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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童 作者:梓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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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劳皇上惦记著,也多谢董大人一番美意了。”便自檀木花格子上取下其中一盒,揭开一看,是蜜制蜡封的,个个鸽子蛋大小,并无气味,颜色深棕,心里笑道“这理应是儒医开的方子,真水无香,连甘草都不肯下,病人还未病死,且先苦死”。 
  看了前方战报,兵事并无进展,照皇上的意思拟了几道旨意,无非是不紧要的小事,催赈灾款的折子都积了一摞,累在一只三脚矮凳上,摇摇欲坠。 
  用过午膳,皇上躺下来向我招招手,我放下笔走过去,将手按在他脑後的几个穴位上,慢慢下力。皇上一脸倦容,眼皮双得厉害,想来因军务不如意而过於焦躁,他闭了眼,道:“你这手怎老这麽凉,望之如玉,触之若冰。” 
  我因笑道:“这是叠薇的福气了,冬天无论怎麽冷,都可穿衣生火以御寒,可夏天总不能扒下皮来避暑吧!” 
  皇上亦是浅笑,眼角的皱纹显然比初时多了,轻声道:“叠薇啊,实乃有意无心之人!” 
  我不再说话,紧紧咬著嘴唇,衣服已被扯开,一只手在身下抚弄多时,皇上半坐起来,低笑道:“你,上来!” 
  我踢掉脚上的小鹿皮靴子,跨上去,拿手指慢慢向身後伸去,一点点刺进,扩张,我只皱著眉头动作,却被皇上一把拉下去,挺身而入,我“呀”的叫了一声,身体几乎栽下去,被他以手扶住,眼里情欲裸然,我渐渐松开身体,任神游天外。 
  再出来时,已是傍晚,皇上乘软轿去龙儿处,说是要饮酒赏菊作诗,一个番邦女子如此知识风雅,倒也难得。夕阳里照,云霞飞纵,这不又是一天麽? 
  回到烟熙宫,院里几棵新栽过来的砚菊开了,深墨而厚实的花瓣长长地垂下来,这花应该用“盘”来比,不作诗已经许久了,原先还有心思弄这个,抒言情致,聊以宽怀,後来才知,若极致之胸怀,已无诗可当,索性烧去所有旧日纸笺书卷,只余佛经而已。 
  把琴搬到院里,轻拢慢捻抹复挑,出云琴弹多了,才觉那一片冰心之下,情丝眷恋绵长,兼金玉之声,如玉落清江,想起学琴那些时日,父亲教时只是信手弹来,如狗嘶马叫,於心中印象并不深刻,甚至不如那摆在一旁的雪梨片;反倒是董雪湖时时持细竹条端坐一侧,动辄夏楚,手上常常红肿一片,琴艺则一日千里,不复杀鸡宰羊。 
  声乐自远处隐隐传来,渺渺飘歌:   谁人做歌声,惊醒花前梦。   相思付琵琶,秋谢豆蔻花。   知怜得,不肯终,拟将月夜与君听! 
  果然是好词,三联换了三个韵,多大的手笔!   我把盏斟酒,杯中映著月色,今天三王爷怕是召见那些个盐商了吧,如此良夜,必有红袖作陪,射覆传花,鸿门宴,可惜了! 
饰童 12   天将近明了,我刚朦胧入睡,便觉有人唤我:“主子,您快看看,小皇子发热了。”我陡然清醒,翻身而起,道:“别慌,抱过来我看看!” 
  小十九被奶娘抱到我跟前,我凑近一看,却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啼哭不已,拿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烫得吓人,我伸手扯开他的领子,果然,起了一层细细的红点儿,天花! 
  我抿抿唇,道:“小宝,你叫人去禀告皇上,说十九皇子身染急症,要马上离宫,再请太医过来,烟熙宫这里只许进,不许出!” 
  过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太医便过来了,看了舌苔,切了脉,道:“是天花,恐难下药。”随後便有人来宣旨:   敕令 
    十九皇子与沈殿一同离宫避痘,暂居水莛园,钦此! 
 
 
  马车已在门口备好,宫人尽在打点东西,我披上大麾抱著小十九上了车,一路摇摇摆摆,到了水莛园。这园子原是为逝去的大皇子瑞白开建的府邸,未想到大皇子尚未搬进来便撒手人寰,空落下一处孤零零的园子。 
  进去之後,倒是一应俱全,待到安顿下来,已近午时,小十九业已服药睡下,然这药治标不治本,一切全凭他的造化了。 
  又过了几天,病一日重似一日,我夜夜守著,方子也换了几次,并无起色,若这麽拖下去,恐怕凶多吉少。我提笔写信给董雪湖,他常同一些奇人异士来往,於这药石上甚有所得,兴许……。又过了两日,董雪湖来了。 
  他进门看了看小十九的脸色,向我摇头道:“这个,难治的很!”我望著他,目不转睛。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叹气道:“法子倒也有一个,管不管用不知道,而且,有些邪行。”   我笑道:“还请赐教!” 
  董雪湖闭了眼,复又睁开,侧头望我,道:“你自然记得,我於你这身子上下了好些药,你那梅花印子,便是拿天花的痘水做的药引,所以,你的血,自然可以克制天花。不过,没人试过可否治别人身上的病,你若愿意,就试试吧。” 
  我微微一笑,道:“自然要试一试,不过,这个法子你只叫人写来便好,何必……。” 
  董雪湖靠在椅背上,笑道:“我只怕你出了差错,耽误了皇子的病,可怎麽好?”言罢,又是一笑,眉梢眼角,自有一段妩媚之态,他是我唯一见过可用“嫣然”来比的男子。 
  我伸出手腕,见董雪湖纤长的手指持一把雪亮的匕首在上面轻轻一割,血慢慢滴在玉碗里,鲜非常,董雪湖在侧拿手轻抚薄如蝉翼的刀刃,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 
  我因笑道:“纤手破新橙。”   待到血滴了一碗,董雪湖飞快地取出纱布将伤口缠紧,裹好,道:“只在两腕上取血,不能用药,这七天你只安静坐著便好。” 
  我以手抚之,又笑道:“难得浮生半日闲!” 董雪湖拿银匙慢慢喂小十九,他虽半昏迷著,却时而不时地咂咂嘴,董雪湖笑道:“这小皇子倒是不忌口,连我都想尝尝了。” 
  我不再看他,径自出来到院中,明月如洗,稍顷,董雪湖也出来了,向我道:“他已睡下了,自有天意,你不必担心。”   我笑道:“这是他的劫数,我可有什麽担心的。” 
  董雪湖但笑不语,自怀中取出一支晶白莹洁的玉箫来,凑到唇边,呜呜咽咽地吹起来,是《塞鸿秋》,声色起先放的有些低沈,於这箫并不符,然而幽远至深,千回百转,一叠更远一叠,一调更高一调,天际之间,一线抛来,辗转挪腾,回溯往还,曲终而散於云端。 
  我拊掌而笑:“现今,雪湖怕是无人能及。”   董雪湖笑道:“这是自然。”又道:“原来我亦是不得其门而入,幸好你父亲指点了我两句,才脱胎换骨,洗尽俗媚之气。” 
  我亦一笑,我父亲哪里比得了你,今夜,我笑得有些多了。 
  过了两天,小十九的病有些好转,脸色不复蜡黄一片,奶也吃的多了。我终日只坐著,两只手裹成五月粽子状,形同虚设。董雪湖当真命人弄来一筐橙子,同邸报一起快马而来,十分神气。他拿刀切开摆在漆盘儿里,如同莲花盛开,伸手送一瓣到我口里,宛如多年挚友,相对坐调笙。 
 
 
 
饰童 13 
  过了约摸一个月,小十九的病也尽好了,宫中并无旨意,皇上循旧例去巡视各处兵营了,我只照常住在水莛园里,玩箫弄琴,一曲出云也更见神韵了,本来董雪湖打算填词来唱,後听我抚了一遍才沈默半晌,道:“填了词,反倒失了气韵,况且我也不知填什麽样的词来配它!” 
  秋色渐浓,黄叶卷地,荷塘里翠色尽凋,一片残茎,早晨踩著薄薄的苏绣细镂靴,踏著湿漉漉黄草地,有细微的冰雪断裂的脆响,雾色厚且浓,有一次险些从桥上跌下去,倒栽了莲花。 
  这日,我方午睡醒来,便见一人侧坐在床前,含笑不语,原来是董雪湖,我摇摇晃晃坐起来,拢了拢一头散发,道:“怎这麽闲,有工夫来看我?”董雪湖伸手在我唇上按了一下,笑道:“我来请沈公子过府赏秋!” 
  “赏秋?哪里赏不了?莫非那秋色只肯关到雪湖的府里头。”我向後倾身,枕在手臂上。 
  董雪湖一双秀长的眼睛在我胸前打了个转,又打了个转,笑道:“沈公子请我赏春,我自然要回请!” 
  我无奈翻身起来,换上衣裳,董雪湖只在旁边静坐喝茶,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我并不管他轻笑,这身子,他只怕比我还要熟上三分。一切准备停当,便同乘一辆马车出去了,下车时,并不是董府,只是一处园子,题著“留园”,真是有些好笑了,留园,若是改作“流园”才好。 
  换软轿进去,穿廊绕庭,来到一处不系舟旁,方停下来,我刚自轿内出来,便听有人高声笑道:“子期怎麽这会子才到,莫要我们都化成了石头。”我抬头一看,竟是二皇子瑞,手里捏著一把素扇,立於舟上,衣袂飘飘。 
  董雪湖仰头向他,笑道:“我又不是楚襄王,二王爷变作神女峰,岂不是我的罪过,况且也没有江边供您站著。”又过来携我的手,道:“我是请贵客去了,自然要摆出款儿来。”又向我笑道:“是来赏三王爷这里的秋色,借花献佛,可好?” 
  若是春色还有些个意思,我微微一笑,道:“承蒙美意!”王爷们相聚,倒来请我,要我看兄弟情深的好景儿麽? 
  瑞琛也自里面出来,拱手道:“沈公子,许久不见,一向可好?”   我拾阶而上,亦拱手,道:“劳王爷惦记,还好。”又同瑞珩见了礼,一行人方才入席坐定。 
  同饮了三杯女儿红,又品了几道菜,瑞笑道:“只是喝酒,并没什麽意思,不如射覆,反而有趣。” 
  瑞珩一扯他的袖子,道:“你们只是难为我,我同你们行令,几时得过便宜?不来不来!”   瑞琛笑道:“那就联诗,只是格律对了,应景儿便好。” 
  董雪湖亦笑道:“由六王爷出题,可好?”   瑞珩一仰眉,道:“两物比照便好,不拘是什麽?”   “这个太宽了!”瑞一皱眉。 
  瑞珩并不管他,手里捻著筷子,道:“残红消得绿叶枯”   瑞又来取笑:“太俗了,俗不可耐!”   瑞琛笑接道:“我也来个俗的,帘卷西楼美人孤” 
  董雪湖又接:“梧桐露湿轻栖鹤”,又向我一笑,我只好随口接道:“金貂酽菊酹香无” 
  瑞拿扇子敲了一下瑞珩,嗔道:“都怨你,我没抢到,害我罚酒!”言罢抬手饮了一杯,便欲再起一首,瑞珩笑道:“二哥可饶了我吧,下回到我府上再作!” 
  瑞琛笑道:“我才请了戏班儿,听说是京城第一,不如试试。”便有管事的上来递了戏折子。瑞琛交到瑞手里,笑道:“请二哥点!” 
  瑞随手翻了翻,笑道:“《楼台会》便好。”   瑞珩撇撇嘴道:“哭哭啼啼地有什麽意思!”   瑞琛向我道:“沈公子可有中意的?” 
  “《听琴》便好!”我侧身向他道。 
  瑞珩向後一靠,道:“你们只好这个,我偏要点个有趣的,上回我听了个小段,本是过场用的,叫什麽《睡春》”又向管事的道:“叫他们先唱这个!” 
  董雪湖笑道:“这个果然有趣,我就不点了。”瑞琛便叫管事的下去备著。   顷刻,便有一花旦自後台转出来,粉面桃花,作大梦初觉态,媚眼流波,宛如啼莺: 
  云松螺髻,香温鸳被,掩春闺,……,一觉伤春睡。   柳花飞,小琼姬,……,……,一声雪下呈祥瑞。   把团圆梦儿生唤起。   谁,不做美;   呸,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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