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出书版)+番外 作者: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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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记年啊了一声,愤怒的红了脸,骂道:“你这人!”花千绝在黑暗中定定看著他,低声说:“我儿,这三年逼你磕头的人,我一定不放过他。”
少年听了这句轻语,如同被雷击了一般,好久才说:“这世上只有你才逼过我磕头。”他说完这句,突然觉得语气有些不妥,於是瞪了那人一眼,准备从床上爬起来,又被那人扯住了袖子,只听他道:“耿勇去年又多了个儿子……”
花记年一顿,不由得听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去看他们,发现耿勇开心的不行,正在把那繈褓中的小东西抛上抛下,居然有些羡慕……”花记年愕然,突然急道:“不行,我早就是大人了!”
花千绝脸上居然有几分悻悻,眼睛都是难耐的嗜血:“你小时候我也抛过的,可是那次没接住,之後想碰你,总有一大堆丫头跪著求我不让我抛!”少年吓的不轻,正在想象自己跌成一滩烂泥的模样,又听到花千绝说:“耿勇跟我说,儿子除了用来打,还是用来疼的,传宗接代,继承香火,再重要不过……苏媚娘也跟我说,每个儿子,都是父亲上一世的情人……”
花记年嘴里一口气终於含不住,怒吼道:“那是女儿,不是儿子!”花千绝盯著他,肯定的说:“可我没有女儿,那麽我前世的情人,如若转世,便只能做我的儿子了。”
少年看著他不由的嘲讽道:“你也相信。”他只觉得两人从相逢到如今,每次见面,都会退化成两只没什麽脑子的动物,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原本以为只有自己才会在他面前失去了百般机敏,不料他也是一般呆傻。两人在黑暗中恶狠狠的用瞪成铜铃大的眼睛对视,像被吹大了的牛皮糖,威风凛凛。怪就怪三年久别重逢,一时难以自制……这个儿子终於有些大了,而父亲并未老去,於是越说便越失了礼数,这还是第一次,能够像平等的人那样面红耳赤的争吵。
花千绝与他怒瞪良久,一副不跟你计较的模样摆摆手,正容道:“我懒得跟你争吵。原本以为三年後你至少武功小成,如今只好另做打算。江湖上,每二十年,各派中新兴的少年侠士便要比试一番,浮屠堡自然也会参与。好在今日离大会之期还有莫约一个月的光景,你此刻便随我动身,找一个僻静的地方潜心修炼。我耗一月之功教导你,足以让你力克群雄。”
花记年犹豫了一下,突然低声说:“我不走。”
花千绝眼神霎时凌厉,深邃的眼眸中隐隐浮出一层血光,他冷声重复道:“你不走?”
花记年蹙著眉头回望他,察觉了男人凌厉的杀气,心中不由一怒,僵硬著身子大声重复道:“我不走。”
花千绝正待一掌扇过去,突然想起耿勇的话,狠狠放下,突然又邪笑道:“你不走,也成。不怕告诉你,外面有个人一直在偷听你我说话。如果你跟我走,我现在就杀了他;如果你不走,你大可以在这里好好享受身份曝光的乐趣。”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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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愣,仰头大笑道:“我无所谓,反正这江湖上还无一人知道花记年之名。就算泄露了我浮屠堡堡主独子的身份,别人笑我在镖局端茶送水了三年,也是在笑浮屠堡,是在笑你,是丢你的脸,我算什麽──”
花千绝阴晴不定的看著他,一扬手,掌风就汹涌的穿过窗户,只听得窗外一声压低了的惨叫,偷听那人已被花千绝毙於掌下。少年眼见著男子瞬间杀人,脸色吓的微微有些发白,正想向後挪开,不料男子突然反扣住花记年的手腕,嘴里压低了声音的咆哮道:“你看著,我非要这江湖中都知道你的名字!我看谁敢笑你丢我的脸!”
花记年看著男子眼中一点嗜血的红光,脸色一变再变,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却已经被男人用力的转过去,随即,一双带著热度的手贴上他的脊背,然後是一股汹涌澎湃的真气,被毫不客气的输入少年的经脉之中。
花记年惨叫了一身,身子几乎是立刻向前倒去,双手环抱著肩膀苦苦翻滚了起来。那股极为霸道的真气在奇经八脉中横冲直撞,全身如同被万虫嗜骨啃心,痛苦难言,狠不得立刻死去。花千绝一把把他扶正,在他耳边大声喝道:“花心诀的心法你还记得吧,乖乖给我打坐,试著把这真气给化了。”
少年痛的死去活来,惨叫道:“不,不,我没看过,我不知道,痛,痛死了!我受不住了!”花千绝微微一愣,看到少年全身汗出如浆,嘴唇已经痛的泛紫,想来也是没料到少年三年中,居然没有一次运气打坐过,竟使经脉脆弱至此。男子微一思索,蹙眉狠声道:“我此刻将心法背与你听,你自己悟化解之道。我只背一次,你若记不住,练不好,用不会,便这样痛死好了。”
少年的手痛的扯碎被单,口中怒骂不绝,却听见花千绝已经开始低低背起来,语调低沈而缓慢,一字一字,在昏暗的房中如同梵经枯唱,黄卷青灯,让人从心底发出一阵寒意来。只听他背道:夫道者,起於菩提之境。夫能者,道通天地,思入风云。菩提之境者,日月星辰,江河海市,皆为虚妄……”
少年在疼痛中死死抓著男子缓慢念出的每一个字,却对这篇如同佛经般的心法抓不住半点头脑,正在挣扎间,男子却毫不犹豫的一路背下去:“夫浮屠者,御风行於万千,无一事可苦。行吾道者,需常记……”
少年渐渐耳畔一阵轰鸣,脑中来来去去便是“无一事可苦,万般皆为虚妄”,心中渐渐只觉一片灰槁,原本死死束缚著真气不要四下游走的力道也松了,任那一股霸道的真气四下乱窜,经脉中的那股刺痛,居然渐渐缓了。
耳畔男子继续背道:“吾道发於泥丸,归於气海,游走於丹田之中,返则不利,进则有余,肋下松和而不知,飘飘忽如游走太虚,报全守一,不知七戒而忘情……”
花记年正在疼痛中徘徊,终於听到这几句夹杂其间的御气之道,犹如黑暗中的一线微光,不由得强打精神,将那股真气发於泥丸穴中,缓缓一个小周天,再逼进气海,如此三两周天,才将那股真气勉强收尽,也只是囤积在一处,谈何“化为己用”,当下气的大喝一声,而男子恰好背道:“唯觉喉中有浩然之气,不发而不快,偃仰而作啸声……”
花记年在床上喘息不定,五感居然都敏锐了些,一时间耳聪目明,将黑暗中诸景看的真真切切。男子停下背诵,打量他良久,才淡然道:“我没有害你吧。”
少年勃然而怒,却偏偏疲惫欲死,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花千绝的手却已经落到他脸上,抚过他的眼,轻声道:“你可觉得眼睛明了些?”抚过他的鼻子,“你可觉得鼻子灵了些?”最後抚过他的耳朵,“你可觉得耳朵聪敏了些?”
少年愕然,随即伸手也去摸男子的耳朵,懒笑道:“记年不过初亏门径,便有如此功效,父亲已臻化境,想必更是耳聪目明了吧?”
花千绝似乎想到了什麽,邪邪一笑道:“那是当然,只要我想,方圆百尺内落叶飞花也逃不过我的耳间……”
他看著少年,将手盖在花记年摸他耳朵的那只手上,掌心温热,而男子轻声道:“所以经常听到些别人不想跟我说的事情,我儿,你可有什麽瞒著我的事情,也许我已经知道了。”
花记年一愣,似乎觉得自己忘记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又或是出了什麽漏子,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也就算了,只是淡淡笑道:“你已经知道什麽了?是听到我在说你的坏话吗?”
男子似乎也没打算多说,只是淡淡提了一句:“你难道没觉得,我对你……跟初遇那时相比,已经好很多了吗?”
花记年愕然,轻声问道:“什麽……什麽意思?”
花千绝眼神有些深沈难懂,他蹙眉的时候,锐利深邃的眼眸就更显得狭长,略为上挑,带了几分杀伐之气。男子低声重复了一遍:“你真不觉得?”
少年被他看著,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好强迫自己努力回忆,似乎……第一次见到男子的时候,冰封一般的眼眸中除了杀气和血腥,几乎是死神一般的虚无,笑也假,话也假,连看他练功都没有耐心看完。後来,那场婚宴後再见到他,这人便渐渐的有喜,有怒。到今日,男子在他面前,已经不再高高在上,而像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了。
少年这样想著,只好尴尬笑道:“似乎是好些。”他说完,又想了想,轻声说:“刚才那便是花心决吗,我觉得倒有些佛经的意思了。练完後,手足都是冰凉的。”
花千绝毫不在乎的说:“那是自然,毕竟是浮屠堡最正宗的心法。你何不想想何为浮屠,浮屠,不就是佛嘛……这种功夫,本就是要把人练的跟庙里的泥菩萨一样无恨无爱。”
少年大惊,从床榻上半坐起来,身上的掌伤和疲惫都抵不过这一句话来得惊人,他颤声说:“你说这东西,练了──练了会无恨无爱? ……那你,那你还给我练?”
男子定定看著他,漆黑的眼眸如同漩涡,完美的五官在昏暗的房中越发的触目惊心,眼神深测难懂,他低声笑道:“那又如何,你不是要当高手吗?”
少年从床上踉跄爬下,低声道:“我不信,我不信,对,你练过,你练了,你以前……以前她们都说你是一幅冰山般的模样,想必是因为练了这个吧。可你现在武功不是应该更加精进的吗?但怎麽又变成一幅拈花惹草的风流样子,妻子也娶了,儿子也生了,时常酗酒,嗜血好杀,是了,佛是不会好杀的……”
少年说到这里,突然记起男子三年前的一句话:等到你神功大成时,却发现耳边一片晨锺暮鼓,眼前万丈青灯黄卷。你拈起花叶千里杀人,可这时你已经心如槁木了,为什麽还要杀人──
少年当下愣住,愣在那里。
男子用难懂的眼神看著少年前言不搭後语的说个不停,然後突然沈默,不由低声笑道:“的确,怀著不近女色的心去近女色,怀著不好杀的心去好杀……这实在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可为什麽不忘?忘了,不是更轻松吗?”
花记年难以置信的看著他,几乎要哭出来,突然又想到什麽,强忍著低声呢喃道:“我不信,你刚才不是说你……你担心我。若是无情无爱,为何,为何会担心我?”
“那是因为……”男子看著他,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什麽,花记年即便听力大进,但此时神志昏昏,还是没有听清,便这样错过了。男子看到少年快哭出来的表情,蹙眉狠下心道:“总之,这门功夫,我逼著你练定了!”
他说著,不再多说,熟练的点过花记年的睡穴,将只低他半头的少年轻松抗在肩上,大步出了房门。房边,一宫装女子叩首道:“妾身恭候多时了。”
花千绝冷然看她,低骂道:“不是叫你在分舵候著的吗?”
崔翠儿和三年前比起来,要消瘦的多了,鲜豔的丝绸簇拥著苍白的脸庞。她低下头去,那一双精心画过的青翠长眉便显得越发的突兀,只听她轻声道:“我今日不来,又如何知道的了这件事情呢?──堡主在记年养病、你我大婚前的那段时日,就开始散去自己花心决的功夫,翠儿那时候一直对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总算明白了。”
男子垂目。
他想起他问少年的那句话:你真的不觉得,我对你好些了吗?
散功?的确。既然是忘情去爱的功夫,逐渐散了,不就是个有血有肉的常人了吗?他不是恨自己对他不好吗,那麽散了这功,不就能对他好些了吗?花千绝一边想著,一边冷笑道:“那又怎麽了,这是我欠他的,我愿意补偿他,你有什麽资格管?只恨这功夫不能急切散去,这才逼走了他……直到他走後,我才能在三年中一点一滴的化去,现在也差不多能……”
崔翠儿嘶声道:“纵使堡主武功的确是天下无双,但散了作为根基的武功,内力也不过是先前的一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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