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包子就塞进嘴里,一夜脑力劳动,体力消耗极大,闻言抬眼打量,见其心事重重才笑道:“吾兄仁爱,有古人之风,我不是叔齐,吾兄却当得起伯夷。”
屠璋怒目道:“你兄长在外头整日担忧,一天要问我多次,而你却有心思大吃大喝。”
入了锦衣卫,关心之人多矣,徐秀也明白他人好意,可如今只有肚子吃的饱饱的,身体养的棒棒的,才有那个精力和体力去与邪恶势力斗争一番。见其生气,不过虚指几下示意他别档了气窗下的宝贵阳光。
道:“那就放我出去,不就好了?”
颇有一些耍无赖的气势。
米粥是热的,烫心烫肺,十分的舒服,徐秀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压力随之也大减。
屠璋冷面道:“有你这个弟弟,真是你兄长的劫难,若非你,明耀兄早就位列绯袍高官了,而你却浑不在意,是何道理?”
“徐某早就被逐出祖地,祖宅被焚,如今不过是一介浮萍,而当朝却因我而不升迁徐明耀,你不去寻苦主,反来说起我的不是,是何道理?”一番话说的头也不抬,安心进食。
屠璋毕竟武人,口舌之利非其本事,听言也只能无语。
可武人有武人的解决方式,一手抓起徐秀衣领,眼看双脚都已离地,徐秀对上了那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见他在强撑怒气,轻拍其手道:“若非兄长有求,你肯定要揍我是与不是?”
被甩在草堆上,徐秀也不去计较,不过哈哈大笑道:“可有酒喝?”
“等着!”
见其外出,徐秀摇头叹道:“苦了兄长了。”
若非徐秀缘故,以徐辉的本事早已经能够穿上红袍,如今保住官身就已经花费了诸多精力。而诸多同年又多有他的牵连,同样官途止步不前,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落的下脸写一个与徐秀绝交书的。
时来饮酒多自在,寂寞深处人自哀。
徐秀不自哀,可这杯中之物一时半会倒也是打发时间的良药。
暂且不提狱中徐秀多少自在,多少愁闷,外头却一日闹腾过一日,先后十五日,皇帝不知所踪,群臣慌乱无措,时有内阁主持大局,可如今东南西北四路反贼起,九边不稳,国事不宁,皇帝消失的无隐无踪,怎不让人更加慌乱。
如今国事尽在文臣手中,若当不好这个家,不用皇帝说话,底下人都会对你不满,千万双眼睛都在盯着以杨廷和为首的内阁,恰逢李东阳病重,如今内阁能够与之分担的,无几。
杨廷和倒也不愧帝师的名头,杀伐果断,算是稳定住了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如今必须要寻求的,就是尽快找到正德皇帝,快马分走,一路寻找,终于在梅龙镇找到了流连于一所酒馆内的正德皇帝。
迎回了圣驾,很多事情对皇帝而言也就抛之脑后,那多日的鸾凤和谐,那一位闺名李凤姐的女子只能日日思君不见君了。
圣上回归,摆在台面的,就是一团乱麻的政事,对正德皇帝来说,上刑场都比看这些公文来的起劲,没多久就回归了豹房与那些戏子,女子……男子玩耍了起来,闻听政事禀告,逼急了的正德帝直言杀了徐秀再说,这一下又惹来臣工谏奏,回答的也很正经,只说交于三法司处理,不可锦衣卫私自定罪。
若安后面那位嘉靖爷的脾气,我还真就不跟你们搞,锦衣卫赶紧杀了就是,但正德帝就是这么听群臣的话,随之,徐秀被转移进了刑部大牢,这里比不得锦衣卫残暴,却更加的黑暗与肮脏,无他,预算问题。
这一转移却闹出了天大的祸灾,一个直达天听,皇帝要求杀了的大案要案,却被刑部尚书朱笔一勾,杖责五十,戴枷徒徙三千里。
重不重,重的,无情棍五十下,稍有差错就是殒命的节奏,更不说戴枷三千里,铁打的汉子都不一定受得起。
可比之皇帝要求杀,要求凌迟的预期却又轻责了许多许多。
得了如此回禀,正德皇帝大怒也就不难理解,双手直颤,金殿之上怒斥臣工,可文臣百官哪一个又不是饱学之士,伶牙俐嘴直说先人法度,祖宗社稷,概括的概括,不过是杀不得而已。
“一个徐秀,朕还杀之不得?”
“陛下,因言获罪,非国朝之福,三思。”
人说生气,常言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么自号大庆法王的正德皇帝不用说,气急在心,失望透顶,抑郁难忍。
无情话说之于口,说的人悲愤,听的人无情。
“十年,朕薄于卿等否?”
字字如刀。
君臣决裂,始在今朝。
☆、第108章 太平春无奈何
只有上天知不知道皇帝愧不愧对百官,因为这东西没个量化标准。
所谓立场不同,得出来的看法与结论也只能南辕北辙。于臣工来讲,皇帝不做事,听之任之也就算了,可你为什么不全部是听我们的呢?我们明明白白的好言好话为什么不采用呢?
有一总想二,有了二,就觊觎那个三,无穷无尽。杨朱一毛不拔的典故,道尽其理。
如果从大臣的视角看,那就绝对是个昏君,什么东西都打哈哈,什么东西都不去管,我们给你卖命几十年,做的好是应该的,做错了事了就得罚的,也不加薪,没有奖金,怨气也就生了。
当然,或许不是这个理由,有其他理由,那也不用细说,谁让找茬根本就不需要技巧。
要想拿皇恩浩荡,君王那一套洗脑办法就想把活生生的人给你教导的多贴心,显然不能够。
大家都是几十年斗争过来的,问题都看的明白,不愿意那么做,顶多是孔圣人的威力太多巨大,其次是名望的诱、惑十分耀眼,但要心中没些小九九是不能够的。
大家都是大浪淘沙过来的人,朝廷上面站的都是人精,不要假大空,说现实问题就可以了,读书我自己发奋的,考试我自己努力的,当官我自己经营的,关系我自己维护的,衣食住行我自己挣来的。
这些话平时不讲,心理不见得就无有,显而易见,那就是哪里来的恩,哪里来的浩荡。
不要用时代局限,也不要用古人淳朴之言来解释,不见得淳朴就是褒义词,不就是坦诚直接吗?瞧,古人坏的多么的直接。
数万年的时间或许有智力进化上面的差别,几百年对人类进化史来说,毫无变化都是可能的。
只接受过义务教育,勉强搞定了高等学业,骗骗庄稼人迷信到是可能,可要用来和古代精英教育体制下诞生的人精去比,就是给你几百年见识都不见得玩的过。
金阶上面,正德帝脸色铁青,被他双眼看过去的,往日里所有的大臣们皆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芴板。
或许皇帝的委屈,不过是一些旁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甚至觉得小题大做的事情。
比如“囚”在紫禁城的他不过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不被允许,比如是枯燥乏味的公文太多,想看上一场南戏,不被允许,比如是一直挺着帝王威仪太过劳累,偶尔松弛一下脊梁,被批失礼。
数都数不清,任何能够想到的小事,都会有人,有一群人,有一大帮人,甚至有全天下人来为你说他们口中的良言。
如果你不听,而去做了,那就对不起了,难听话就会来坏掉你的好心情。
委屈,甚至愤怒的情绪就会上头,朕不过是歇息片刻,为何不允许?
当然,做皇帝的基本都不会跟群臣去解释,要么无视,要么训斥,少有跟你解释朕不过是累了,休息休息而已。
大臣一被无视,好嘛,这心里也就不开心了,为臣者忠言奉上,无视是何道理?昏君!
大臣一被训斥,好嘛,这心里也就会不平了,为臣者好言相劝,训斥是何道理?昏君!
第二波更激进的话就会送上,老生常谈,喋喋不休。
听的老茧都要生出,却还只能听下去,因为不听的后果太过严重,多么可悲的帽子都会丢过来给你戴上,就是皇帝,又能如何。
诸如忠言逆耳。诸如臣是为了陛下好,为了大明好云云,不堪其扰。
如果皇帝认为这哪儿跟哪儿啊?不过是懒得搭理的小事,朕又不是不干活儿,休息休息都不行?还来乱吠?反了你们了!
这一顶杠,那就完蛋,君臣关系也就不和谐了起来。
往后所有的类似情况,只会让皇帝更加讨厌,真到了狼来了的时候,也就是于事无补的时候。
很多情况和道理,皇帝不是不懂,就算是不懂,几次三番过后也就懂了,也不是不明白,而是他是人,不是机器,就是及其也需要润滑油来调剂一下下何况人乎,仅此而已。
数不清的小事,看上去都是良好的谏言,汇聚的只能是皇帝不断累积的怨气。
怨气发不出去,心理就会变态,也没有人能够诉说,八虎是好玩伴,好奴才,却不是一个好的诉说对象,而天家怎么能和宦官去说这些或许皇帝陛下自己都认为是自己的原因的话呢。
比较常理来说,似乎他们说的都没错,那么错的只能是朕。
这怨气也就只能去玩闹,发泄。
古往今来,基本敲定社会伦理纲常的朝代的皇帝,基本都要被这事情搅和的头疼,不能调节心理的就沦为昏君,能够调节心理的,就成了明君。一半掺和一半,有时能调节有时不能调节,就是守成君主。
正德他爹早年能够自我调节,过了三十岁身子越来越不好就变成了一半一半,什么满仓儿案的出现也就随着性子干了。
而当今圣上正德皇帝采取的就是回避,躲着你们的方法,这方法自然不对,不是昏君都会被逼成昏君,因为人躲的掉,话你躲不掉,久而久之,正德皇帝年轻人的逆反心理也就越来越重:你们既然这么说,那朕就当个昏君了吧。
对刘瑾也就放任自流,对八虎也就纵容许多,由着他们去和文臣对着干,朕惹不起你们,有人能收拾你们,与后世那位天启帝如出一辙的法子,不过魏忠贤的水平更高,对国事很上心。
人心的变化往往都是情绪的累积,与不坦诚的沟通。可惜位置的不同,纲常的束缚,君臣基本不可能有坦诚的沟通。
不论是帝王,不论是宰相,不论是大将军,他们都是人,人心也都是肉做的,与常人并无异样,而常人可以简单沟通达到解决问题的手段,换做君臣却很是艰难。
朝会开诚布公不堵塞言路,又怎么会去谈什么家常呢?私下里会见大臣也不过是公事公办。
需要发泄的情绪也只能是多找几个老婆塞进后宫。从这点来看,虽然不可能用的了三千佳丽暴殄天物,但皇帝陛下的需求还是存在的……
此间种种,纸上写来中是浅,若不能思索一二,少有会对皇帝的心理察觉的到的。
苦衷苦衷,不被人理解,那就是苦衷。
后世之人,爹娘奉劝,一而再再而三,道理完全正确,却会惹得宝贝儿女心生烦躁,嫌弃二老啰啰嗦嗦,这一下也就闹出了尴尬,若旁人知之,闲言碎语也就会接踵而至,没出息,没道理,说之于口。
似乎也就被贴上了不孝、啃老的标签。
碰上心性未定的年轻人,听着这种评价,心内十分窝火,可又说不出口,不知道说些什么,连自身都不见得分析的出问题出在哪里,如果硬顶,不就将他们的话给落实了吗?
久久久,那就得过且过,就这么着了吧。颓废了下去。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尔。
少一些意见,多一分理解,情商也就高了。
张璁察觉了,所以他能够创造奇迹成为首辅。严嵩察觉了,所以他执掌宰辅二十多年。徐阶察觉了,所以他干掉了老严嵩。张居正察觉了,所以他赶走了高拱。
如果没有这些人把握住嘉靖的脉络,那么嘉靖朝必然同万历朝一般无二,届时,就是明亡于嘉靖了。
大明历史几十年最为精彩的政治斗争,都是准确把握住了皇帝陛下的脉搏所呈现的。
而当没人能够把得住皇帝的脉搏,也不清楚皇帝为什么就是昏君的时候,只能强化君臣斗争,相看两厌,还谈什么君臣共治,这个国家还能好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