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捉虫)
雍驰中的一箭没入背脊,他刚强撑着在虎贲护卫中入了城,就从乌骓上摔下,众军惊惶!那乌骓身上还残着被马鞭抽打的痕迹,黑亮的鬃毛残缺,此时却深深为主人低下了头颅,凄然徘徊。众将忙将雍驰抬入马车,军医飞快地来了……马车缓缓地朝皇宫驶去,虎贲人人凝目望之,雍驰生死未卜。
第二日,雍驰没有上朝,但是雍相却代上宣布了将虎贲军粮分给各逃难世家纾困的旨意,一时间,世家众贵齐唤“万岁”,仿佛又有了守卫孤城的信心。
但虎贲一下子少了许多囤粮,军心大动。第三日,军队仍然是坚守上京,不顾汉军在外叫骂,这一日,雍驰仍然没有上朝。
一时间上京之中,波诡云谲。
有两种消息交替地传播着,有人说汉军就要没粮了,马上就不得不撤军;又有人说汉军就要破城了,汉军越是无粮,越会穷凶极恶,攻得越迫,上京怕是难保。
他们不知道的是,汉军在北地收缴了大量世家财产资货,因此早以南方两至三倍的价格,利用四海各个商铺据点,向南方产粮之地购粮。汉军购粮童叟无欺,公平买卖,钱货两讫……于是一番奇景便产生了,大量的农民推车挑担,从京畿之地的四周涌入,给汉军送来粮食。
在汉军围城之前,京畿之地还有虎贲奋武,尚且无法如此通行;可如今汉军已经控制了京畿所有的交通要道,而京畿之南的汝阴、广平等地的世家看见了巨鹿、济北之别,畏惧汉军,更不敢阻拦农民送粮。
时人都说:“汉王已得天下心,四处皆是担米农!”
而这一切,都无法传入雍宅深深的庭院中,仇牧仍然是老样子,他迎着阳光爬上了树,蹭破了一块皮,又低头问树下仰头看着他的蝶衣:“小蝶,你要不要上来?”
蝶衣这些日子跟着仇牧,仿佛也恢复了少女的心性,她这日未施粉黛,穿着楚氏专门让人给她送来的日常粗布衣,可却仍然明艳动人,她跑到树下叫道:“我要!拉我上去!”
仇牧弯下腰,将那只完好的手伸给她,她走近,仇牧将她抱住了,在仇牧的帮助下,她也爬上了树枝。
“小蝶……”仇牧仿佛被一阵幽幽的体香吸引过去,开始叠叠地吻落在他怀中的蝶衣嫩滑的颈项。
蝶衣挣扎了一下,娇声道:“你说过不碰我,我才让你叫我小蝶的……”
仇牧仿佛恍然,忙放开道:“喔!我忘了!小蝶不要生气!”
蝶衣不管仇牧,她的目光已穿过了囚禁的高墙,向远处望去。她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望了一眼仇牧,这才柔声道:“你还真是有心,原来爬到这里,却能看清雍府……看来你也不傻嘛!”
仇牧嘿嘿地咧嘴笑了:“我经常坐在树上,看小驰有没有来。你知道,我最爱小驰了!”
蝶衣指着远处的亭台楼阁间匆匆而过人影,道:“奇怪,奇怪……雍府中,哪怕是下人,也从来一副颐气指使的模样,令人作呕……可你看,今日他们却不同,他们走路走得好仓皇!”说着蝶衣喃喃自语:“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仇牧也跟着问了一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蝶衣沉默了下来,久违的深沉神色让她仿佛一瞬间从一个天真少女蜕变成了一朵带毒刺的罂粟花……有什么在她的眼睛里闪动着。
她忽然伸指抬起了仇牧的下巴,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魅惑,挑逗般地说道:“汉王若是进城,你求汉王把小驰赏给你如何?到了那时候,你想把小驰怎么样……就可以把小驰怎么样……”
仇牧拍手道:“那太好啦!汉王什么时候进城?”
蝶衣笑了笑:“快了,只是若有人想在汉王进城前来杀我们,我们可得跑,否则你就见不到小驰了。”
仇牧吸了一口气,道:“有人会来杀我们?”
蝶衣道:“是,下去罢,我们也要好好准备准备,待会儿嬷嬷赌钱回来,别让她知道。还有,最近她送来的饭,不要随便吃。明白了么?”
“喔!明白了!”
仇牧先下了树,这才张开怀抱,蝶衣也跳了下来。仇牧缠着她玩耍,她却避开了仇牧,一个人进了屋子里,将门拴上了。她找出了她‘成亲’那日带进来的几只尖利的鬓钗,收在了怀里。然后她闭上了眼,想着她一路走来的一幕又一幕……
那守城副将的一位刎颈之交被雍相害死了全家,是愿以死开城门的。她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因此请示过虞君樊……可是虞君樊拒绝了,但她是谁?她会放弃吗?她不会。她想那位虞将军也一定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她会证明给他看,她不是。
她一面与那位副将略定了后事,一面顺从地被嫁给了仇牧,因为也许这时,雍宅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数着日子,等待着她期待已久的结果。
————
一个报信的亲兵入汉军帅帐的时候,古骜和虞君樊正坐在帘子里说话。
虞君樊伸手探上古骜的额头,微笑:“恭喜汉王,你的病已经好了大半。”
古骜拉起虞君樊的手,低头吻了吻。
“是么?”
“是,汉王的身体,底子还是好。”虞君樊轻声道,“这时候病愈,是吉兆呢。”
古骜笑起来,侧身吻了吻虞君樊的侧颜,就在唇间气息移到虞君樊嘴角边时,外面响起禀报声,古骜咳嗽了一声,坐直了身子,道:“进来。”
“禀汉王,适才交战中,有书信射入我阵内!说是给虞将军!”
虞君樊摆了摆手,道:“拿上来。”
“是!”
信是放在一只竹筒中的,一开竹筒,里面就飘出一阵脂粉的香气。古骜一愣,道:“我还以为,是上京有将要降,怎么原来是红雁传书?”
虞君樊好笑地看了古骜一眼,将信取出,却是一张粉笺,这是专属于女子之间传情之物,上面甚至还有胭脂熨烫的痕迹。
古骜凑近:“你什么时候……”
粉笺上面的字迹并非女子,虞君樊抬起头,道:“此人自称守着上京东门的副将,说明夜三更,愿为我军开东城门,他自有办法。”
古骜脸上少了调笑的神情,面色一肃。
虞君樊又道:“之前与他联络的,是觅月楼的花魁蝶衣姑娘。蝶衣被皇后许给仇公子,没想到她仍不改此心。”
古骜道:“会不会是诈?毕竟我不需要有人给我开城门,就能将上京围困至死。”
虞君樊想了一想,笑道:“明夜一看,不就知道了?”
第220章 【二更】
雍驰昏迷了两天,第三天醒来才被楚氏告知军粮之事已被雍相择机处置,雍驰气的摔了喝药的碗。“啪!”的一声,细瓷粉碎,药水带红,流了一地,好像鲜血。
楚氏跪在雍驰床边,抹泪泣道:“皇上千万保重龙体,外事臣子们怕扰了皇上养伤,都争着分担朝务,只有臣妾一人愚笨,皇上还没大好,就嘴碎说了这些……”
雍驰长叹了一口气,仰面道:“你有什么错?你有什么错?朕坐到这个位置,才知道什么是孤家寡人!……孤家寡人!朕方在外浴血奋战,他们就趁着朕受伤,背着朕分了军粮!奈何……奈何……”
说着雍驰闭上眼,一行清泪从他苍白羸弱的面颊上流了下来,原本高挑的细眉不再有往日的风采,原本摄人心魄的丹凤眸中不再有夕日的飞扬。
“——奈何无力回天!”
楚氏见状,伤心已极,膝行到雍驰床前,泪水连续不止:“皇上……皇上!只有皇上一人心中有江山,他们心中哪里有江山……都是自家的私利!”说着她大声哭号起来,咙中因旧伤而嘶哑:“皇上……皇上……!”
雍驰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楚氏的背怆然:“……苦了你了,苦了你了。跟着朕,苦了你了。”
楚氏摇了摇头:“臣妾不苦,皇上才是真苦……”
雍驰喃喃道:“若不分粮,朕还可以强撑守城;今既已分粮,就不得不出城应战了,帮朕传话出去,召雍相与楚司空。”
“是,”楚氏擦了擦眼泪,“臣妾这就去……”
————
这日,虞君樊披甲执锐,从早晨起就开始整军,准备着夜晚东门之战。可在中午的时候,上京之瓮城门却打开了!从里面奔涌而出的是虎贲骑兵,他们义无反顾地朝汉军冲来!两军交手,上京巍巍城墙下,再一次尸山血海、血流成河!他们是虎贲中最英勇的一批,可是仍然不可能敌过汉军铁骑!
战鼓隆隆中,他们最后的殊死一搏,更像飞蛾扑火,他们举着旌旗,可旌旗却被砍倒折断。这一战从中午一直打到傍晚,古骜一直站在观战台上,遥看着战场。战场上断剑残垣,尸横遍野,古骜知道——这是雍驰最后的反扑了。雍驰一直不是一个甘于命运的人,但很不巧,他古骜也是。这一天,古骜已经清晰地明了,他赢了。
这场旷日持久,从他见到雍驰的第一日起,就在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战争,他赢了。
这一刻,古骜忽然想起了许多许多年前,雍驰邀他上上京城楼看城防,以高官厚禄相许时,嘴角那戏谑的笑。
雍驰那时真年轻,也真俊美,意气风发,名满四海,好像要把整个天下都席卷入他鲜红的战袍中。
那年往昔,少年风华正茂,可岁月峥嵘,曾经指点江山的激昂,终于寥落成兵败的悲歌。
在这一刻,古骜忽然明白了,雍驰也有竭力用信念守护的东西,因为他在明知会败时,仍然最后一搏,也许自己心中的毫无意义,却是雍驰给自己最初梦想的祭奠。
可古骜同时也明白,汉军会毫不留情地,将雍驰所有一切视若珍宝的东西都通通碾碎——因为在他古骜看来,那些从来一文不值。
屠戮到了最后,虎贲的残军一次又一次地发起冲锋,可他们没有一个人能冲破包围。
上京已死。
连呼吸的最后一点脉搏都被掐断。
这座曾经寄托了无数繁华绮梦,无数功名富贵,无数雕栏画栋的巍峨高耸的上京——死了。绮梦梦碎了,
富贵成烟云,
玉砌原来不过是金粉骷髅,
丝毫没有增添它保卫自己的能力。
相反,曾经属于它的荣光束缚了它,让它堕落、沉沦,今日,它必将成为一座死城。
虞君樊指挥着汉军骑兵,如驱逐丧家之犬般,驱逐着溃败的奋武军,戏弄着已有死志的虎贲。太阳落下山的时候,飞蛾终于完成了它最后耀眼而绚烂的奋力一扑,终仍然不得不向瓮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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