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引+番外 作者:bish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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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空山新雪后,山谷格外寂静。忽而,由远而近的哒哒马蹄打破了山谷的沉积。
空无人烟的山谷之内出现了两个骑马的灰衣人,貌似年长些的戴着面具,而年轻些的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倒是眉清目秀。两人驾马远去,在肃州城前停了下来。
“义父,”那个年轻些的出声问道,“我们可是要在城内稍作停留?”少年抬头望肃州城山石砌成高达十数丈的城墙。
年长些的点点头,翻身下马,摘下面具,藏在怀里,露出一张极是俊美却看不出年纪的脸庞,牵起马,走向远处大开的城门。
身后的少年连忙跟随他下了马,眨了眨眼,有些无措地看着自己的义父。
正是先前从匈奴大营逃脱出来的匈奴国师和小荀。
那匈奴国师低声道:“从此刻起,我是苏延年,你是我的徒弟,明白了吗?”
小荀立刻会心地点头,表示记住了,紧紧跟在苏延年身后。
这十年辗转四方,漂泊无定,小荀早已习惯了这样随义父变换身份,他们用苏延年一早备好的文牒顺利过了城门,入了肃州城内。
小荀看着这来来去去的人群,熟悉的中土风物,亲切的大晟口音,不禁也有些兴奋。匈奴那边虽然也挺有趣,可是天天不是对着荒漠就是对着草原,他早就厌倦了,大晟就不一样了。
地域辽阔的大晟王朝山河湖海无一不具,风景秀绝,风物迷人,更何况还有各种令人食指大动的美食,要知道他在匈奴那边天天吃烤羊腿都吃的上火了。
小荀想到此处,立刻开心地往城里最大的酒楼望仙楼走去,他先前来过肃州城,对这里很熟悉,但还未走出几步,便被苏延年一把拉了回来,低声道:“现下还不是时候。”
声音十分嘶哑,连他自己都愣了一愣,他双眼一扫周围,见无人注目,一手在颈前一晃,取下银针,轻咳一声,又道:“随我先去西市走一遭。”声音竟然十分清冽。
原来苏延年一直以银针刺穴,藏去自己本来的声音。小荀见他面色严肃,便十分乖巧的一点头。跟随苏延年多年,他学会了抑制自己的好奇之心,因为义父为人虽然肆意,却总有他的道理。
两人牵着马去西市,走到马贩子面前。那面相憨厚的中年人一见这两匹神骏的马儿,顿时双眼一亮,也不含糊,当即伸出手,要同苏延年捏手讲价。
二人在袖中捏了半天,眉来眼去的,最终那马贩子苦着脸给了一个高价。苏延年笑嘻嘻地接过银钱,揣进兜里。
小荀在一旁看着自家义父脸上狡诈的神情,只觉得他比奸商还奸商。
他们卖了骑来的两匹骏马,换成两匹能负重远行的骡子。边疆连年征战,民间是极少能见到良马的,又去置办了些衣物,吃食,便趁着天色未暗,出了肃州城。
小荀怅然地看着望仙楼所在的方向,默默同楼中与自己有缘无分的美味告别。
“再会,金乳苏、水晶龙凤糕、金银夹花平截、长生粥、见风消、贵粉红……”他这一溜菜名还没念完,眼前就多了一个胡饼。他幽怨地看了一眼苏延年。
“有的吃就满足罢。”苏延年对他说道,怡然自得地穿着一身粗布土黄棉袍,啃着胡饼,没有半点匈奴国师的风范了。
小荀只好默默地接过胡饼,咬了一口,温热的羊肉汁便涌了出来,混杂着胡椒豆豉与酥脆的外皮,竟然十分可口。
小荀幸福地品味着,不禁感慨还是大晟的吃食好。
入夜的山谷格外寂冷,两人升起篝火取暖。苏延年便从行李中拿出茶壶,对小荀道:“替我弄些雪来。”
小荀知晓自家义父嗜茶如命,便乖巧地点点头,爬上山坡,将洁白的新雪扫落在壶中,装了一壶的雪,绵绵软软的。这煮茶之水,亦是颇有讲究,必得是品活,质轻,甘洌,才能煮出好茶。
以融冰之水或雪水煎茶,自有清洌之气。
小荀提着一壶雪回到篝火边,放在苏延年搭好的支架中,等着冰雪融化,茶汤沸腾。
第一沸时,沸泡如鱼目,微有声,苏延年稍稍尝了尝水味,只觉得清冷香冽,柔甘净洁。用以煎茶甚好,颇为满意,捏了一撮盐花,投入水中。
待第二沸时舀出一瓢,放入茶末,缓缓搅动,等了一会,只见那雪水腾波鼓浪,便将先前舀出的那瓢水倒入釜中,又煮了片刻,自篝火上拿了下来。
他将茶汤倒入茶具中分了小荀一杯,自己亦慢慢饮了。小荀只觉得杯中之茶洁色爽别,浮氲轻飏,这一杯饮下,真是通体舒泰,身上的寒意也不见了,不禁赞叹自家义父这煎茶的功力日渐精深。
“师父?”
“嗯?”苏延年抬眼看他。
“我们此行可是要去帝都?”
“非也。”苏延年道,“我们此行是要去岭南。”
“岭南?”小荀回忆一番岭南的吃食,脑海中浮现的尽是些虾蟆毒虫,都是些狰狞面貌,登时脸色煞白,他可再也不想吃那些玩意儿,便哀求道:“我们能不去岭南吗?”
“你不想去?”
“不想。”他老老实实回答道:“那里的吃食太可怕了。”
苏延年嗤笑一声:“看你这出息,脑子里尽是些吃食,都装不下别的东西了,怪不得武功文章都进不得你脑中。“
小荀讨好道:“这也是没办法,谁让我小时候没吃饱呢?那时候天天想着,我要是有钱了,一定要吃遍这天下间的珍馐美馔。”
他生来就是孤儿,遇到义父之前,他只是街上乞讨求生的小乞丐,日日饥寒交迫。
“为师真是败给你了。去趟帝都也好,只是……”他忽而停顿,皱起眉头。
“可是有何不妥?”小荀追问道,他心里装着帝都的美味佳肴,真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京城。
“按照我们这脚程,”苏延年指了指不远处的两匹骡子,“恐怕去京城会耽搁许多时光。”
小荀亦忧伤地瞧了一眼,哀怨道:“若不是你卖了马……”
还没说完,就被苏延年在脑门上敲了一记:“朽木不可雕,真是枉费我平日教导,你可知我们一入城,就已招人注目?若是带着匈奴的马,这一路恐怕要麻烦不断了。”
小荀这才心有余悸看着那两匹又丑又安静的骡子,暗暗咋舌,他竟是一点都不曾发觉。
“师父,我们此次去岭南做什么?”
“去见岭南王。”
“岭南王?嚯,师父,你还同熙王爷有旧?”小荀惊叹道。
“早年欠他情面,如今要还罢了。”苏延年淡淡道,想起已是十四年不曾见过熙王爷了,世事如白驹过隙,转眼他已不再是青葱少年,不知故人是何面貌了。
“可是因着帝都那边……”
苏延年点点头。帝都之内将要大变了,想必不久之后,一场风波亦将扫过大晟国土,那人在岭南,想必对此中情形并不十分知晓,若是被奸人所惑,搅入这一潭浑水之中,对自身亦是大为不利。
苏延年收回心神,对小荀说道:“睡吧。趁早休息,下半夜还要换你来守。“
小荀乖巧着点点头。义父的心思,他是永远猜不透的。这十年来,他跟随在义父的身边,见义父在各种身份之间转换自如,游刃有余,还不曾露出过这种怅然神色。看来就算是义父这样的人,也有不能触及的过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身体很难受,所以没能及时回来更新,抱歉了。
卡肉卡得很厉害,而且也不能放,感觉最近贴吧也很河蟹,总删我帖子,看来也要想新的办法了
☆、第三十六章(上)
毓灵斋。
元直领了御医出来,门外已是等着一众大臣嫔妃皇子,个个脸上挂着担忧的神情。他心内暗暗摇头,却依旧驾轻就熟地挤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神情。众人见他如此,便知面圣无望了,有些询问两句,便打道回府的,也有不甘心仍然等在门外的。纵然只是徒劳。
昭昇帝昏迷已有两日整,除了御医近侍,能进得这毓灵斋内的唯有赵王一人。
元直心内暗暗叹一口气,抬眼看了看阴霾遍布的铅灰天空,沉沉压在城头,怕是要下雪了吧。
这新正的第一场雪。
他想起昭昇帝倒下的那一日,皇帝照常服过玄微子的丹药,面色红润,全不似暮年垂老之人,但他身旁侍立的元直和玄微子却都清楚,这已是极限了——昭昇帝的身体已被掏空了。
那日午后,皇帝正在毓灵斋内习字,不过写了两笔,忽然握笔的手一滞,墨色喷溅开来,肆意染过澄白的宣纸,元直心内一惊,见昭昇帝捂着胸口,撑在案上,满是痛苦之色。
待众人回过神来,玄微子已从这宫中离奇失踪。御医在昭昇帝榻前跪了一地,却束手无策。元直低眉顺目地侍立一旁,静默地守候着,守候君主到他人生的最后一刻。
他跟随在昭昇帝身边已是三十二载,但他在这宫里,却是已近五十载了。在这五十年中,从懵懂小童到两鬓斑白,他已见惯了这世间的残忍无情,把一颗血肉的心炼成钢铁,再由钢铁化为灰烬。
元直看着榻上昏迷之中的皇帝,见他双目紧闭,咬着牙关,想必受着极大的苦痛。在生死面前,世间最尊贵的皇帝自神的巅峰坠落,变为一个普通的老人,独自承受着生老病死的折磨。
这漫长的时光,属于昭昇帝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终于要走到尽头。
对于昭昇帝而言,一切始于徳佑七年,在此之前,他一心想要登上帝位,与萧妤只是远远见过一面。太子别苑里惊鸿一瞥,萧妤红裳素裙的身影刻进了他心里,从此,贪婪嫉妒混杂着爱慕侵蚀了皇帝的心。
对于元直而言,一切却始于嘉文帝末年,太子大婚之后。那时,他是萧贵妃宫中的一个小宦官,犯错了,要被拉出去廷杖八十。
对于尚还纤弱年幼的元直而言,八十棍足以置他于死地。那一日,刚做了太子新妇的萧妤去拜见自己在宫中的姑母,从车舆上下来,正好见了他,便去同萧贵妃求情道:只是一个小小错处,何必折损了一人性命呢。萧贵妃见她如此说道,便赦免了元直的廷杖。
那日萧妤身着素色沙罗襦裙,头发亦只挽了个简单式样,薄施粉黛,一笑,却美得惊心动魄。她走过来,亲切却不失端庄地扶起他。她刚入宫,虽然是太子太傅之女,很多事情却都不明白,在宫里,没有谁会为这样一个卑微的小宦官稍费心思。
那是真正的及笄之年的少女,比他还要小一岁,笑得时候毫无阴霾,明艳得好像天上的太阳,眼里清澈地能照见人。元直在宫中已逾十年,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但十二年后,再见萧妤之时,她的眼里却只有悲苦,脸上已有了沧桑的痕迹,那是时光留在她身上的印记,却依旧是那么美,令人心颤。
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年,直到徳佑十八年,昭昇帝征战在外,萧妤在与太子私会后,有了元澈。那是入宫后,他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笑容,温柔的母亲的笑容。
那不是皇帝的孩子,昭昇帝与萧妤都心知肚明,一碗落胎药,端在她面前。他站在她面前,等着她把药喝下去。
她没有喝,看着他,也没有落泪,只是抚着小腹,对着他,惨淡地一笑,就连元直已经百炼成钢的心都忍不住抽痛起来。这个孩子,是她绝望黑暗的人生中,唯一的希望。
萧妤早已不记得当年随手救下的小宦官了。那时候,她是身份贵重的太子妃,大晟未来的皇后,他是卑微的小宦官,生死旦夕之间。一场兵变,她随太子仓皇逃离京城,荆钗布裙,化为人间寻常妇人,而他在宫里步步高升,成为昭昇帝心腹。
但他从未忘记过她,一直心心念念地想着,有一天要报答她的恩德。他的手颤抖起来,走出殿门。
六个月后,元澈降世。同年,孝成太子自缢。昭昇帝再未见过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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