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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 作者:白日梦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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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虽有阿谀之嫌,却是说得入情入理,既奉承了太后,又捎带了皇帝,且言辞间情真意切,风度犹嘉,只叫太后听得心怀大畅,指着说话之人,与身前那几个上了年纪的王爷笑道:「你们听听,钰堂这孩子,越发会说话了,听着便叫人欢喜。」
    最近前坐着的福王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身兼宗人府宗令一职,最是熟知宗室子弟,当下亦附和道:「可不是怎的,不止会说话,模样也越发俊俏,咱们老雍家这一代子孙里头,数他生得最好,又是文武兼顾,十九弟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谢霖本在一侧垂首肃立,听见「钰堂」二字,登时心中一凛,悄悄抬了眼皮去看,只见末座上那俊俏男子谦逊一笑,「七伯父谬赞,钰堂实不敢当。」
    众人说笑中,柳思然一拉谢霖,两人躬身告退出去。
    待出得殿来,冯昶依旧将二人送出宫去,谢霖趁机问道:「敢问公公,方才太后所赞之人是哪位亲贵?如此风仪出众,却怎的从未在宫中见过?」
    冯昶顿时笑道:「太医年纪轻,所有不知,那是同安侯,祖上乃靖西王,先帝在位时,将老同安侯封在淮阴,就此举家迁了过去,得有二十余年不曾回过京城。数年前老侯爷殁了,便由儿子袭了这爵位,此番是为太后贺寿,新侯爷方才进京。莫说两位太医,便是咱家,也是头一遭见呢。」
    柳思然听闻,亦赞道:「怪道有如此风姿,原来是太祖嫡脉。」
    谢霖心下了然,拱手告辞,与柳思然一道回返太医院,一路上回思雍钰堂形容举止,莫名便想起谢苇那晚提及此人时的神情,越想越觉憋闷,回到太医院中,径直坐到桌边发呆,也不知坐了多久,忽听得耳边有人唤道:「谢太医,谢太医。」
    谢霖猛地回过神来,便见身边站着个小太监,正是在章桓跟前伺候的桐籽儿。
    那桐籽儿也不知这位谢太医今日是怎的了,看着竟有些呆愣愣的,这时见谢霖醒了神,赶忙道:「谢太医眼下可忙着?若是得空,我家公公叫小的来请太医过去吃茶。」
    谢霖心里乱糟糟的,哪里有那等闲情逸致品茶说话,正要推辞,便听桐籽儿又道:「余统领亦在我家公公处,这几日身上不大舒坦,尚要请太医给把一把脉。」
    谢霖便不好拒却,挤出一抹笑来,「既如此,这便过去罢。」
    随着桐籽儿来了章桓值宿之处。
    此时正值隆冬,章桓屋外那几丛竹子光秃秃的,两人绕过竹丛进到屋中,便见章桓同余鏊正对坐闲话。见了谢霖进来,余鏊大笑起身,一把将谢霖拉到身边坐下,一面道:「太医来得也忒慢了些。」一面吩咐桐籽儿,「快去沏茶。」说罢又转头同谢霖道:「我这几日颇得了些好茶,今日得闲,正好拿来与你们尝尝。」
    这余鏊乃是个爽朗不拘小节的性子,自打上次请谢霖帮着切了那瘤子,再见面时便熟不拘礼起来,谢霖这数年间同章桓交好,连带着与余鏊也相熟,便也不同他客气,笑道:「余统领这回又是哪里得来的孝敬?倒让我这外人也跟着沾光。」
    余鏊身居要位,平日里自然少不得人巴结,惜乎这人不爱女色不嗜银钱,唯独偏好佳茗,送礼的自然投其所好,是以余家一年四季好茶不断,便是章桓这里也跟着茶香袅袅,谢霖颇来此蹭了些好茶下肚,此时便借此打趣。
    不待余鏊回话,章桓先道:「此番太后圣寿,诸地藩王宗亲上京祝寿,少不得要向他们这起子权臣打点一二,这些时日,这厮只茶叶便收了不止七八样,喝到后年也尽够了。」
    正说着,桐籽儿端了三盏茶上来,谢霖端起一看,见那汤色碧绿清澈,再一嗅,顿觉清香幽雅,茶香中隐隐然又似掺了股梅花香气,轻啜一口,只觉口味凉甜,鲜爽生津,当即脱口赞道:「好茶。」
    余鏊大有得色,道:「这茶名叫寒碧香,是掺了梅花揉制而成,香气别有不同,等闲莫说尝上一尝,便是听都不曾听过,我也只得人送了二两罢了。」
    章桓久居宫中,自是不少见识,却亦是头一遭吃这等好茶,不由问道:「哪个送的这般好茶?」
    余鏊道:「说起这人来想必你也听过,便是同安侯。」
    不等章桓面露讶色,谢霖心中先暗自打了个突,强自稳住心神,问道:「这位同安侯可是唤作雍钰堂?」
    章桓一挑眉,「怎的,你也晓得?」
    谢霖一笑,「方才去太后宫中请脉,正遇上诸位宗亲入宫问安,当中便有这位同安侯,当真是一表人才,风华过人。」顿一顿,问道:「莫非这位侯爷与余统领是旧识不成?」
    余鏊点头,「可不是。我爹娘去得早,自幼便在舅舅家住着,同安侯府与舅舅家乃通家之好,老侯爷常带了儿子们一道过来吃酒,现下这位同安侯乃是第三子,那时我同他们兄弟几个便常在一处做耍。后来侯府迁出京去,这才见得少了。上一回瞅见还是他陪着老侯爷来京请立世子,距今也足有十年了。」
    余鏊口中舅父便是当今皇后之父,卫国公段烨,章桓闻言便道:「我听闻卫国公与老同安侯年轻时同在一军,乃是过命的交情,只不知真假,如此说来,竟是真的。」
    谢霖见余、章二人熟知旧事,说不得能问出些别情来,一念既动,便装作好奇,问道:「这同安侯乃是三子,如何便由他承了爵位,莫非上头两位兄长并非嫡出?」
    余鏊登时摇头不止,「太医这可猜错了,雍钰堂两位兄长均是嫡出,倒是他,生母卑微,非嫡非长,却谁也想不到,竟是他得了这爵位。」
    谢霖故作吃惊,「这其中有甚缘故不成?」
    章桓影影绰绰也曾听过些传闻,到底不大真切,这时也自好奇,催问道:「你既知道,不妨说来听听,左右这里只我与泽仁两个,你还怕我们传出去不成?」
    余鏊嘿嘿一笑,道:「这有甚可怕的,又不是说不得。」抿一口茶水,略作思量,道:「要说老同安侯生的儿子可不止这三个,只余下皆是庶出,在京时又都年纪尚小,我不曾见过罢了。单只说这前三子,嫡长子雍玉琦与我同岁,才成亲不过一年,一日去岳家饮酒,醉后骑马归家,不想跌下马来,摔折了脖子,当时便没了气。同安侯夫人因此迁怒长媳,这长媳既伤心又愧疚,便一根白绫吊死了自己,待人死了,身边的奶嬷嬷大放悲声,道是大奶奶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同安侯夫人先是没了儿子,不想连孙子也没保住,一口气没上来,不多久也殁了。她这一死,余下儿子自是要守孝三年。这嫡次子雍玉铎当时已然定下了锦乡伯家的嫡女为妻,因母孝便不得不推延婚期。
    这雍玉铎论人品才干,远不及其兄,为人又贪花好色,哪里耐得住,不多时便将个青楼女子养在了外宅里。这事本来做的隐秘,却不知怎的被锦乡伯得知了去,自是不悦,叫人递了话来,道是雍玉铎打发了那青楼女子,方才肯叫女儿嫁过去。也不知那青楼女子施了甚么迷魂药,雍玉铎只是不肯,把老同安侯气得险些动了家法。不多久,那女子传出有孕在身,锦乡伯夫人爱女心切,见雍玉铎实不是良配,便欲退婚。老同安侯自是不愿儿子婚事有变,执意不肯,偏偏又管教不了儿子。锦乡伯气急,索性将此事捅到巡按御史处,巡按御史当即参奏同安侯府一本,先帝闻之,下旨申饬,锦乡伯借此由头退了婚约,自家女儿名声丝毫不损,又许了户书香门第。
    雍玉铎因孝中yín乐一事,被夺了世子之位,老同安侯无法,便请立这三子雍钰堂为世子。按说雍钰堂庶子出身,本是不成的,只是此人文武双全,精明干练,比两个嫡兄倒更胜一筹,也不知他使了甚么法子,竟寻得了一件兵器的制法图样,献与兵部。这兵器名叫雷震子,颇有些奇妙之处,据传当年安王曾下令兵部仿制,好用于军中,奈何此物制法繁复,兵部一直没能制出来,却不想雍钰堂建此奇功。当时先帝大悦,传令宗人府,准了老侯爷的折子,这世子之位便落在雍钰堂身上。之后兵部锻造处费了三年功夫,仿照雍钰堂所献图样制出一批雷震子,却因里头填塞的火药不对,威力不佳,终是不得装备军中,那图样就此收进兵部密库里,无人再提。此后先帝驾崩,今上继位,老同安侯不久后亦因病过世,自然便由雍钰堂袭了爵。」
    章桓听完,笑得甚是意味深长,「这雍玉铎置外宅一事做的既是隐秘,如何便被锦乡伯知晓了去?你却又是如何知道?」
    余鏊一哂,「同安侯府子嗣众多,各有各的算计,雍玉铎只当做得隐秘,却又哪里逃得过有心人耳目去,自是有那见不得他得意的捅到锦乡伯处去。至于我……」说到此处,面上忽的一窘,讪讪道:「我那时逃婚在外,寄居淮阴,本是想去寻雍玉琦打秋风,正巧撞见他家这桩桩件件,后来舅父允我退了婚事,捉我回京城,我便进了御林军当差,恰又撞见老侯爷同雍钰堂进京来,自然便晓得了。」
    这余鏊说了一通旁人辛密,不想连自家逃婚一事也招了出来,谢霖顿时大感好奇,却也不好追问,只得压下满腹兴味。
    几人这般说了一通闲话,章桓方才提起余鏊求诊一事,同谢霖道:「这厮近来身子不大舒坦,又懒怠求诊,恰今日来我这里,便请你过来给看上一看。」
    谢霖自也不会推却,当下叫余鏊伸出手来,待摸完脉象,又问明不适之处,不免哑然,轻咳一声,强压了笑意,道:「余统领这是肾虚所致,好在此病初起,尚无大碍,吃些金匮肾气丸也就是了,只是却需节制房事,不可纵性才是。」
    章桓听罢,脸上倏忽掠过一抹红晕,继而埋头吃茶,只做不闻。
    余鏊却是一脸愕然,良久方干笑两声,道:「这节制起来得多少日子?劳驾太医给个准话。」
    
    第二十三章
    
    谢霖这一日在宫中听了如许轶事密闻,下半晌便早早告假出了宫,本欲回到家中说与谢苇,不料到家一看,却是不见人影,金宝亦说不清大爷去了何处,便只得在房中枯等,混混沌沌间倚在堂屋那张罗汉榻上睡了过去,待听到动静醒来,已然是日头西斜,一睁眼,只见房门开了又合,谢苇身披大氅,怀中抱着件石青色蜀锦外袍自外头迈步进来,那袍子上沾了一片泥水不说,上头还黏着些枯草,也不知在哪里滚过。
    谢霖揉揉眼睛一翻身坐起,「你这是打哪儿回来,这袍子怎的这般腌臜?」
    谢苇见他睡眼惺忪,左颊被引枕硌出一片红痕,还粘了几根头发,伸手过来给他拂了,「前几日把袍子丢在了外头,今儿个去寻了回来。」
    谢霖尚还记得他说那袍子丢在了四海镖局校场里,不由奇道:「四海镖局仆役恁多,怎的也没给你拾掇干净,这般脏着便拿了回来?」
    谢苇那日不过随口撒了一谎,这时露出破绽来,便也不好再瞒,支支吾吾交代道:「倒也不是丢在校场里,那日我撞见雍钰堂出城往净慧寺拜佛,一路跟在后头,他家马车甚快,我穿着外袍施展轻功不便,便半路脱了丢在道边。那日心急,也不记得到底丢在哪里,寻了这两日才找回来,原来是落在一处草窝里,万幸不曾被人拾了去,回来浆洗一遍也就是了。」
    他不说此事也便罢了,说到竟是跟了雍钰堂一路,谢霖心中倏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再一想今日雍钰堂那般风采,还有那晚谢苇言辞神态,不由沉了脸色,盯着他问道:「你心心念念惦着这人,到底是报仇心切,还是旧情难忘?」
    谢苇初时只觉诧异,再一细看谢霖神色,心里登时咯噔一声,暗叫不妙,脸上不由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心念电转间,赶忙笑道:「你这是怎的了,胡言乱语些甚么?我自是惦着报仇,甚么旧情,这又是从何说起?」
    两人同床共枕数年,他这一丝神情变幻又哪里逃得过谢霖眼去,这一下更坐实几分心中猜测,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腾地起身,道:「我今日在宫中看见雍钰堂,好一个风采翩翩的玉郎君,你俩自小一道长大,同起同卧,除了兄弟之情,敢说再没别的心思?你俩这等情分,哪里是我比得上的,若不是他贪心不足,只怕今儿个跟你双宿双栖的便是他罢?」
    谢苇少年时情思初萌,守着雍钰堂这样一个姿容出众又善解人意的师兄,倒当真有过一段不清不楚,只是时过境迁,早已抛诸脑后,这几日回想起来,亦不过偶作怅惘,更多却是气恼愤恨。这等旧事,他并非有意隐瞒,不过不知怎的,心中只隐隐觉得不叫谢霖知晓的好,免得徒增事端,至于何等事端,却也说不大清楚,故此那晚言语间便含混了过去,不防因心意难平,言辞中到底露出些端倪,叫谢霖落在心上,着了痕迹,今日又撞见这一桩桩一件件,便忍不住发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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