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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袖 作者:焚麝/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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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虐恋情深

 
  广阔的御榻,乱置的华服,那远远而卧的两个躯体,彷佛溶入无生命的景物,动也不动地颓然倒在锦绣中。
 
  透过衣带丝帛望去,董贤委蛇在床上的秀发是冰湖的漫展,微微蠕动了一下,轻吟著,缓缓拉过一角被褥,转过眼,正迎著刘欣的双眸。隔著衣山带水遥望的四目,平静得近乎死寂。
 
  刘欣摊放的手轻握了一角衣裳,懒懒拉近掩身,才发觉白绸上斑斑的血迹。抬眼又看了看董贤,没有表情,嘴唇与肩颈处处血痕污青。从来没有过的狂暴,不止是药的关系吧?还是由於圣卿的紧拥和渴求?
 
  圣卿也是屈服於媚药之故,刘欣落寞地一笑。董贤也淡淡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映在刘欣眸中,含意如此奇异,聪明的他竟猜不出圣卿回以一笑的玄机。被自己肆意蹂躏过,伤痕累累的圣卿,为何笑得如此柔和?
 
  「启万岁,寅时已至,请更衣上朝。」宋弘在外道。
 
  刘欣长叹,抬手遮在眼前,一会儿才道:「进来。」
 
  宋弘一入内殿,帘帐未放下的御榻上,凌乱的样子,使他呆住了。两人脸色都苍白如纸。宋弘不敢叫来别的宫女内侍,有点慌乱地亲自捧衣上前,扶刘欣起来,替他穿上长内单。刘欣懒懒地倚著囊垫,毫不在乎地让职尊位高的宋弘替他著袜。
 
  一滴鲜豔的血溅在雪白的单衣上,刘欣伸手往鼻间一探,血正汩汩滚涌,忙仰首按住,血竟透过指缝流了下来,宋弘惊住了,忙扶刘欣躺下:
 
  「奴才马上召医正来……」
 
  「不!」刘欣不肯躺下,困难地说,「不要叫医正!圣卿,朕要你把它舔掉!」
 
  宋弘呆在当场,只见董贤缓缓撑起裸身,半披的红衣下,雪肤的青紫如花如烙,偎靠了上来,仔细地舔去颈颚的血,吮吻住皇上,吞咽之际,脩美的颈项的微动,流溢著邪美的诱惑。
 
  那天没有上朝。御辇的纱网飘舞在阳光下,缤纷的落花飘进车帘,轻委於衣袖,上林苑的枝桠阴影流逝飞奔,辇驾上犹紧紧相拥而吻的二人,无视侍从的存在。随驾的侍中们以小跑步紧随御辇,王闳森冷地注视,心底暗骂无耻、堕落。
 
  是的,堕落。骑马前导的执金吾毋将隆仰首仰望刺眼的光芒,王嘉的血还在眼前眩乱,这是末日的堕落,华丽的罪恶,董贤的美貌……
 
御驾止在永陵亭。
 
工役、民夫都已被遣退,遥遥跪伏成密压压一片。刘欣亲自扶董贤下辇,迎面是无际的深坑,宽阔无边的坑上,高低起伏著山山水水,尚未加雕饰的连绵宫殿、平台、基址……。董贤讶然看去,整片地下工程的壮观,在一阵风吹扬过後,透出凄寂的气氛。
 
  刘欣拥住董贤,居高临下的二人俯瞰著未完成的未来。
 
  「我们的义陵。」刘欣轻道,「圣卿,朕死後,将葬在那里。」遥指中央的平台,以华丽的柱子围成殿堂。略低一点的紧邻之处,则是另一个一样的殿台基址。「那个位置给你。」
 
  「嗯,」董贤靠在皇上胸前,「就葬在一起,谢皇上恩典。」
 
  「那时,」深嗅著圣卿的发香,销魂的清媚,「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朕了。」
 
  「是,不如,现在就把微臣……葬了吧!」
 
  刘欣一笑,「为什麽?」
 
  「这陵墓,平时一定很清静吧?」董贤若有所思,「微臣一直想这样,待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等待著……」
 
  「等待什麽?」
 
  「不知道,就这样等待下去,在无人的廊楹,楼台中,守著什麽……」
 
  「好。」刘欣抽出长剑,侍从们都惊呆了,寒光掠过,董贤颈际一凉,一缕发结散了下来,掉到地上。刘欣亲自拾起,收剑回鞘。
 
  以巾帕包住那缕发丝,刘欣递给一名侍中:「传令下去:即刻将此埋入陵寝中!在此设宴,朕要与高安侯督视义陵。」
 
  「是!」侍中们接旨而下。
 
  董贤和刘欣相视而笑,某种枯寂的协调,使心底平静,彷佛是很久以前就想要的平静。
 
  刘欣举起酒杯,笑道:「今日之宴,祭宴圣卿。」
 
  「谢万岁。」董贤笑了,两人仰首一饮而尽。
 
  「其次这杯,祭朕……」
 
  侍从们都变了脸色,只有董贤轻轻掩唇一笑:
 
  「荒唐,刚刚埋下去的是微臣哪!」
 
  「朕不独活。」刘欣率先饮尽,董贤随之。王闳的脸色更沉,这像话吗?天子之尊而说这种不祥的话,身为人臣,董贤竟也不谏!
 
  「末了这杯……」
 
  「又祭谁?王丞相吗?」董贤取笑。
 
  「提他什麽!」刘欣怒道:「朕现在是认真的!」
 
  「是,我们俱已葬了。」
 
  「这杯,圣卿,你娶亲时,是怎麽饮的?」
 
  董贤一怔,刘欣的微笑宛如淡去的落花。
 
  「……合卺。」
 
  「嗯,过来。」
 
  两人贴肩而坐,互勾绕手臂,董贤的心底又悄然激动了起来。
  
刘欣转头看他,眸光热烈。仅止是勾住手臂的接触,握杯的手竟有点颤抖。刘欣把唇凑近他的耳畔,柔声道:「人间夫妻难做,我们做个死後夫妻。圣卿,你看我们的新居。」
  
墓坑仰望著这对精致渺小的人。微风拂过,低沉的声音如诉如歌。两人默默祷祝,同饮尽对方手中的酒。
 
  刘欣抛了酒杯,抱住董贤,压抑著激动,道:「圣卿,你是朕的,生时死後都是,生生世世都是。」
 
  「微臣早已在皇上手中……」
 
  「不,和现在不一样!」刘欣任性地握住董贤双肩,「朕要完完全全的圣卿,一点都不分给别人!」
 
  董贤的柔顺中,有种木偶般的冷淡,一颗泪珠悄然坠下。
 
  「圣卿,你不愿意?」
 
  董贤仰看的眸中,倒映著刘欣,「皇上富有四海,臣微不足道……」
 
  「天下?四海?」刘欣苦笑著问:「朕拥有天下的匹夫匹妇,却没有手足兄弟;朕身为人民父母,可是朕的父王呢?母后呢?」
 
  董贤伸出手去握住皇上的手,刘欣把他的手指捧到唇上轻吻,道:「有时,朕会想……朕到底拥有什麽?」
 
  「我。」董贤投入刘欣的怀中。
 
  这熟悉的身体,是雪地中翩翩的粉蝶,也将死在酷寒中。刘欣反覆抚著他的黑发,这是绝不放手的宝贝,一起毁灭也愿意。当爱你爱到极致,已无法思考别的事情,天地都为了你而存在,即使是谎言与虚幻,朕也要维持著它,不惜一切代价。
 
   
第十四章 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中月。闻君有他心,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嫋嫋,鱼尾可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汉?乐府
不久,董贤被任命为大司马,最高臣位的「三公」之首,掌有汉室的兵马大权。本年,董贤只有二十二岁。
  董贤被任命为大司马之事,引起朝野更巨大的轰动,连庶民们都在传言:三公之中的新丞相孔光,迎接董贤时竟毕恭毕敬,亲自出三重大门、中门、内门,不敢把董贤视作平辈。
 
  这种表相的尊荣,只是一层烟幕,谁都知道这个三公的份量。最明显的事实,是董家向萧家求亲,竟被退回不允。萧咸表面上敬畏地说门不当户不对,岂敢妄攀;私底下,却和女婿王闳心照不宣。萧咸私下说先父乃一代忠良(萧望之),怎能玷辱家门,把女儿嫁给佞幸!再说,皇上封董贤的诏书中,有「允执厥中」之语,这是尧禅於舜的典故。皇上到底在想些什麽,令人不安。有任何祸患的话,暴升的董贤都是众矢之的!
 
  别的不说,一朝色衰而爱弛……
 
  同时被贬的是原来的大司马丁明,保留爵位而除官;没有触犯的丁玄,也被调出京,就任泰山太守,表面上是由千石升为二千石的官,实际上是贬出京,不得入侍。
 
  毋将隆被贬至沛郡为尉的同时,新都侯王莽的属官们,也大批大批地进入长安。
 
  官家的车队慢慢踱出城,灰沉的云下,清晰著马蹄轮轴。
 
  车队突然停了,毋将隆俯视独站在道旁的解光。
 
  两人望了霞光片刻,毋将隆才低头道:
 
  「也许……我错了,也许你错了……」
 
  解光只是看著毋将隆。
 
  「我要好好想这一切,远远地想清楚、看清楚。」
  「然後呢?」解光开了口。
 
  「然後?」毋将隆思索著,无奈地一笑:「对呀,然後……?我也不知道。」
 
  解光觉悟般地笑道:「也许,对与错都会随风而逝吧!」
 
  两人相视一笑,目送著毋将隆的车马,消失在最後一抹霞光中,解光孤独地立在迅速暗下去的天地之间……
 
  任命董贤为大司马的诏书,伴随著鸡犬升天的封赏,董宽信接任驸马都尉,董恭则担任光禄大夫。
 
  当董贤亲写的委任令下达,命朱诩为大司马长史之刻,董宽信不明白董贤的想法,愤怒地想入宫问清,朱诩却已坦然接受了此职。
 
  刺耳粗嘎的鸟鸣,自屋檐飞冲上天,一大群黑色的鸟彷佛遮蔽了残存的夕阳。羽絮在骚乱之後,缓然优美地飘坠而下。
 
  朱诩伸手接住羽絮,群鸟振翅,竟不似还巢的姿影,倒像飞扑向地狱。
 
  「长史大人!都尉有急事,请您到偏堂相商。」
 
  朱诩「嗯」了一声,随婢女走在宽阔漫长的巨廊上,两侧的朱红柱子都已挂上优美的铜灯,映得亮堂如昼。
 
  接受了大司马长史之职,只为了再替董贤做一些事。董贤虽不能出宫,当董宽信的婚事被萧家无礼地退回之後,董贤却亲自写了封短笺,要求父亲不要运用御史之权报复萧家。看著董贤的手书,朱诩可以感受到他那如昔的心灵。他是不得已才入宫,这逼人的富贵,终会散去,那时,就算一切都失去了,还有我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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