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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童 作者:梓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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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至宫中,命小宝去捣碎几味草药,煎出汁来备著,才坐於书案前,思索了一番,提笔写道: 
  三王爷如晤: 
  现下战事於此,自不必多言。兵事频而殃百姓,损国力,无一利处。现以沈叠薇一人之身,愿王爷虑大局,重国事,回返西南,为朝廷恪守江山,也为皇上,为兄弟,为社稷。朝廷必将待王爷如王爷,皇上必将待兄弟如兄弟,沈叠薇感激涕零之余,愿将性命交於王爷手上,决不多言。 
 
  翻过一页纸,太阳穴猛然一疼,竟不自觉写道:瑞琛,你伤口疼麽?急忙扯了去,在前一张纸上提上落款:沈叠薇叩上。 
  揉了揉眼睛,小宝将凉透的药汁端过来,道:“照主子的吩咐加了一味松脂,不教墨迹化开了。”我点点头,将笺纸浸进去,那墨绿的汁液慢慢渗过来,仿佛碧绿的葡萄藤爬满粉墙,喧嚣而茂盛,成长於一个鲜豔的夏天。 
 
  我拿手揉了揉眉心,小宝轻声道:“主子,怎麽落泪了?” 
  我向他笑道:“没什麽,太累了……” 
  小宝便要过来与我揉肩,我摆手叫他退下,慢慢向後仰身倒在床上,脸上一阵灼热一阵冰凉。待到心静下,便坐起身来,听见外面一阵笑声,瑞白砰砰跑过来,摇著我的胳膊笑道:“看看衔春叫人自外边买来的酒葫芦。” 
 
  果然他腰间系了一只黄灿灿的大葫芦,拿红绦束著,十分鲜亮,只可惜他太瘦小了,仿佛把人系在葫芦上。衔春站在门口,笑道:“我只叫人买了一个,皇上就抢了我的。这个不算什麽,王爷府里头的酒葫芦挂了一墙呢,大的能盛一坛酒,小的却婴儿拳头大小,爱人的紧……”他自觉失言看了我一眼,我摸了摸瑞白的葫芦,向衔春笑道:“的确好看!”又抚著瑞白的头,道:“出去顽吧!” 
 
  瑞白深深地望了我一眼,便跑出去了,我看他的身影出神,沈叠薇要对不住你了。 
  把浸了两个时辰的笺纸提出来,晾干装进信封,牢牢地封上口,便命小宝把冯如是带进来,道:“冯大人饱读诗书,明思善辩,广有逸名,此行此任非冯大人莫属,愿大人能说服王爷,为皇上之幸,为天下之幸!”又将书信亲手递与他,嘱咐道:“此信为皇上口诵,沈叠薇所书,冯大人一定要交到王爷手中亲拆,勿假他人。皇上虽年幼,但信中所语感人神怀,可助大人之事。” 
 
  冯如是双手接信,道:“臣必当尽心尽力,不负皇上所托!” 
  我笑道:“那就请冯大人尽快上路,为皇上分忧吧!” 
  冯如是出了皇宫,便立即上车,日夜兼程赶到南阳城,见到关汉亭,将事情一一说明,关汉亭大骂一声:“妇人之仁,我以为他肯起用我,也算是有些眼光,没想到竟软弱至此,竟妄想豺狼有反哺之心麽?”但也无可奈何,只送冯如是出城,心中不由暗想冯如是并非明辩巧思之徒,怎麽会派他来说服瑞琛。 
 
  冯如是进到瑞琛军营,便被遮上眼睛,隐约乘上马车转了些时候,才被放下来,睁眼一看,瑞琛穿著月白的袍子,稳坐当中,脸色十分苍白,但神态自若,旁侧坐一年轻人,却是道家打扮,面相平平,身量修长,骨骼异常清奇,眼睛一转,有几分凌傲的神韵,想来便是那静庵先生。 
 
  瑞琛暗自抚了下胸口,轻咳一声,便见那静庵先生立刻转过头去,轻声道:“不舒服麽?”瑞琛一笑,摇摇手,道:“不碍的!”又向冯如是道:“冯大人,好些时候不见了!” 
 
  冯如是一揖,道:“王爷安好,皇上听说王爷受伤,派臣来问候王爷!” 
  静庵先生冷冷道:“你家皇上射了箭,还来看死没死麽?” 
  冯如是并不理他,向瑞琛道:“皇上口诵,国公爷所书一封信,嘱咐臣一定要亲手交到王爷手中,请王爷观览!” 
  瑞琛眼睛一闪,道:“你呈上来吧!” 
  静庵一笑,道:“愿冯大人不是仿效荆轲,逞匹夫之勇。” 
  冯如是握了握拳,笑道:“王爷如不放心,尽管搜查臣!” 
  瑞琛摆摆手,道:“呈上来吧!”冯如是便将信亲手递上,瑞琛将信拆开,抽出浅绿的笺纸来,药香扑鼻,因轻声道:“他现下一直吃药麽,连纸上都染透了。”静庵凑过来,望了一眼,撇撇嘴道:“字倒是好,可惜了!” 
 
  瑞琛望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只将那张薄纸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向冯如是道:“冯大人的来意我都明白了,请回去吧,三日之内必有答话!”便径自起身转到後面去了。 
  冯如是无可奈何,只好出营。 
  瑞琛将人尽遣退了,独自倒在床上,拿信纸盖著脸,清凉的药味萦绕不绝,仿佛那人又坐於身边,笑语晏晏。纸上的字虽清秀,可透著病态恋倦,仿佛自己早年看见的别人用的割得极细的烟丝,细细的,缭绕在纸上,喃喃道:“你到底病成什麽样儿了?”想到自己方才差点脱口而出,去询问冯如是他的病情,又想那人十分善於隐藏,冯如是恐怕什麽都不知道才住了口。 
 
  静庵先生揭帘进来,後面跟著傅明城,向瑞琛一揖,便问道:“那边儿有什麽意思?” 
  瑞琛将信折起来,一笑道:“来劝降而已。” 
  静庵先生抿唇笑道:“纵然受挫,也还有半壁江山在手里,怎麽可能退兵。” 
  傅明城亦道:“他同老皇上设计害我,夺我兵权,我不怕,昂然吞饵,岂不快哉!他妖精得很,主子莫要上了那奸人的当!” 
  静庵先生一晃手里的折扇,瞥了傅明城一眼,道:“美人计,便宜了你这粗人,哼,你还成了周郎,也配麽?” 
  傅明城大笑,道:“当真是便宜了!”又低声向静庵道:“你是没能亲见他,那身子骨,那娇柔缠绵,还有那小脚,温腻容滑,比起女子,更有异趣。我能尝上这般的绝妙滋味,关了牢房,也是不亏!” 
 
  瑞琛深深看了他一眼,脸色十分淡漠,道:“先稳住朝廷,待时机偷袭南阳,一举功成,便可长驱直入,逼临京师,直捣黄龙!” 
  沈殿,我纵然要你的命,也要亲手去拿,可你欠我的情,欠我的心,要怎麽还?我又要你怎麽还?我不知道,你知道麽?那个秋雨夜里,你为什麽不动手,为什麽哭,又为什麽毅然决然上了马车,自此不再回头!以後你的每一步,每一句话,都踩在我的心尖上,让它硬如磐石,冷若寒冰,我几乎快累死了。当初父皇爱极了沈源,却仍毒杀太子,灭其余党,又当著满堂的尸体,强暴沈源,这人心,一点点儿,到底从哪里变了,又从哪里不能回头,一路错下去,又能走到哪里去? 
 
   
 
饰童 53-54 by 梓寻 
  几日後,南阳传来邸报,道:瑞琛愿意招安,只是兵士新挫,伤病严重,须留此整备,才可回返西南。我闻此一笑,写密折与关汉亭,叫他万万不可掉以轻心,须得小心防备,谨慎处之。那封信不过是为著解毒所用,并无他意,瑞琛若真心降了,反倒能吓死人。冯如是归来後,我询问一番,他只道:王爷没什麽,气色有些苍白,大约是受箭伤的缘故,那个什麽静庵先生的,狂傲的紧,同王爷仿佛十分密切,我也只一笑。 
 
  东南一夏无雨,须得调配库粮,待时开仓赈济,流民本也没什麽,可现下打著仗,若是再加上饿民遍野,民情怨愤,只怕要生出民变来,到时候再跳出个陈胜吴广,可就真没法收场了。还有来年的种粮,这个决不能动,国库为南阳之役,耗费大半,只好拨用禁中的银子,强卖豪富之家的储粮,暂解燃眉之急。 
 
  我叹了一口气,窗外秋雨淅沥不止,从未看过禁中的账目,仅是药用,便耗去一半,幸好今年的尚未拨出,除去瑞白的部分,可以尽数挪用。小宝进来拨亮了灯,轻声道:“夜沈了,主子也该睡下了,明儿一早还要上朝呢!” 
 
  我提上最後几个字,丢了笔,道:“我要你清点的各色丸药散剂,可都清楚了?” 
  小宝过来将我抱起,放到床上,道:“每日尽吃的药也勉强够半年的,因著有去年就做好埋著的,那些补药新鲜的不多,旧的还有些,只怕药效不好,一过冬便全坏了。” 
  我能不能撑到来年春天,还未为可知呢,因笑道:“这个便好,补药以後每日停一次,我看吃不吃,也就那意思,没什麽打紧的。” 
  小宝仿佛眼睛一红,道:“怎麽偌大的朝廷,穷成这样!” 
  我笑著拍拍他,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算是好的了。”现下才有些明白,怪不得历代的明君圣祖,个个体格强健,能征善战,一个体弱的主子,再怎麽内秀,也忒没用处了。   
 
  上完早朝,便有南阳公文,说是战况受阻,连日大雨,滦河猛涨。我心中陡然一惊,连忙写道:令关汉亭率部火速退出南阳,待命! 
  立刻命人将旨意送回,万万不可耽搁。滦河堤自先皇时决口,修缮,已经改道经南阳,我这麽想著,竟出了一身冷汗,神情虚晃,瑞琛,你若这麽取胜,可也太不拘小节了。你不顾沈叠薇也就罢了,这麽些个人命,滦河岸几百里的村庄,南阳及几个城的百姓,你都不顾了麽? 
 
  南阳城下,瑞琛营中,骤雨初停,静庵先生向瑞琛笑道:“此乃天助吾皇,趁此夜决堤淹城,大水一冲,任是天兵天将也挡不住,我军无须苦战,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南阳,之後一路畅通无阻,直逼京师!” 
 
  傅明城闻此,脸涨得通红,单膝跪地,大声道:“请皇上下令,我愿为先锋,捉拿关汉亭,报一箭之仇!” 
  瑞琛喝了一口茶,慢声道:“计是好计,只是连累众多,他们也是子民,而且滦河……” 
  静庵一笑道:“行大事,岂能顾虑那麽多小节,古来屠城的名将有多少,且不论那些是胜後有意为之,就说赤壁之战里头,又烧死多少百姓,可也没见影响这不世之功,周郎孔明,照样儿百世流芳,况且此事为顺天而行,讨伐一个十恶不赦之人,於此急波陡转之时,死些人怕什麽。皇上,仁心仁德,可不是用在此处的!” 
 
  瑞琛一笑,低声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拿指头来来回回在杯壁上摩了几下,又站起身,请傅明城起来,大步走到悬於墙上的地图前头,看了一会儿,转身一笑,朗声道:“今夜亥时决堤,待水势略定,便自缺口处冲入,一举克敌,活捉关汉亭!”又道:“不要辱没了他,还要用他。” 
 
  静庵先生与傅明城相视一笑,跪地道:“吾皇圣明!”瑞琛将其二人扶起,沈殿怕是真要恨透了自己,那人最恨草菅人命,因著沈氏满门被屠的缘故,他曾与自己谈起过先皇杀了一个内侍,因著不大点儿的事儿,当时那眼里的不屑,自己看了都心凉。 
 
  将近亥时,瑞琛和静庵先生站於远处的高地,借著明亮的月光,望著南阳城,待城墙冲毁,便发兵攻打。 
  时间一秒秒流去,瑞琛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眸子里没有恐惧,血液里燃著一种沸腾,想到一会儿的战事,必当全下南阳,力克朝廷主力,之後,便可兵临城下,万夫莫当,沈叠薇当时立於大殿之上,看群臣参拜,也必有此样心情,骨子里可喧嚣热切,袖中可容万千河山,慨以当歌,忧思难忘,大丈夫,奔行万里,所为无非如此,如眼前,如画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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