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仇记 作者:白日梦0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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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长峰见他尚自糊里糊涂,也不点破,只微微一笑。
转眼间,年节已然过完,谢霖重回太医院,当日便向掌院告假,只道回乡寻亲,需个一年半载方得回来,柳思然听了直蹙眉头,问,「何方亲戚,怎的需去这般久?」
谢霖随口编道:「下官日前才知,家中尚有一位叔父在世,家叔年少时便随亲戚出外行商,经年不回,家里只当叔父已经过世,不想前几日遇着老家乡亲来京,道叔父已然归家,只是不曾赚得银钱,甚是落魄。家祖这一脉只得父亲与叔父两人,如今长辈有难,做子侄的怎好袖手,少不得回去安置。这一来一回,路途不便,再要重整家门,自是需些日子。」
柳思然这几年甚得谢霖助力,自是不愿他告假太久,然听谢霖所述又是正事,不好不放,只得道:「眼下太后并宸妃娘娘俱倚重于你,万不可日久不归,失了恩宠。」再三叮嘱早归,谢霖自是满口答应。
待从宫中出来,谢霖转道樵云寺,将莫恒遗骸取出归家,同谢苇道:「幸得当日不曾下葬,待我们母子团圆,便将爹爹葬在苏州,爹爹地下有知,晓得我娘便在近前,必然也是欢喜的。」
谢苇亦是方从四海镖局辞行回来,闻言点点头,「正是此理。」片刻后,又道:「今日漕帮遣人送信来,雍钰堂定下二月初一午时动身,坐的乃是一艘官船。我已知会漕帮备下一艘大船,届时咱们尾随在后,寻机下手。等除了雍钰堂,再径直往苏州去便是。」
谢霖道:「既如此,我这几日便将行囊收拾起来。」
两人商议已毕,各去忙活。
谢霖想着此次前去拜见母亲,岂能空手,待收拾完随身物件,又去京中游逛,寻了些珠玉首饰,并人参首乌等补养之物,一并装了箱子。如此忙活五六日,万事齐备,只待动身。
这日一早,谢霖谢苇一并醒来。两人这几日俱是有事要忙,并无闲暇亲热,眼下诸事准备妥当,便生出些别样心思来,尚未起身,先在榻上厮磨一通,待洗漱整衣之时,见谢霖一张脸沾过水后眉青目翠,好不招人,登时把持不住,又黏在一处,便在此时,忽听门外有人道:「师叔,贤弟,怎的还不出来用饭?」话音未落,汪展鹏已推门而入。
汪展鹏自幼同谢苇玩在一处,熟不拘礼,待同谢霖相熟起来,不免愈加亲热,这日见两人迟迟不来前厅用饭,便找到寝房中来。他几人俱是男子,原也无需避讳,是以推门便进,不想正撞着这一场情事,只见两人相拥着委在榻上,衣衫半退,那还有甚么不明白的,登时目瞪口呆,僵立原地,指着两人,「你……你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苇内力深湛,屋外来人脚步声本逃不过他耳目,奈何方才忘情,一心只在谢霖身上,竟是全无察觉,此时遮掩已是不及,只得站起,将身子一横,挡在谢霖身前,蹙眉道:「怎的也不敲门?」
谢苇自忖与谢霖两情相悦并无见不得人处,不过好事正酣时突被打搅,心头不免大为不悦,故而脸色便是一沉。他虽与众师侄年岁相近,却因性子稳重,素有积威,且这些年颇经风浪,面皮日厚,被人撞破,亦浑无半丝羞赧之意,反倒教训师侄不懂礼数,直将汪展鹏噎得面红耳赤,作声不得。
谢霖却不似他这般理直气壮,七手八脚将衣裳穿好,下了榻来,见汪展鹏一副尴尬之态,自家亦不由面色一红,旋即道:「我去厨下看看,可要再加两个菜。」一低头一侧身,从汪展鹏身边溜了出门。
谢苇慢条斯理整好衣衫,横了汪展鹏一眼,亦出得门来。汪展鹏晕晕乎乎跟在后头,待一起用过早饭,方醒过神来,避过师父,觑个空隙,同谢苇道:「师叔,你和谢兄弟,你们……」吱唔半天,到底说不出口。
谢苇岂会不知他言下之意,道:「我与霖哥儿两心相许,决意厮守终身。」
汪展鹏咽了咽口水,问,「那汀兰可知此事?」
谢苇从未想过此节,登时一愣,忽的想起,自家父母皆已过身,无人管束,倒也没甚么,谢霖却是母姐俱在,若知此事,说不得便要额外生些事端来,略一思忖,道:「待遇着机缘,霖哥儿与我自会向师尊并谢夫人母女禀明。」说罢上下扫视汪展鹏一番,似笑非笑道:「你若多嘴多舌,提前泄露出去,莫怪师叔不留情面。」
汪展鹏哪敢得罪于他,只得苦着脸应下。
又过几日,谢霖将家中事务一一交付程家父子,嘱其守好门户,待安置妥当,已是二月初一,四人一早便到妫水码头,自有漕帮分堂堂主在此相候,将几人引至一艘大船之上。
那堂主周渔是个精干汉子,一早得了谢汀兰吩咐,晓得几人身份大有来历,是以十分恭敬,将掌舵的舵工并十几名舟子俱叫到跟前,吩咐道:「此乃咱们漕帮贵客,一路上万事听几位相公吩咐,不可轻慢。」
漕帮众人齐声躬身应是。
周渔见四人中贺长峰年纪最长,隐隐然为众人之首,遂一指舵工,又向贺长峰道:「这是曹老六,先生有甚交代,只管与他说便是。」
贺长峰微微一笑,「如此,这一路上便有劳了。」
他身处神兵谷多年,极少在江湖上行走,虽已是一代宗师,似曹老六等人却从未听闻,便是周渔亦不知底细,只当贺长峰是位饱学宿儒,见他谦冲和气,待下有礼,不免亦觉欢喜,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待交代妥当,周渔遣散一众舟子,吩咐各去忙活,将几人请至舱中,打开一扇窗子,指着数十丈外一艘官船道:「那便是同安侯座船了。」
谢苇自窗中望去,见那官船大小与几人搭乘这一艘相差仿佛,亦是三桅帆船,遂点一点头。
周渔见几人再无吩咐,便告辞离去。
过不多时,码头上行来一队人马,自马车上卸下十数只箱笼,依次运到那官船之上。待到近午,又是一队人马来到,车马华丽,随侍簇拥,论气派,远非早上那一队可比。一行人在岸边停下,正中车上下来一人,只着一件半新石青色蜀锦常服,却掩不住一身风流蕴藉,不是雍钰堂又是哪个。
谢苇看得眸光一沉,脸上便带出些憎恶之色,贺长峰瞧见,遂向徒儿使个眼色。汪展鹏机敏过人,当即上前合了窗子,道:「眼下外头还冷得很,开了这半日窗,屋里头都不大暖和了。我这便叫人再添些炭火来。」
说着起身出门,过得好半晌,方才端了一笸箩木炭回来,道:「那边已收拾妥当,这便开船了。我已吩咐曹老六,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一面说,一面往炭盆里添些炭火。
谢霖帮着将炭火拨旺了些,便在此时,船身微微一动,亦是离了岸边,扬帆启程。
漕帮备下的这一众舟子俱是行舟多年的好手,船行平稳,并不觉如何颠簸起伏,却已然行出数十里外。
到了晚间,曹老六命船上厨子治备出一桌河鲜,清炖甲鱼、红烧鲤鱼、油爆河虾、鱼头豆腐汤一样样端上来,尚且过来赔罪道:「船上无甚好吃食,慢待诸位相公。」
谢霖指着那金黄鱼尾笑道:「这条金鲤足有三斤,放到醉仙楼,少说也要一两银子,这等饭菜若还称不得好,那便合该饿着肚子了。」
这般说说笑笑,谢苇亦不复上午那般沉闷,几人用过饭菜,便即各去歇息。
因这船只甚大,船上舱房便多,眼下船上只得他们四人,自是安排的一人一间。谢霖方才躺下,便听舱门响动,过去开了门,便见谢苇闪身进来。谢霖纳罕,问他,「怎的还不睡?」
谢苇走到床边,脱了鞋袜,一掀被子躺了下来,道:「船行水上,湿气重,冷得厉害,那炭盆烧得再旺,后半夜也该熄了。你又是个怕冷的,少不得我过来给你暖暖被窝。」
谢霖乐不可支,插好门栓,几步蹦上床来,扑到谢苇身上,顷刻间笑闹成一团。
这舱房隔壁便是汪展鹏,此时盘膝榻上,正要打坐一番,忽听隔间传来说笑声。因这舱壁并不如何厚实,汪展鹏耳力又好,故此便听了个真切,晓得自是他那小师叔并未来内弟,虽并无yín声浪语,可一想到两人情好之事,哪里还能坐得住,只得将被子蒙住脑袋,恨不能一双耳朵就此聋了去。
第二十六章
平京距淮阴两千里之遥,此番南下又是逆风而行,既张不得帆,行程便甚是缓慢,一日不过百十里罢了,好在谢苇几人原不是为着赶路,只需缀在雍钰堂那官船之后,凭座船每日行出多少,绝不催促,只叫曹老六将前方官船动向及时报来便是。
待行到第八日上头,那曹老六进到舱房之中,向几人禀道:「前头再有二百里水道便是兖州治下的东昌府,乃南北通衢要地,来往船只多在此处泊靠采买。前头那官船与咱们大小相若,可上头载的人却多出一倍不止,这人吃马嚼的,船上不拘粮食还是炭火,这几日想必也所剩不多,明日多半要在东昌府停泊一宿,待采买齐全方才上路。几位相公若是在船上待得闷了,明日不妨上岸去游玩一番,便住上一宿也使得。」
待曹老六出去,贺长峰道:「说起这东昌府,我年轻时倒曾来过,当日为着诛一yín贼,自城中追至城外三十里处一片林子,终叫此人毙于掌下。那林子幽深僻静,倒是个极好的去处。」
言下之意,自是要将雍钰堂引至此处再行动手。
汪展鹏当即道:「我去引他出来。」
贺长峰点点头,再看谢苇一眼,道:「你同我一道去林中等候。」
谢苇自是听从师兄安排,又不忘嘱咐谢霖,「你在船上等着便是。」
谢霖于武学一途仅知皮毛,晓得帮不上甚忙,非要跟去,倒给谢苇平添麻烦,便道:「我晓得,倒是你们,千万小心行事。」
待得翌日晌午,两艘船先后行抵东昌府。这一条水道自城外蜿蜒而过,两岸停满大大小小船舶,岸边酒楼茶肆妓院歌坊鳞次栉比,来往客商川流不息,纵比不得平京繁华,亦是人烟鼎盛的富贵之地。
那官船果如曹老六所料,停在岸边,放下舢板,便有仆役舟子下去采买。曹老六亦将船停在左近,两船之间隔着五六只轻舟,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暗中窥视起来倒甚是便宜。
汪展鹏将身隐在舱房窗后,盯着那官船动静,足有顿饭功夫,方见船舱中步出一人,身后跟着两名随侍,缓步走下船去,登时捡起顶宽大皮帽扣在头上,将帽檐压低,遮住眉眼,亦下船上岸,远远缀在那人身后。
谢苇亦在一旁看着,见了雍钰堂身影,恨不能一道追了上去。
贺长峰见他眉目阴鸷,恐他沉不住气,唤道:「三弟过来,陪我下上一局。」说着,使唤谢霖将舱中备下的一套棋盘并棋子摆了出来。
谢苇哪有心思下棋,却又不愿拂逆其意,只得强笑道:「大师兄倒好兴致。」踱了过来,自盒中捡起一枚白子。
谢霖从未见他下棋,此时诧异道:「不想你还会这个。」
谢苇回以一笑,「你若想学,得空教你就是。」说罢,定一定神,静待贺长峰黑子落下。
汪展鹏行走江湖几有十年,论武功与雍钰堂尚在伯仲,论起江湖经验,却比这位养尊处优的同安侯多了不止一星半点,如此缀在身后,雍钰堂竟是丝毫未觉。
两人一前一后,眼见雍钰堂进了东昌府城,寻到城中一处名唤品味居的酒楼,入内坐下,汪展鹏亦跟入其中。待雍钰堂被小二引上二楼雅间,汪展鹏却不再跟上,只在酒楼大堂中寻了张靠门的空桌坐下,点上两个小菜,慢慢吃着。
这酒楼本是东昌府数一数二的食肆,此时又恰逢正午,食客众多,那小二见汪展鹏衣着平常,所点菜肴亦是价廉,便无心殷勤招呼,自去伺候其他人客,汪展鹏等上片刻,见无人注意,忽自袖中掏出一截木炭,在那大门右边的木柱上画起来,先是画上三横,又在横下点上三点,点旁写个「林」字,最底下画了一柄断刀,却与谢苇当日交托段行武的信函上所画一般无二。
这图不过巴掌大小,离地四尺有余,待画完,汪展鹏转过身去,正将一副图遮在身后,复又吃起菜来,待盘干碗净,掏出一把铜钱扔在桌上,离了酒楼,却也不走远,径自踱到酒楼斜对面的一间字画铺子里,佯装赏玩墙上字画,一只眼只盯着酒楼门口不放。待过了足有一炷香,方见雍钰堂自楼上下来。汪展鹏将身子半隐在门扇之后,见雍钰堂站在门口处,看着门柱足有移时,暗自揣测那图必是被瞧见了,遂放下心来,闪身出了字画铺,倏忽便没入街上人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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