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 作者:对镜毁容/逝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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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云眼中稍稍抹过一丝错愕。莫说他,我与詹雪忧都是察觉到先前王爷的杀意的,如今非但不杀詹雪忧,然而为了詹雪忧留下潜云,实在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王爷自然看得懂他的疑惑,淡淡说道:“你既然知道手上的刺青就是‘灵魂守护’,自然也熟知其中的奥妙。他的刺青十一年前就有了,可是从前从来不曾头痛,前几日忽然痛得不能自抑,究竟为什么你可知道?”
听王爷的认真口气,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一直倨傲而立的潜云,也禁不住开始思忖如今的古怪处境,言辞冷漠而谨慎地答道:“温差气候都可能牵动守护。具体什么原因——只能慢慢甄别。”他此刻只简单两句,说得似是而非,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王爷也不在意,只笑道:“来日方长,尽可慢慢查问。”说着向叶弦点点头,示意他们放开潜云,“雪忧,这个人本王就交给你了,仔细别出了岔子。”
王爷如此简单交代之后,便摸着半湿的长发向寝房走去。侍书和侍墨一直躲在廊下看热闹,见王爷往屋子里走,便一溜小跑地跟着进去伺候。留下柳泫、詹雪忧甚至叶弦等几个侍卫,都明显有些回不过神来。
半晌,柳泫忽然将澜水剑丢给我,几乎全身靠在了我身上,“茗姐姐,回去睡觉了。要累死人了。”
潜云冷漠的目光不是第一次放在柳泫身上,不知为何,我从他眼中看出极为清晰的忌惮之意。很早便注意到,从柳泫出现开始,这个倨傲刺客潜云,最注意的便不是詹雪忧,而是将脸包得严严实实的柳泫。蓦地想起他看见柳泫说的第一句话,“——柳泫。风矜果然舍不得杀你。”
如今回味起来,与其说他在讽刺王爷,倒不若说是他忌惮着柳泫,只恨王爷没杀了他。
——他若真的只是云浅月的奴隶,怎么会和柳泫扯上任何关系?
来不及思忖那么多,王爷如此反常温颜微笑留下潜云,必然早已有了盘算,寻着机会总能问清楚。回头看柳泫一眼,压在我身上的半个身子死沉死沉的,果然是累得撑不住了。知道他近日憋得难受,才想着在王爷面前试试剑锋,却不想死撑下来,体力已有些跟不上了。
无奈拖着这个小活宝,好在自幼跟王爷习武,将他带回房间的力气还是有的。才走出两步,叶弦便笑着过来帮忙搭手,忽然听见利器破空,叶弦反应奇快地护在柳泫身边,回头却见詹雪忧手执长剑,赫然抵在潜云咽喉之上。
而潜云,以他的武功,手脚毫无禁锢之下,居然也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
王爷离开之后,詹雪忧自然便没有了在王爷跟前的温顺虔诚。他左手执剑抵着潜云咽喉,手法竟也极为熟练沉稳,右手衣袖滑下,露出那道刺青。就在那一股青色流风的印记下,仿佛真的有一枚寒光流溢的雪花刺青。
“我不知道灵魂守护是什么东西。”詹雪忧冷冷说道,“但是你要明白,虽然我控制不了自己,总是忍不住要救你,但那只是因为你就在我眼前。而我,有很多法子让你永远不能再出现。”
潜云倨傲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意,两指如同闲庭摘花一般优雅地搭上抵在自己咽喉上的长剑剑身,动作虽优雅却是快如闪电,不待詹雪忧多话,他已凭着两根手指,“铮”一声折断了詹雪忧的长剑。
这就是他对詹雪忧警告的回答。先前只觉得他倨傲冷漠,王爷说他嚣张跋扈,如今看来,王爷识人果然精准,人在屋檐之下,居然还敢如此不赏颜面地折断詹雪忧长剑,若论嚣张,几个人赶得上他?
詹雪忧“唰”地剑插入两块青砖之间的夹缝里,因为长剑的倏然插入,两块砖都有些倾斜地翘了起来,断剑刺入砖缝,没至剑柄,纹丝不动,由此便可知詹雪忧随手一剑的力道。他似乎强压下自己的怒气,半晌方才轻声道:“你可以住在我的隔壁房间。请。”
潜云绝对不会客气,跟着詹雪忧向一旁的厢房走去。望着潜云那道倨傲的背影,我忽然间想起他那月白色的刀光,映衬着他这样的孤傲风姿,真真便如秋塘清光,湛亮如月。
月光一般倨傲的人物。是否也如,月光一般凄冷?凄凉?——以我这个半吊子神医的眼力,可以看出他身上确实有着经年累月遭受蹂躏的伤痕。那么,究竟怎样坚韧沉毅的心志,才能让他始终保持着如今这样的风姿气质?
那一个恍惚,忽然想起了若水。如果若水在王爷手里,也受到潜云那样的对待,他还可以继续坚持他的宿命,留在王爷身边么?若水宛如清水的容色,和潜云一如月光的风姿,倏然间交织在一起,水月交融的奇异美感,让我落入了一时的失迷。
柳泫手指恶作剧地勾着我的手心,我登时醒过神来,他虽疲惫,一双眼却依然闪动着狡黠的光芒,神秘兮兮地小声问道:“茗姐姐在想什么?一脸仰慕的样子。”
“仰慕你个头!”
将柳泫送回房间,刚刚把他放到床上一会,他便抱着锦被沉沉睡熟了。我与叶弦一起走出房门,就坐在廊下放置的几张小盘花椅上,品尝着侍从送来青果茶和小点心,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几日相处下来,已和叶弦又混得如同从前一般熟稔。他依然和从前一样的不善言辞,却毫不介意地和我说着这几年的生活过往,开心的,沉郁的,包括当初他与他温柔的妻子是如何相识,又如何相知,再到相爱,最后结合,一切的一切,聊到兴起时,都会被他事无巨细地当做谈资。然而一旦我问及他当初因何触怒了王爷,他便立即讳莫如深地沉默下来。
“我记得,你以前剑法很好的。我和若水联手也打不过你。”看着盘子里可口的小点心,我确实心有疑惑地开口。
叶弦笑道:“那时候你们才几岁?若我没记错,单大人的凌烟剑舞到十七岁才练至第八重,去年方才大成。”
听着叶弦睁眼说瞎话,若水的凌烟剑舞确实是去年方才练至第九重,但他叶弦的剑法也决计不至于蹩脚到刚才的地步。当年晴好斋的侍卫长,大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哪儿简单去了?
“咻”地抽出腰间软剑,凭着记忆使出当年叶弦的几式剑法。不似凌烟剑舞的精美妙曼,也不似青岚剑诀的气势骇人,论起轻盈灵动,也比不得柳泫家的胡笳十八拍,但一起一落间却是刁钻辛辣到了极处,出剑角度几乎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此可怕的杀人剑法,也正是我这么多年依然记得如此清楚的原因。
收剑站定,笑吟吟看着叶弦,“怎么样?我没记错吧?就凭这几招,那刺客就不可能如此轻易杀到王爷院子里去。”
叶弦端着茶碗,一直看着我的动作,听我回头说话这一时刻,竟显得有些恍惚。他忽然放下茶碗,将目光望向别处,干巴巴说道:“……时间、时间不早了,待会该换岗巡逻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如今要留他已是尴尬,因此微笑送他离去。直觉叶弦刻意隐藏武功与当年触怒王爷的事情有关,否则叶弦不会如此忌惮地闭口不谈。看着叶弦的背影消失在院中,不禁暗暗骂自己多事,原本可以和老友好好坐着喝茶吃点心,此刻却因为一点好奇心把人给逼走了。
不过真的很好奇,当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会让在王爷一怒之下将叶弦这样的心腹逐离身畔呢?
第四二章 破疑
柳泫一直都沉沉睡着,侍卫送来午膳,我独自一人吃了。因没有午睡的习惯,坐在屋子里歇了一会,便翻出前几日才拜托若水替我找来的《摘花医录补遗》看。从前一直觉得自己的医术已很是了得了,然这几个月下来,不得不承认自己实在仍旧浅薄无知得很。暮雪教原本没有关于蛊毒方面的医书,这本《摘花医录补遗》,是若水想方设法从拜月教分舵弄出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屋里光线逐渐暗了下来,抬头一看,方才发现原本大好的天色已变得有些阴沉。刚刚合上书,准备叫柳泫起床吃些东西,一点碎响自院外传来,凭着多年的护卫经验判断,那绝对是高手刻意留下的脚步声。
果然,没多久便感觉到一股阴郁的气息,笼罩在周遭不过三丈的地方,一道人影逐渐从阴影中走出,眉目锋利,气质冷郁,脸色苍白得不似生人,正是那日在暖阁见过的月缺清。明白他们都有潜身暗处叫人根本无法察觉的本事,然而每每直到他们靠近时,故意显露出自身的气息我才惊然发觉他们的存在,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总是让我不寒而栗。
许多人都知道,我洛茗是王爷的影子,可我这影子,烈日冷月下,终是要显形的。一个严密的护卫组织,在王爷身边潜藏了十数年,我却丝毫不曾发现,这种无法称之为影子的影子,一旦显形,又是怎样一种震慑人心的存在?
“主上唤你。柳泫我守。”月缺清简单地说明,或者在他受到的一贯训练中,根本就没有人情世故与人相处这一条。
难为王爷还想得周到,清楚柳泫病弱的身体,把贴身影侍都派过来了。随即又略略感到一丝隐忧,王爷遣月缺清来保护柳泫,是因为此行只带了这一名影侍?还是并不想太多惊煞成员被我熟知?
自刺客潜云出现之后,我便对秋袭一贯荏弱的看法大为改观,若是前者,我便是实实在在担心王爷的安全了。若是后者,那我大概就得好好反省一下,我这几个月究竟做了多少让王爷恨不得拆我骨头的事了?
放心地将柳泫托付给月缺清,简单收拾一下便匆匆向王爷那边赶去。才走进院子,便看见廊下摆着一张小茶几,茶几旁还有一把做工精致的小小盘花椅,穿着雪白小衣的侍书正在收拾残茶,显然这边院子的茶点才刚刚用过。
王爷还有心思吃下午茶,看来心情不错?……我稍稍放宽心,却又发现青砖地上分明的血迹,粘稠的鲜血上虽裹了一抹细尘,却依然汪汪然地光可鉴人。正在迟疑,侍墨已纠着好看细长的眉毛,小声道:“茗姑娘来得可巧,王爷正生气呢,看谁谁不顺眼,才发作了詹大人一通,您不在,我连进屋都胆战心惊的。”
“发作詹大人?……”目光依然放在地上那滩血迹上。王爷才发作了詹雪忧?那这血迹是詹雪忧留下的?……隐隐明白王爷“生气”的因由,却是一阵忍不住的头疼。西南、东北两个战局一起压下来就够叫人焦头烂额了,先前才应付了柳泫,如今还要想方设法安抚詹雪忧,也无怪王爷近日眼眸中总是带着倦惫了。
矜持着脚步踏进屋内,发觉王爷正站在临窗的书桌前写字,侍书站在一旁伺候着。近年来很少看见王爷写大字了,禁不住有些诧异。道了万福之后,便凑近书桌去看王爷写的字,字倒简单,寥寥三笔一个“川”字,然而王爷素来收放自如的笔锋,如今看来却是迟疑慎重,举步为艰。
面前着副字,只写了前面两笔,王爷便斟酌着将笔放了下来。那一撇一竖笔力苍劲,风骨雍容,却带着一股莫名的轻浮锋芒,依稀便可从中辨识出王爷的焦躁心情。侍书递上手巾,王爷擦了擦手,便挥手示意她退下。
“叫你来没别的事,适才惩戒雪忧,下手重了些,待会你过去看看他的伤。”没了外人在场,王爷紧绷的神色便松弛下来,颇为疲倦地坐下,轻声朝我吩咐道。
“……其实王爷也心里清楚,救那刺客绝非詹大人本意。‘灵魂守护’是拜月教历代掌教中号称神通无双的衍眠掌教留下来的,百年以来从没一次失败。您实在犯不着为了这些妖域异术怪罪詹大人……”
见王爷满眼疲惫的样子,禁不住心中一股揪疼,取了两盅泉水,放小火炉上温着。这几日虽不在王爷身边伺候,好在侍书侍墨的习惯我也清楚,很快便从柜子里将茶叶找了出来,一面取茶一面劝道:“上午见詹大人请死的模样,茗儿到现在还揪着心的难受呢。王爷何必又唤詹大人来斥责惩戒?……总这么苛待詹大人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想办法慢慢开导才是。”
王爷神色有些寡淡,说道:“一直认为像雪忧这样由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该是最合自己心意的。哪知道近日才渐渐发现,这小子简直天生就是来和我打擂台的。”
说着,顺手取过桌面上的玉骨折扇,轻轻展开,望着那墨色如新的扇面,王爷眸色温柔,似有缅怀:“明白告诉他,不怪罪他,不降罪他,他一面乖巧听话应了是,转眼就能拿匕首自残。见着一次训斥了,他又惊又惧,骨子里的自轻自贱又冒出头闹事。再见着一次,不扯下脸皮训斥他了,一字一字和他说清楚明白,叫他珍视自身,他诚惶诚恐的模样看着简直比捅他两刀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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