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浮生记+番外 作者:雨中岚山
Tags:宫斗 布衣生活
左风眠哈哈大笑,道:“他既然要救你,你知道他又为何无功而返?”
赵南星挑高眉毛道:“愿闻其详。”
左风眠玩弄腰间的银鱼袋和狴犴玉佩,道:“因为端王殿下已经带兵去抄镇国公主府了,他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来救你。”
赵南星眼里有显而易见的震惊,便连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袁尚秋都动了一动,睁开了眼睛,唤了一句:“南星。”
赵南星在地上,抬头望趴在条凳上的袁尚秋,他的眼睛竟然还是这样亮,好像能说话一样。他脸上被鞭子抽得血淋淋,血由衫衣一直流到胳膊流到指尖,随动随滴,他想伸手去摸赵南星的脸,却连十个手指甲都被拔光了,指尖一动就痛的抽搐起来。
赵南星顿时有一个彻骨的危机感,朝左风眠喊:“你不好打死他的,他是总督公子,官宦之后,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贫贱之人,你以后怎么向御史台交代。”
左风眠心里大为畅快,这七天来他终于看到赵南星着急的模样了,于是转向袁尚秋道:“袁公子,你指甲拔光了也没关系,还能长回来,命丢了,可就没有了。你只要在供词上按个手印,我还是那句话,你和赵公子,我八抬大轿送回去。”
袁尚秋满脸血污,眼珠动了一下,艰难道:“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叫我诬陷朋友,呸!平时一世,我眼里再见不得死官差。”
左风眠动了动手指,笑吟吟道:“打到死为止,有一口气在都不许停!”他话音一落,两个站着的狱吏就一左一右抡起狱棍一递一下打起来。
赵南星急道:“天上有太阳,地下有张良,张良一把剑,不斩无罪之人。”
左风眠十五岁就中过探花郎,也颇有急才,不紧不慢对答道:“天上有天河,地下有萧何,萧何一本律,犯法之事莫做。”
赵南星喊道:“你叫他们停手,状纸我来签,放袁公子走吧。”
左风眠漫不经心道:“晚啦。”
“你,好狠毒的人!”赵南星咬牙切齿望着面前绯红官袍的美貌郎君,想起袁尚秋一来时曾骂他长得像翠微阁的小倌,从那时起,这人就已起了杀心,发誓不让袁尚秋活着走出这里。
两个狱吏都身强体壮,棍子打得飞快,血一点点溅到不远处的赵南星脸上、身上。初时还听见袁尚秋的呜咽哼叫,渐渐得他的声音消失了,而棍子打在身上的声音也从原来有血有肉的“啪啪”声到最后的闷声,好似打在木头上一样。
赵南星冷得彻骨。这人曾是许州城里有名的恶少纨绔,目中不看一行书,胸中不晓一毫理,穿的绫罗,吃的珍馐。平日所讲不是嫖经,便是赌局,花天酒地,闹个不休,人见人恶,花见花残。
可是他也是真正的侠客。一身浩然正气,雪世间不平之事,风毛雨血万人欢,最称上世间第一快人!
在梅花书院的那些日子,袁尚秋又哄又骗扯着他偷偷跑出来,叶渐青总是在书院外的围墙下等着他们。过尽韶华不可添,有那样的日子才叫快活,即使是拼凑的时光又如何。
也许真的是仓廪实而知礼节,他轻生重义,也许越是生在阀阅之家,富贵养人,没经过什么挫折,越会如此轻易就慷慨求死。
“好了!”两个狱吏在左风眠一声爆喝下停住了刑棍,累得呼呼喘气,一人到袁尚秋面前探探鼻息,道:“禀大人,此人已断气了。”
左风眠看着赵南星,他神色黯然,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抬头叫书办:“把供词拿进来给赵公子画押。”
赵南星依然匍匐在地上,书办把夹着供词的案板放在他右手边,把一个印泥盒打开。
“左大人,你让我想起了三岁的时候,我到婶娘家玩,婶娘给我的一个香梨。”赵南星忽然轻飘飘说道:“那香梨甜得发腻,我一直舍不得吃,带回家给娘吃。娘亲拿刀切开那个香梨便笑了,原来那梨外表光鲜,没有一点破损,内里却已经烂透了。左大人,你就像那个香梨。”
左风眠笑不入眼,抬头看房梁,随意道:“赵公子三岁就懂陆郎怀橘,真孝子也!”
赵南星用拇指沾了沾地上的血水,在供词上按了个指印。
孽海漂流,前生冤果此生判。
左风眠见他如此爽快,也有些动容,叹气道:“可惜了。赵公子,你知道我见你第一面的感觉是什么吗?我觉得你很熟悉很亲切。你是另一枚香梨。”
李知微和扬州府的书办、狱典还在推牌九,午时三刻,却没有人来招呼。师爷出去吩咐酒席也是一去不回了。他饿的又气又恶心,嘴里都是酸水,大声道:“外面还有没有人?都死光了吗?”
“李大人,有何吩咐啊?”左风眠满面春风踱步进来,身后涌进一群执剑戟的卫士。
三人顿觉不妙,全都站起来,两股站站,李知微陪笑道:“左大人,这是何意啊?”
左风眠笑道:“奉旨查抄镇国公主府,裴永真的党羽全都革职查办,送京待审。”
李知微倒在椅子上,面色惨白,嚎道:“冤枉啊~冤枉啊~”
许州府这边一网打尽的时候,晋陵的回柳山庄里,裴永真也自爆身亡。
浊浪过后,裴昭业、顾廷让在断桥上凝望,渡月堂整个沉入湖底,成了一堆水底废墟。
叶渐青在看见血肉横飞的那一幕后,募地晕倒在地。裴昭业吩咐手下心腹将他安置好,回身面向顾廷让之时,眼中已有不豫之色。
顾廷让虽人界中年,双目灿然有光,太阳穴朝外突出,一望便知是内家高手。此时淡淡一笑,他心知裴昭业不满他逼死镇国公主,回去后不好向皇帝交差,而且还有黄册的下落不知道。
“端王不必着急。宝贝就在这小镜湖底。机关原设在渡月堂里,如今被裴永真毁了,我们再想办法就是了。”
裴昭业闻言眉头一动,道:“你怎知东西在湖底?”
顾廷让笑道:“我好几次看见裴永真一个人进了这渡月堂。我偷跟进来,却又空无一人。于是藏在堤边柳树上,到晚上才看见裴永真出来。这水阁统共就二层,都是四面通透,藏不下人。密室定是在湖底,机关却设在渡月堂上。如今事情也简单,把庄里通阳湖的水闸开开,把水能放得放走,剩下的抽干,总能找到入口。”
裴昭业点头道:“有劳顾先生了。”
一番折腾之后,到第二天中午,小镜湖的水只剩下浅浅一层,才到众人的膝盖。湖底淤泥里满是活蹦乱跳的锦鲤。
忽然有人喊道:“看那边!”
裴、顾二人往小石桥一边的湖岸看过去,大石砌成的河堤上竟然露出一个高可通人的小洞,黑黢黢看不清深浅。“我去探探,”顾廷让二话没说,就从断桥上蜻蜓点水飘了过去。抠住石缝,望里探看。过了一会,他又回到断桥上,笑道:“成了,就是这里。那里面有道门,渡月堂里的机关就是开这门的。拿炸药炸开吧。”
于是又一通忙乱,快到傍晚时分,只听天崩地裂一声,连岸边的老观音柳都震颤了好几下。
乱尘过后,几个卫兵在大喊道:“门炸开了。”说着就挺身冒险进去。
裴、顾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有喜色。两人又等了盏茶功夫,进去的卫兵出来了一人,攀着洞口,大声朝桥上众人喊道:“里面有一处密室,还没有发现机关,应该是安全的。”
顾廷让不敢让端王殿下涉险,当先而入。两人借着前面人手里的火折,一路沿着过道往里走。脚下还有缓缓流动的积水,头顶的石壁也在滴水,看上去像是一条古暗河。
走了一会,通道变宽,前面忽然现出一扇纯金的门扉,在火把下熠熠生光。
“这密室是借石壁凿好后,四方再以黄金铸成的墙壁合拢,用以防水。”
好一个金屋藏娇!裴昭业心里满怀好奇,踏进密室。室内一个供桌,几排书架,墙上挂了三幅画,一尘不染。
顾廷让闪身到书架后,埋头翻找。裴昭业却踱到供桌前,那桌上摆着瓜果祭品,新鲜未曾败坏,应是最近供上的。墙上三幅画,从右到左,第一幅是一个白衣人仗剑走天涯,溪山远眺。第二幅是一青一黑两个人,一人松下舞剑,一人月前抚琴。第三幅也是两个人,却换做了一男一女,同骑一匹骆驼,沙丘跋涉,关山行旅。
裴昭业站在三幅画像前不动。
顾廷让在书架上果然找到了十二本黄册,眉花眼笑走过来递给裴昭业,道:“恭喜端王殿下,大功告成。回京后陛下定有重赏。”
裴昭业心里涌起一阵违和感,但一时说不清。他的皇姑婆死了,大周曾经的镇国之宝倒台了,安宁侯叶渐青身死不明,这个案子不知还要牵扯多少家,赔上多少条人命,又有何可恭喜的。他接过黄册,随意翻翻,就交给身边的侍卫,对顾廷让淡淡道:“多谢了。顾先生居功至伟,昭业回京后定会禀告父皇。”
他说完这句又转头去看墙上的画。顾廷让随他视线望去,扫了几眼,笑道:“殿下好奇吗?裴永真为何在金屋就藏这几幅画?”
裴昭业奇道:“顾先生认识这画上的人?”
顾廷让双眉一扬,负手在后,言笑无忌道:“您听说过镇国公主小时候的事吗?”
裴昭业想了想道:“民间传闻,皇姑婆小时候被歹人偷带出宫,养在民间,到了十八岁上才回宫的。这是真的吗?”他第一次听只觉有些匪夷所思,谁有这么大胆到皇宫偷人,而且偷的还是金枝玉叶。偷过就算了,养大了还放回来?到底图的什么啊?
顾廷让笑道:“传言不假。这第一幅画画的是前朝成宣武帝白雁声。当年就是他命人将尚在襁褓里的镇国公主偷出宫去的。他偷人的目的是拿公主做人质,救他嫡嫡亲的孙子。”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四下打量了一下。
裴昭业知道他想说皇室秘辛,但又顾忌有人,便对身边人道:“你们到外面去,耳朵堵上。”
顾廷让待人走尽后,才对裴昭业道:“他这个嫡嫡亲的孙子便是第二幅画上那个拂琴的青衣人,名叫孟青。不过世间还有一个名字,叫裴青,太宗名义上的幼弟,昭仁年间曾封长乐侯。”
裴昭业不觉抖了一抖,因他名字里也有个“青”字,便格外多看了画上那人几眼,却是说不出的亲切怜爱。他心绪繁乱,不想顾廷让看出,便指着画上另一个黑衣人道:“这又是谁?”
顾廷让此时换了一副恭敬面孔,郑重道:“这是在下的恩人,谢石谢东山,江东名门之后,曾是昭仁年间的宰相。二十多年前救过我的命,还教了我几手武功。凭这几手武功昨日才镇住了裴永真。不过,他并未收我为徒,我是诳裴永真的。”
裴昭业心想二十年前他们家还在藩地,未曾入京,裴永真曾说父皇二十年前就开始谋划,难道就是指这件事吗?
“公主被偷走后不久,太宗皇帝就放逐了裴青,寻了个由头将他革为庶人。此后公主一直由裴青和谢石带大,养在极北之地,教授武功,情同父女。十年后,裴青身死,谢石等公主长到十八岁就放她回了淦京皇宫,太宗惊喜之余,賜封镇国公主。”
裴昭业恍然大悟,难怪父皇还是藩地宗室的时候就爱穿青衣,这完全是对镇国公主投其所好的献媚!他想到裴瞻一旦登基,此后十几年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穿青色的衣服,便觉得心里百味杂陈。
顾廷让看着第三幅画,继续道:“这两个人都是公主的同门师兄妹,一个叫顾惜缘,一个叫苏樱,后来结为夫妇。这两人有没有孩子,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三幅画上的人都已经死绝了,他们都是一个门派,叫雪山派,开山在极北的罗浮山脉,有一句话叫:罗浮山,凌霄宫,共枕树。不过到底有没有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去过就是了。”
把这三幅画都带走吧。裴昭业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他想到做到,抬手就去揭第一幅画,顾廷让失声道:“不可!”
话音未落,手刚碰到卷轴,只听滋滋声响,千万支羽箭已从头顶射下,顾廷让眼疾手快,一扯他袖子,两人已滚到了供桌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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