这里,就会送夜叉到云州徐帅那里。”
这真是赤裸裸的报复。小孩子亮晶晶的眼神让叶渐青心里堵得慌。从前只有他给裴昭业添堵的份,现在是反过来了。
他扫了一眼随扈,问道:“要留几个人在这里?”“就我和太……少爷两个人。随叶兄安置吧。”柳淳风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他一个正三品京官,混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实在是够够了。皇帝再给他加几个太子少师的头衔,他都不想干了。
叶渐青又问:“柳兄会种田不?”柳淳风摇摇头。“会打猎不?”再摇摇头。“会放牛养猪不?”柳淳风面色泛白,大约是想到了猪圈之类的脏东西,转身又开始呕吐。
苍天啊,佛祖啊……这算是彻底放养,靠天收了。
夜叉穿着寻常人家的粗布衣裳,牵着叶渐青的手走在山路上。“周虽旧邦,其命惟新。父皇要我以后做一个不循规蹈矩的皇子。叶叔叔,你要教我些什么?”
也罢,中州山川秀,曾有两位王座在这里盘桓,这里的水土说不定真的能养出点不同品格的东西来。
叶渐青此时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根本是将太子当宠物一样豢养。“叶叔叔没什么可教你的。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泛若不系之舟。你就跟叶叔叔先学学种田放牛吧。”
这一天,爱好记日记的顾苏,在本子上记下一行字:兹发来太子一个,侍郎一人,月给银米若干。
二流苏帐
早在太子和柳淳风还没有来苍山之前,他和顾苏过着既紧张又甜蜜的生活。
青山碧水,白鹭时时掠过水田。十几年前两人住在这里时,无心欣赏的风景,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消磨了。
每天清晨,他带着农具到山下,和附近村民一起种田。中午休息的时候,会到附近山林转转,要么打打猎要么砍点柴。到了傍晚,他就回到半山腰的草庐。先把柴火和猎物堆在东厨,抖了抖身上的草屑,再迈入了堂屋。
日落苍山,夕阳的微光中,顾苏正在大桌旁摆放碗筷。叶渐青伸手想去拿饭碗,被他一掌拍开,板脸道:“洗手。”叶渐青嘟着嘴,又重回厨房洗了手。
吃饭的时候,顾苏夹了一块炙鹿肉给他,他笑眯眯地吃下去了,朝顾苏撒娇道:“还要。”顾苏就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他碗里。叶渐青脸顿时垮了下来,委委屈屈地吃完了这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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