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之人+番外 作者:阳关大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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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不耐地闭了眼睛,他是没有小厮的,就是嫌弃小厮聒噪。当年和父亲讲了意愿,他父亲说,“你身体不好,又出远门,我看还是家里的老人靠得住些。我听说山云书院水要到山下去挑。山上的泉水却是不让取的,既然你每日都要冷水沐浴,还是要人伺候,不如配给你一个老妇。反正你是不喜欢人服侍的,便也不给你带贴身丫鬟了,这老妇手脚利索,也能照顾你生活起居。”
于是便让从小照顾怀歆的一个老妈子,跟着怀歆来了山云书院。
想到这里,怀歆不禁无奈。他不带小厮是怕小厮多舌,令他不能专心求学,他父亲给他派老妈子也是怕小厮撺掇他学了些外面贵族子弟的风气,丢了书香世家的传承,可他父亲不知道的是,这老妈子对家里是忠心,对他也是真好,可老妇人都是最嘴碎的。原本这老妈子在怀家还有些闲聊的机会,可如今她一个人跟着少爷在外,远近都找不到同龄人,就把怀歆当做说话桶了,每次一开口都令怀歆叹息。
怀歆这下便一如往常般叹了口气:“……算啦……不说啦……我还要看书……”
老妈子这才记得了自家公子是最喜静的,忙转身进到里室用挑来的水给浴桶盛满了:“公子,你想入浴的时候,跟老仆说一声。”怀歆闻言便放下手中的书,在里间脱了衣服,踩着老妈子架好的梯子,光着身子一步一步探进冰凉的山泉水中。
这是怀歆在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周身环绕的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思绪都敏捷起来,他好玩一般地想着老妈子的话,力图根据这几条简单的传言推断出这个传言中寒门弟子的秉性,家中境况。
怀歆享受着沁人心脾的凉爽,有些百无聊赖地想着:说元蒙院里的人 “尸位素餐”,说明“他”很以自己的道德为傲,又说元蒙院里的人“躺在功劳簿”上,说明“他”很以自己的才学为傲。既然出身寒门能进书院,那定是有名师推荐。“他”还如此不畏权贵,或说不通情礼,说明“他”在家乡的时候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所以才有了如此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
怀歆将自己的半张脸埋在水里,吐出泡泡……元蒙院这件事,从适才老妈子的寥寥数语,还能推断出什么呢?怀歆思索着。
这样的思考对于怀歆来说,就像每天必备的功课一样,如果今日没有古骜这件事,他也一定会从《七史》找一段小文,一句一句地忖度书中人的对话,设想当时的情景,聊以赏玩。他从小学的便是用兵之诡道,这对他来说,不过是最基本的练习而已。
……对了,还有就是这位寒门学子家中,父母一定是一夫一妻。能得了“尸位素餐”的评语,元蒙院那些公子,怕又是附庸风雅了,他们做什么,怀歆一想就了然于心。既然激怒了这位寒门学子,定是有什么他不曾见过或不曾适应的了。怀歆不由得据此而断,不仅是一夫一妻,这位寒门学子,幼时生活,也该是没有丫鬟服侍的,且并没有兄姐已经成婚。他有可能是长子,平时父母相敬如宾,不曾显出亲昵的神态。
然后怀歆又继续想到:一夫一妻,又没有丫鬟服侍,看来即便是寒门,这家人在寒门中,也不算是富足的。不过勇气倒是可嘉。既然有如此勇气,父亲怕是武人。怀歆再结合时间一想,是了!可能他父亲是从前“八王之乱”时留下来兵败的遗老,家眷在兵乱中遗失了,该是新娶了娇妻。只有兵败的遗老,才会把自己儿子养出不将当朝权贵放在眼里的气质。
怀歆想完了这些,便又想别的去了。
如今一见古骜,怀歆看了古骜的衣饰,立即就对自己昨日的推断审查了一番,看来大体是不错的。至少从古骜的灰布衣来看,寒门中的寒门这一点,应该是没差了。怀歆对于古骜的兴趣,本是停留在对自己的推断聊做参照。可听了古骜说七史梁惠王的见解,他又不禁高看了古骜两分,有些自负地想道:我本就是天下的怪才了,这人与我英雄所见略同,看来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怀歆也孤独久了,这回遇见古骜,乍一见也合心意,便不由得启言道:“我每日都来这里看书。”
古骜一听着言中有相邀之意,便高兴地说:“那我明日也来。”
怀歆不知道,自己胸口涌上的一股欣喜之情是从何而来。但他很愉悦地接受了自己身体给自己的反馈,对古骜道:“明日我等你,不见不散。”
第17章
“你要和谁不见不散?”怀歆话音刚落,竹林中便忽然传出一声轻笑。
古骜和怀歆同时侧头望去,怀歆道:“原来是云公子。”
古骜看着眼前的人,只见他从竹林深处走出,头发用一只简单的玉簪子固定在脑后,倒不像世俗之人那么拘谨了,衣带又轻飘,身上腰带袖口领口之处,也没有华贵饰纹,日光从他背后照来,显得那清淡间露出一丝羽化登仙的错觉来……
及到近了,古骜只见那人乌黑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面如净玉的脸庞,皓齿明眸间露出浅笑,步态悠闲又潇洒——古骜不由得有些看得痴了,他从出生起,便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一时间没认出男女,直到怀歆口中一声“云公子”,才将古骜从幻境中拉出……
没有想到适才让自己胸口怦然的人竟是少年,古骜不禁自嘲起自己来:“毕竟是我世面见少了,这样风采的人未曾见过,一惊之下还以为是女子,是我自己鄙陋了。”
只见那位云公子几步便走到了石边,将提着的木质食盒递给怀歆道:“这是你的冷食。”
又侧头看向古骜,问道:“这位是?”
古骜作礼道:“在下古骜。昨日拜谒山云书院,今后将在此求学。”
那人闻言,一怔之下便笑了起来,语气轻快地道:“你就是古骜呀!昨天那件大快人心的事,可是你做的?”
古骜一愣之下有些惊奇,自己昨天那件事怎么就如此传开了呢?倒还弄到人尽皆知了!再者自己昨天所为,在山云书院中即便不是千夫所指,也的确有个不敬东道之罪吧?
适才这位云公子原本从竹林中走出的时候,给古骜的感觉似乎带着一股仙气,可如今古骜见他开口一笑,少年人的得意神态便显了在脸上。就好像飘渺的云雾都散尽,露出的面容却略带顽皮般,活泼之态尽显。
如今听了少年的话,古骜也不禁笑了,问道:“原来大快人心么?我还以为,都会说我蒙昧不通风雅呢!”
那少年皱眉哼了一声:“就他们还敢妄称风雅?你虽不通,总比明明不通却要附庸得好,总还带些质朴浑然天成。我就是看不惯那帮沽名钓誉之辈,山云书院的招牌就砸在他们手里了!”
古骜有些欣慰地点点头,便灼灼地看着少年。
少年话音未落,怀歆却在旁边又咳嗽了起来,喘了口气,他终于中气不足地道:“……好啦……你又编排他们了……”
“他们敢做,还不准人说了?”少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抬了抬下巴。
古骜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禁开心地想:“这位云公子,还真是性格爽直。”
那位被称为云公子的少年,见古骜欣赏地看着他,便不由得和古骜目光相交,笑道:“我今天可不知道你在这里,没有带你的饭。不如把我的热食分给你一点吧!”
古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怎么行?”
“你若不嫌弃,便坐我身边来,我拿汤碗给你盛一些。”
古骜也不推辞:“那多谢了!”
被称为云公子的少年道:“反正我也吃不完这么多。”
说话间三人便都各自寻处坐了,准备用饭,古骜这才发现,原来还真不是所有世家大族的公子,都那么礼仪雍雅的。便如眼前两位,怀歆直接用手取出食盒,捧在掌间便吃起来,并无讲究;那位云公子更是席地而坐,伸手便挽起了袖子,倒是将他刚出现时那股飘渺之气破坏得荡然无存。古骜一时间不禁莞尔,只见那云公子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问怀歆道:“对了,太子出戎的事你知道了么?”
怀歆点点头:“……嗯……父亲在来信里写了……”
“知道是谁撺掇皇上的么?”云公子眯起了眼睛,含着笑意又问道。
怀歆咳嗽了一声:“……怎么是撺掇?……戎人是皇后母家,太子去看看外公也是应该的……”
云公子意态闲适地耸了耸肩,看了怀歆一眼:“……别人不说,你还不知道么?太子这一去,朝中怕是有变罢……”
怀歆悠悠地给自己盛了一碗凉汤,轻声细语地道:“……这个嘛,也不是我等能知道的事……”
云公子伸腿便踢了怀歆的脚一下,怀歆忙把脚收在一边,云公子脸上佯怒道:“别人不知,你还不知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说着云公子又一瞬间敛了怒容,露出一副笑模样来:“你就告诉我嘛,好弟弟!”
古骜在一边看着,觉得十分有趣,便边吃着云公子分给他的食物,边注视着两人。
怀歆闭了眼睛,喝了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看……怕是贵妃撺掇的……”
“喔?为何?”云公子好奇地问,身体不禁前倾了。
“我若是雍家,我便会如此。”
“你是说,太子之位怕是会旁落?”
“嗯……”怀歆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啧……”云公子不相信似地皱了眉,“雍家那几个窝囊废,若不是贵妃,他们家能当京兆尹?”
古骜见他们聊得热烈,也不禁专注地听起来。
怀歆摇了摇头:“非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
“喔?那其二是什么?”云公子问道。
“……雍家子弟中有个少年人,我看他十分不凡。这主意……怕是他出予宗正……”
“你说雍家有个少年人……不凡?”云公子不禁挑眉:“能得你的赞叹不凡,倒是稀奇。”
怀歆垂下眼睛,遮蔽了有些飘渺的眸光:“我见过他一面,聊过数句。”
“喔?有大才?”
“治世之能臣,乱世之jiān雄也。”怀歆断语。
那云公子闻言一愣,古骜也是一愣,云公子失笑:“不过十四五岁,你能看出什么。”
怀歆不再说话了,沉默不言。古骜一直没插话,他对于这些‘庙堂之事’是一点也不知晓的,如今听了怀歆与云公子的谈话,令他感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距离感,这方是他这个寒门与世家真正的差距……
古骜不由得在心中道:“我原来在芒砀山中,知道的不过是父亲给我讲的前朝故事,田家庄的人情琐事,那里平静质朴又闭塞……芒砀山里的人哪里懂这些,他们才不管谁是皇帝谁是太子,只知道一味的私争。如今我见了他们两个闲谈,才知道我过去十余年来,竟全是发昏,也难怪简夫子总是嫌我愚陋,看来我确是愚陋不假。今后我得与他们多亲近亲近。”
古骜收回了神思,只听怀歆漫不经心地道:“日后安天下的,怕就是这位雍家族子。”
云公子拍掌笑了起来:“怎么不是你呢?你以前不是最自负的么?”
怀歆叹了口气:“……我身体哪里有他好?……他武功射御都是极好的,为人处世又隐忍不急躁,活的定然比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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