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 作者:风小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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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姚林身边,强硬地把人抱在怀里,像是抱小孩一样让姚林分开腿跪坐在自己腰上,一手把姚林的头按着自己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慢慢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主子,喘气,你得慢慢喘气。”
姚林的手紧紧抓着漠狼的衣服,他使劲儿用鼻子吸气,过了足足一刻钟才平复下来。漠狼听到他低声说:“我大夏子民任人鱼肉的日子……该到头了。”
6
西出狼牙口之后,姚林的话就变少了很多,脸上虽然还时常挂着笑容,但那笑里少了几分意气风发,多了几分忍辱负重。
一路向西。
路是漠狼和御林军的头一起选的,用的是从夷狄商人手里高价买来的地图。广袤的草原一望无际,似乎除了日月星辰,没有什么可以为行路的旅人指引方向。
使节队伍不仅要找到前往西域的路,还得躲开四处巡视的夷狄兵马和匪盗。御林军凭着自己的经验揣测安全的路径,漠狼则根据自己幼年和在马队听到的传闻指引水源的方向。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走了五天。
第五天夜里,狼群来了。
姚林是被漠狼摇醒的。他警醒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几乎是被漠狼半抱着护住,其他使节也都聚拢过来,最外圈的御林军已经利刃出鞘。
“怎么了?”他在漠狼耳边悄声问。
“是狼群。”漠狼说,拉着他站起来,给了他一支火把,又塞给他一把刀:“会用?”
姚林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我、不善武艺……”
漠狼心中一哽,万分庆幸村庄遇袭那日没让这少年逞一时义气,他轻叹一声,环住姚林的腰说:“主子,千万跟紧我。”
“嗯。”
二三十只狼的小狼群慢慢扩散,似乎要成圈把几人包围起来。马匹惊得厉害,躁动不安,它们都是夏国的马,祖祖辈辈都是拉车犁地的,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有两匹竟然吓得站都站不起来。众人无法,只能舍了那两匹马,一个使臣被御林军队长带着,姚林则跟漠狼共骑一匹。选定方向,众人上马准备突围,而狼群似乎也知晓他们的意图,在他们策马而动的瞬间扑了上来!
厮杀开始了。御林军把使臣们护在中间往外冲,却也被两个不擅骑术、年龄稍长的使臣所拖累,速度较慢,不等不应付前仆后继的狼群。
很快,有两匹马被狼咬断喉咙,悲鸣着栽倒在地。两个御林军翻身而起挥刀斩狼,却应接不暇、捉襟见肘。一个不小心被身后跳上来的狼咬住脖子扑倒,另一个倒是被同僚拽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这时,原本被护在中间的使臣也被拖下马两个。情况危急,御林军队长当机立断,大呼一声:“解散奔逃!”率先朝前窜去。
漠狼护住身前的姚林,紧跟其后,将同伴的惨叫声抛在身后……
一路跑到拂晓时分,逃出来的人清点人数,竟只剩了十七人——使节除了姚林,只剩下一个三十岁的曹侍郎。
曹侍郎伏地痛哭:“先生!先生!”最先被狼拖下马的两个使节里,就有一个是他的先生。
姚林从马上跳下来,过去安慰:“……节哀。”
曹侍郎痛哭不止。
十七人整装之后,辨认方向重新出发。他们折损了十三个人、十五匹马,同时失去的还有马身上的部分水粮。由于漠狼提醒众人狼群可能追来,所以一整天队伍都在急行,一直到星辰漫天才休息。
第二天天亮,十七人变成了十六个,马匹变成十四,水粮少了三分之一,地图不见了——曹大人跑了。
御林军队长面色铁青,其他御林军的脸色也很难看:他们豁出命去护着的人,竟然卷着东西跑了!?书生无用!
姚林的脸色也不好看,但好歹还算镇定。他握紧手里的节,朗声说:“继续上路吧!”
“没有地图上个屁的路!”一个御林军大骂。
姚林微微一笑:“我有。”他说完,对漠狼使了个眼色。漠狼立刻从怀里掏出姚林早就默好的地图。
御林军队长松了口气接过来,拍了拍漠狼的肩膀。
漠狼的身体因为这个动作僵硬了几分,露出了莫名其妙地神色。
姚林被他的懵懂逗笑,轻轻挤了他一下说:“你被接纳进族群了,小狼崽。背叛我们的是曹大人而不是你,对吗?”
7
漠狼被队伍里的其他人接纳了。夜里围在篝火旁时,御林军的汉子们也开始跟他谈天说笑,向他炫耀家乡的媳妇子女。
每当这时,姚林都陪坐在漠狼身边。看漠狼只傻乎乎地听别人讲,就笑眯眯地催他:“你也说说吧。”
有一次,有人问起漠狼想娶什么样的媳妇。他们说,出使西域是名垂千秋的功绩,回大夏之后肯定能脱了奴籍娶妻生子。
姚林又在催漠狼:“问你呢,想娶个什么样的婆娘?”
“不娶,”漠狼挺认真地说,“夏国的姑娘都怕夷狄人。”
“你不是夷狄人。你被我买了,就是我夏国子民。”姚林摸着他的头发逗他。
漠狼还是摇头:“我的眼睛是绿色的。”说着,孩子气地仰头让他家主子看。
姚林憋着笑,故作姿态地凑近看了看,最后喷笑,用手捏了捏漠狼的鼻子:“绿的最好看,哈哈哈哈!”
漠狼则任他摆弄,憨乎乎地盯着姚林的脸说:“没有主子的好看。”
姚林的笑声一下子停住了,倒是御林军们挨个笑了起来,跺着脚说漠狼胆子大。姚林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半真半假地推了漠狼一把,似笑非笑地说了句:“胆子肥了啊!”起身去拴马。
漠狼以为他生气了,连忙巴巴地跟上去,有点可怜地说:“我、我真的这么想……主子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主子……主子我错了。”
“噗!”姚林再次喷笑,他回过头来,歪着头看向漠狼,草原夜空中的星星都不及他的眸子闪耀好看。他的脸颊绯红,伸手抓住漠狼的手腕,轻轻晃了晃,说了声:“呆子。”
漠狼就这样被拽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他回握住姚林的手,突然希望这天永远不要亮。
8
天还是亮了,前行的脚步还是没有停。
他们又遇到了狼群,更大更悍的一波,逃出来的只有十二个人,马也只剩下七匹。
十五天后,使节队伍终于接近了夷狄王庭,也就是说他们的旅程已经近半。
就在这时,奔波的厉害在身子最弱的姚林身上显了出来,他浑身发烫,昏了过去。
出发前备着的药都用光了,眼看着姚林已经病得甚至模糊,漠狼决定只身前往王庭买药——也只有他能扮作夷狄人混进集市。
集市中人来人往,似乎还有兵马调度。漠狼向卖药的小姑娘打听,对方眨着漂亮的绿眼睛对他说:“上个月左都王在草原上抓到一个夏人,他说夏国派了一队使节往西域去,现在左都王正安排兵马去抓那些使节呢。”
漠狼手一抖,差点把药弄掉。
小姑娘咯咯笑,叮嘱他:“你慢些,不怕的,左都王会抓到他们,不会让夏人联合西域人来打我们的!”
漠狼僵硬地笑了笑。
小姑娘说:“大哥,你笑起来真好看~你叫什么?”
“我叫漠狼。”
“哦,我叫笙笙。”
漠狼手里的药掉了。他眼前浮现了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娃娃,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他记得自己管那个男人叫“阿爸”,而那个男人对他说:“漠狼,快看看你的小妹妹,她叫笙笙。”
笙笙。
9
漠狼失魂落魄地出了城,奔回使节队伍躲藏的地方——尾随而来的还有夷狄左都王的军队。他刚才在集市喜怒形于色引起了巡逻军的注意,这才把夷狄人引了过来。
把药丸塞进姚林嘴里,漠狼就抱着他上了马开始奔逃。箭矢像雨一样从身后扑来,漠狼的余光看到有御林军中箭滚下了马。随即,左臂一阵剧痛,他也中箭了。
漠狼抱紧了半昏迷的姚林,一夹马腹,继续向前跑去。
耳边都是风声,天色渐渐四合,马突然悲鸣一声栽倒在地四肢抽搐,漠狼和姚林也一起滚到了地面上。
漠狼身上插着箭,只觉得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他伸手去摸姚林的额头,发觉已经不烫,便欣慰地笑了笑,可这个笑容很快变成了苦笑。
要死在这里了吧,他想。下意识地把姚林又往怀里抱了抱。
姚林因为他的动作醒转过来,声音微弱地问:“漠狼……?”
“是我,我刚才去集市给你买药,暴露了行踪,把左都王的人引来……现在大家走散,我……中了箭。”
姚林安静地听完,他狭长的眼睛在苍白的脸上显得那么明亮。他深呼吸一下,艰难地从漠狼怀里挣扎出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到马背上拿了水和粮,然后把漠狼拽起来半背在自己身上,拖着步子向前走去。
“……主子?”漠狼惊呆了,他哑着嗓子问,“您这是要去哪?”
“往西走,”姚林的每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去西域。”
“我们到不了西域了主子……”漠狼轻声说,“我们的人死光了,也没有马和地图……我们到不了西域了。”
“到得了。”姚林的眼睛紧紧盯着夕阳:“太阳落下的方向就是西,往西走,就一定能到西域!”
“主子!”
“我必须得到西域!都城的圣上等着我,边疆的百姓等着我,我必须得到西域!我必须找到压制夷狄的办法,得给我们大夏找到一条生路!”姚林的声音变大了一些,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漠狼听。
漠狼沉默了一会,问:“主子,你恨我吗?是我引来了夷狄的军队……”
姚林不说话。
漠狼的一时已经越来越模糊了,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随着血液流走,恍恍惚惚地他说:“主子,我刚才在集市看到了我的妹妹,她叫笙笙……她生出来的时候我才三岁,后来我阿娘就把阿爸捅死了……你说,她会不会恨我?”
“主子,我阿娘是不是恨我?既然恨我,她又为什么把我生下来?”
“我……是不是根本不应该被生下来……我是……夷狄和大夏的孽种……主子,除了你,没有人愿收留我……我的族群……也被我害死了……”
“漠狼。”姚林把他往身上背了背,打断了他的话,“你阿娘把你生下来,是因为她爱慕你阿爸。她想跟他长相厮守,为他生儿育女……可是她不能,她跟你阿爸有国仇家恨,她偷生了三年,放纵了自己的贪恋,然后惩罚了自己一辈子……”
“你不要恨她,你要恨就恨夷狄凶残,恨大夏软弱,恨夷狄贫瘠,恨大夏丰饶——你不要恨你阿娘,她只是个弱女子而已。”
漠狼的眼泪慢慢从眼眶里滑出来,他断断续续地问:“为什么……一个弱女子……过得那么苦……她只是……爱上了……救过她的……英雄……”
“因为她是大夏的子民,而现在的大夏,太弱了。”
马蹄声骤起,由远及近。
漠狼回头,已经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天边的烟尘——夷狄左都王的队伍追来了!他的心猛的提起来,不顾一切地抱住姚林,心想,就算是死,能为主子多挡两箭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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