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 作者:对镜毁容/逝川(下)
Tags:强强 生子 年下 欢喜冤家
若水这话说出,连王爷也禁不住笑了笑。
颜知将军自己就是个花钱如流水,舍得流血不舍得流汗的富贵兵痞,他手底下的东城密探虽了得,可谁都知道那是一群老爷兵:有隐藏身份做大商人的,也有潜身别国庙堂的,开妓院的,卖珠宝的,安插在江湖上的人马也起码是个肥个流油的河运帮主。
危险?不怕。小命?玩笑。吃苦?不干!
“他既揽下这差使,必然有他的计较。”王爷一笑,也只是一笑。显然并不在意。
若水微微蹙眉,斟酌片刻之后,仍旧决定进言,说道:“属下明白王爷的意思。纵然鼓动奴隶叛变失败,强攻城池再封锁住消息,散布‘第一个猴子已经跳上断崖’的信息,让更多猴子争先恐后地跳上断崖,确实并不困难——可是,如果可以兵不血刃,王爷何不施舍一点慈悲于苍生?”
王爷把玩着手中的扳指,淡淡道:“你也知薛冷做不到。如何‘兵不血刃’?”
“……圣女殿下曾经七次南下秋袭,说法传道。”若水静静垂首,“属下耻为暮雪教圣子,前往劝降或有把握。若王爷允许,属下请命前往乌昭城。”
“不准。”王爷嘴角依然勾着浅浅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断然而出的两个字使得我与若水都有些怔住。王爷原本的意思,就是鼓动乌昭城内奴隶反叛投诚,给秋袭各城做个表率,如今若水既有把握做成,王爷居然想也不想,便径自两个字:不准!?
事关一城战、和,若水并不如从前般隐忍退让,硬顶了一句,道:“属下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王爷依然温柔笑着,与若水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似情人间的低喃,“……忘了么?本王的侍卫长。你要做的,只是乖乖守在本王身边,战场上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用你太操劳。知道了?”
若水脸色在瞬间苍白下来。
私纵柳煦阳的事情,王爷非但没有忘,还记得比从前更清楚了。难怪这两日一旦切入军机,便不许若水插嘴,难怪这两日温柔相待,再无苛责。因为王爷根本便不愿再给若水插手军政的机会,因为王爷根本就把若水看作了王府中蓄养的宠物娈童!
“王爷……”我禁不住哀声恳求。
尽管若水并不甘心所谓“治世之剑”的宿命,可是王爷可为名剑之主,也是若水之所以一直留在王爷身边的原因。若王爷根本不愿抽出若水这把利剑,只将他收入鞘内欣赏图腾纹路,那么若水自负一身锋芒,又怎么会继续留在王爷身边只做摆设?
这样子逼若水,那不是成心要把若水逼走么?
王爷看我一眼,并未言语。只是颇为爱怜地抚着若水的脸颊,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失神容色,变本加厉地逼道:“……生气了?玉碎的脾气又起来了?……”分明有意刺激地补了最后一句,“……还是,要另觅明主了?”
第六十章
若水半晌找不回声音,只脸色苍白地单膝跪在当场,不知是犹在震惊之中,还是已暗自盘算着对策了。听见王爷咄咄逼来的最后一句,若水忽然抬头,素来淡漠的脸上竟是从未有过的谦卑恭顺,轻轻道:“若水不敢。”
这句话分明说了无数次,可从来没有一次若如今这么恭敬真挚,只这淡淡几个字,就把从前那些请罪的场面话比得无限轻薄。屈服,装出来的死心塌地的屈服,这就是若水于王爷的对策?
转念间,若水已双膝落地,踏踏实实跪了下来。轻声恳求道:“自恃锋芒、肆意妄为确是属下的罪过,如今惹来无穷遗祸,属下万死莫赎。日后再不敢胡作非为、目无君上了,求王爷饶过若水……”
这一出把我看得瞠目结舌,半天回不过神来。比起柳泫那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哀求,若水这一手可算高段了。说辞虽没什么新鲜,来来去去就是先认错、再求恕,可那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又是懊悔又是自省,还夹杂着几分可怜兮兮、适可而止的恳求,铁石心肠听了也禁不住要心软。
可是,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若水?……我有些难以置信。
一开始王爷的笑容便未自脸上凋残过,此刻带着浅浅的笑,轻轻勾着若水几缕垂在肩头的长发,柔声道:“你知道,本王不放你出去做事,不单是为了这个:这是诱因,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做不到。”
一口气否认了若水的才干,让若水有些震惊。无论如何王爷这句话都说不通的,难道在王爷眼中,若水连薛冷都不如了?……倘若当真认为若水并无可用之处,当初又怎么会将他揽至身边,军政大事都放得下心交予他“便宜行事”?直到私纵柳煦阳的事发了,才说若水“做不到”?
“你原本是明珀圣女遣来助我大业的,十数年鞠躬尽瘁,本王很是感激。此刻你若要走,本王与你赐酒赏金,千骑仪仗送你荣归暮雪山。你若不走,回去休息沐浴,养足精神晚间伺候本王。明白?”
王爷温柔款款地说着。意思已极为清楚明白,若想留下,便乖乖做侍寝的宠物,若想离开,那便是海阔天空,随你潇洒自由。总而言之一句话,无论若水是去是留,王爷是绝不会再起用若水了。
对于王爷的坚决,若水有些意外。从如今的局势来看,王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此时此刻,如此决绝地将他这样一把利剑弃而不用。难道王爷要的并不是死心塌地的屈从和温顺?
“若水不明白。”他抬头直视王爷清澈温柔的眼眸,压抑却清晰地吐字说道:“如此用人之际,王爷连薛冷都不愿轻易舍弃,若水究竟做了什么不容于王爷的错事,让王爷如此决绝地弃用若水?”
王爷看着若水,有些惋惜地叹息一声,却没有说话。
若水清楚冷静地继续说道:“倘若当真是若水触怒了王爷,才使王爷不愿再用若水,若水愿倾尽心力向王爷赔罪,严惩苛责绝不规避。求王爷看在王爷既缺锋芒之剑,属下更无可侍之主的份上,饶恕若水。”
王爷凝望着若水,缓缓站了起来,移了两步,却又退回来。忽然蹲低身形,凑近若水耳畔,似笑非笑说道:“本王确实期冀一把锋芒之剑,可是,你确定你就是本王想要的那把剑?”
不待若水反应,王爷已轻抖衣袍,萧然走出主帐。
我看了若水一眼,他仍是容色沉静,只神色颇为忧虑,我满肚子疑惑实在不能多待,追着王爷脚步匆匆跟了出去。
王爷走出机要营,便又转到了夜流霜将军灵堂。我赶到的时候,夜流霜将军手下负责守灵的几人都已在王爷的示意下安静退去,王爷手拈三支香,站在夜流霜将军灵前,一直沉默着,并不言语。
“十一年前,本王刚刚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当年轩辕便犯境碎石山,平北将军颜汝善指挥失措,溃败不敌。敌军沿着白水顺流而下,眼看就要打入王朝腹地,当时王朝最骁勇善战的年轻将军柳煦阳临危受命,领兵二十万与敌军会战于三江汇流之地,古意城。”
王爷忽然静静地讲起往事,“血战十七天,歼敌三十七万,自伤十四万。尸横遍野,白水断流。如此惨烈一战之后,轩辕沦为王朝奴国,岁岁朝拜,年年纳贡。柳煦阳功高盖世,威震天下。”
王爷说的我都清楚,这也就是王爷幼年时,便心急火燎地南征北讨、苦挣军功的原因。四处征战盛极“战神”之名,凭着王爷内定储君的权威,牢牢将柳煦阳挤兑打压着。一个瞳将军,一个颜知将军,也都是王爷刻意捧起来的将星,目的就是为了和十多年前便威震天下的柳煦阳柳元帅分庭抗礼。若非如此苦心经营,如今三军之中威望最高的,只怕就是柳煦阳了吧?
“茗儿可知道,什么叫作‘一将功成万骨枯’?”
王爷淡淡笑了笑,将香屑逐渐剥落的香插进了香炉,不等我回答便径自说道,“柳煦阳这一将,就是数十万冤死枯骨堆砌出来的。”
“……冤死?”战场中冲锋陷阵,也有冤死之说?
“轩辕多骑兵,碎石山以南尽是山地,崎岖不平,颜汝善又是山地老将,若非有人刻意施计陷害,怎么会轻而易举溃败在轩辕手底?”
王爷浅浅笑着指点迷津,眼中却没有一丝温度,“会战古意城时,颜汝善手底下三万残兵尽数殉国,颜汝善至死也没有一个折子传回京城。柳煦阳说,颜汝善是失疆兵败,畏罪自杀。稀奇的是,颜汝善在京城的长子和他手下几名心腹将军,也跟着‘畏罪自杀’了。”
王爷这短短几句话,听得我鸡皮疙瘩绽了一身。照王爷的说法,十一年惨烈悲壮的古意之战,根本就是柳煦阳一手导演的大阴谋,刻意将敌军引入王朝腹地,待到不得不用人命死扛的战略重镇古意城时,便引领兵马以血肉砌城,数十万枯骨筑起他无上军功……这样丧心病狂的做法,简直令人发指。
王爷笑容渐敛,神色有些郁郁,轻声叹道:“说来,夜将军却是因我而死。”颇为难过地低了低眉,继而道,“茗儿可知道,薛冷的父亲是谁?”
薛冷的父亲?我确实不知,便摇头。
王爷静静道:“颜汝善的心腹将军,薛谈。说来亦是缘分,他父亲是颜汝善的心腹,他自己却是颜汝善儿子的心腹。当年本王费尽心思将他安置在叶尚书家里,想他弃武从文,跻身庙堂,谁知他还是从军入伍,偏偏还凑到了颜知身边去。”
“颜汝善是颜知将军的父亲?!”这个消息倒似惊天霹雳,把我惊呆了。
难怪颜知将军总是将柳泫恨得牙痒痒的,难怪王爷杀穆王妃柳玎玲时没有丝毫犹豫,当中曲折因由,竟然就出在颜知将军的身世上:颜知将军竟然是颜汝善的后人!这样震慑人心的消息,居然也被掩藏得这么严实,不得不承认,王爷确实在颜知将军身上花了许多心思。
说起往事,王爷神色异常的平静,淡淡道:“当年本王赶到颜汝善家里时,颜知的长兄已经遇害了。本王只救出颜知一个——天子脚下,堂而皇之派遣手下心腹,以军法处死颜汝善与手下将军亲眷家属。这么狗屁不通的道理,逼人形势下,本王非但不能相救,为了保住颜知,还遣夜流霜去替他监刑杀了薛谈……茗儿,王爷是不是混账?”
王爷回头朝我浅浅地笑着。王爷笑时很好看,恬淡的眉峰越发温柔,随着温柔逐渐弥散在整个面孔,整个人都在霎时间变得生动起来,我原本最是喜欢看王爷笑的。可如今王爷这一丝笑,却笑得令我心痛。
那样飘渺得宛如月冷长天时烟云乱坠的微笑,深深隐藏了当年多少的屈辱与愤慨?我惊燕至高无上的王,我惊燕尊贵骄傲的王,当年,也不得不承认形势比人强,不得不向柳煦阳低头……
不得不派遣夜流霜将军,去杀害另一位无辜的将军,去杀害另一位将军无辜的家人。
他日种的因,今时收的果。
夜流霜将军与薛冷的私怨,竟然就是当年王爷一手促成的。为报家仇,薛冷在战场中不惜将士性命,设计谋害了夜流霜将军——他选在战场之上报仇,是否也就是耿耿于怀记着当年古意城枉死的数十万枯骨呢?
“权衡利弊,王爷当时的决断,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醒果断……”
我斟酌着词句想要开解,王爷却忽然破颜一笑,道:“是本王失态了。不过,茗儿揪着眉毛想着如何说话的模样,倒真是一剂解忧良方。”
亏我还惦念着他想不开,转眼就知道打趣我好玩儿了。扮个鬼脸吐吐舌头,道:“单单打趣茗儿有什么意思?若水都被王爷逼得走投无路了。”
“就知道你必然不会忘了此事。”王爷笑了笑,认真道,“仍是那句话,若水的事,你不必管,也管不了。也不必担心本王再于他身上图谋什么,他若愿意留下来,本王以礼相待,绝不似以前那般苛责刁难。他若不愿意留下来,便由他去吧。”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