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 作者:对镜毁容/逝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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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王爷将若水留在身边,不许他过问军政,又有什么意思呢?”虽说不许我过问,可如今搞不好若水就离开,我哪儿还顾得了那么多,“就算是私自放走了柳煦阳,若水也请明珀圣女于寒瑚斡旋调停,于东北战局并非毫无盘算啊。说起来,王爷顶多问他一个不遵上令、自作主张的罪名吧?……瞳将军那样的过失,王爷不也说明珠蒙尘,谓为可惜,因此依然交付信任、再度起用么?怎么就不能给若水一次机会呢?”
我想不明白。然而王爷却只是默然不语,静静用手抚摸着腰间佩带的沥天剑。修长的指尖缓缓滑过古朴剑鞘上两个篆字浮雕,目光始终在沥天剑上流连,分不清究竟纠葛着何种情愫。
“王爷?”我不相信王爷当真如此绝情。
王爷忽然两指弹鞘,沥天剑铮地飞入掌中,不等我说话,王爷便一招一式开始演练皇室密传剑法——沥天剑法。灵堂并不狭小,可剑法一旦展开,那潇洒如风的剑势便瞬间将整个灵堂挤满,简直没有丝毫缝隙。
照王爷的说法,写字是凭着自身修为,慢慢梳理心情使之安静下来。舞剑却是发泄,将郁结化于剑势之中,倾吐九霄之外,除了缓解压力,与自身修为没什么益处。所以,王爷一旦心情苦闷无法疏解之时,通常便会研墨写字,几个大字写下来,整个人便镇定安静了,只有实在憋得难受时,才会舞剑。
王爷刚刚出剑时,身姿步伐随着剑势急促游移,且剑风疾劲,隐有风雷之声,偶然见王爷侧目望来,亦是满脸阴郁之色。几式剑招一一演过,再自起式时,王爷出剑速度便慢了下来,先前那汹汹剑势带出的苦闷之意,也逐渐消弭不见,剑风宛如和风细雨,连绵一片,不见丝毫破绽。
眼见王爷气逐渐平了,我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见王爷忽然剑锋一转,抖剑挽出三朵剑花,一点锋利之力尽数转到了剑尖之上,居然开始演练柳泫的家传的拍穴剑法,胡笳十八拍。
王爷与生俱来的雍容之气作祟,使得剑法灵动不若柳泫,然那丝行云流水的剑意,却是丝毫未差:“……柳泫,原本就是小孩心性,”侧身曲指将剑尖弹出,“……自幼被父亲娇惯,几场硬战都未参与,”巧劲使然,古朴长剑倏忽入影,便只见一片青锋残相,“见识既少,自然难窥大局,若多历练两年,或许是良材,如今却是说不好。”
“颜知,生性坚脆,易怒易妒。”旋身使出胡笳十八拍中最为灵动的一招“乌塞青云”,跃入空中宛如败叶般翻转,王爷的声音依然清晰稳定得宛如与人对坐品茗,“……一时意气起来,常常纵意行事,顾不得大局。脾气收敛之前,只可为将,不可为帅。”
“说起来,瞳拓倒是三人中修为最好的一个,沉着冷静,眼光长远……”步法逐渐开始诡异,敛气凝神,剑势亦收起了花俏清丽,“只可惜,江湖义气洗不掉,沾着一个‘情’字……”
最后一剑宛如流星般灿亮燃起,满天寒光竟晃得我忍不住垂下了眼睑,耳畔是王爷极为惋惜的最后一句话:“……一样地不知如何取舍。”
等我睁得开眼时,王爷手中的沥天剑已然收入鞘中,明黄色的剑坠犹在不停地晃动。
轻轻抚弄着剑鞘上那浮雕的两个篆字,王爷无限落寞地走出灵堂,声音很是低沉感慨:“若我不在时,这沥天剑,谁才有资格拥有佩带?”
那一种怅然凄凉,使得我呆立当场,几乎无法思考。只灵光一簇,倏然涌上心头,自然而然,将王爷话中那个“我不在时”的假设忽略掉了,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谁有资格拥有佩带象征着王爷无上权威的沥天剑?
柳泫没有。颜知没有。瞳拓也没有。剩下的,便只有若水了吧?
我哑然当场,简直难以置信:王爷一直冀望的那个人是若水?!……
想着王爷十数年来对若水的种种苛待,不许他动情,不许他碰触宿命以外的东西,甚至连若水与我太过亲近都会触怒王爷,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期望之高不言而喻。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忽然要放手让若水离开呢?
王爷说,纵放柳煦阳只是弃用若水的诱因,重点却是若水“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
我思索着王爷近日来说的每一句话,终于在王爷刚回秋绶时对若水说的第一句话中找到了答案。
——“若你始终做不到忘情。那么,我便来教你多情吧。”
不能忘情,便教你多情。
不能忘情,便没有资格拥有沥天剑,没有资格统御三军。既然你不是那个材料,那么,便不要涉足庙堂军政,将乌烟瘴气惹上一身,乖乖回到本王身边,做一只无忧快乐的宠物吧。
这,才是王爷那句话里的真正含义?
这,才是王爷舍弃他的原因?
第六一章
王朝与秋袭接壤的国界线并不短,可是一座坚刃大山连绵数万里,硬生生地把大部分通道都阻断了,惟一可供行军的大路便只有倚飒而至乌昭这一条。倚飒城是王朝西南的屏障,乌昭城则是秋袭在东南边陲的军事重镇。
因乌昭城在整个秋袭东南地区战略意义上所具有的重要性,且又与秋袭腹地隔着差不多整整一个西则穆大漠,所以乌昭城中除了进驻的秋袭军队和世代居住在秋袭东南的少许南蛮族人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平民居住。
这样一个城市,自然说不上繁华,除了千寿皇庭押运来的粮饷补给,也很少有商人往这个边陲之城跑。也正是因为如此,要悄然混进乌昭城极为不易,特别是如今战局紧张,人人自危之时。
“秋袭主力攻破倚飒城之后,便将王朝西南的牟、塞二州洗劫一空,加之尚阳城驻军溃败,如今囤积的粮草足够倚飒城的五万兵马半年之用,所以千寿皇庭虽已失陷,驻守在倚飒城的秋袭兵马如今依然在死守观望。”
翻过前面的大舟山,乌昭城便近在咫尺,若水终于轻轻勒马,放缓了速度,简单地和我说明,“可以看得出来,秋袭主帅应是相当自负,精锐兵力都抽调到了倚飒、尚阳二城,战略意义极为重要的乌昭城,只有三万奴兵驻守。”
“我看不是自负,他根本就是刻意如此的。”我想也不想地发表意见。
眼前浮现出云浅月盯着满脸痛苦的詹雪忧时,那副痛快得意的神色,他能丢下秋袭三军跑到王爷身边,就为解开詹雪忧的封印,看詹雪忧痛不欲生的表情,怎么就不能故意轻忽乌昭城?
若水没有再说话,翻身下马。看着他毫不迟疑地自马褡子里取出小包袱,细心地用各种易容品装扮自己,我这才想起一直绷在心里的那根弦,鬼使神差地抓住了若水的手:“不能这样,若水。”
若水停下手中的动作,“我们已经离开一天一夜了。”
“可你还没有真正到乌昭城。你也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清楚王爷的脾气?现在我们未得王令私自行动,我倒不怕王爷怪罪,你呢?”
我望着一脸平静的若水,很难揣测他此刻的想法。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在王爷根本没有任何余地的驳回了若水的请命之后,若水依然一意孤行地前往乌昭城劝降,如此目无君上,王爷还容忍得了他?
“……还是,你真的打定主意要离开王爷了?”我指尖微微地发颤。
若水默然拂开了我搭在他臂上的手,郁郁地向前走了两步,似乎在考虑些什么。
片刻之后,他静静地转身,望着我。
“我很失望。”若水坦言。
“姑姑告诉我,我的宿命就是守护。我的身体、灵魂,都不属于自己,属于另外一个人,一个我完全陌生,却是可以引领惊燕走向最终荣誉与繁华的人。六岁那年,姑姑把我带到了皇庭,从那时开始,我就心不甘情不愿地屈膝在王爷脚下。”
“我不服气。凭什么所谓的‘命定’要选中我,凭什么所谓的‘宿命’就是让我被人差遣指使。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反抗姑姑,所以,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十一岁那一年,直到我有勇气反抗所谓‘宿命’的时候,我离开了王府,回到了暮雪山。”
“我是暮雪教第一个满怀勇气,打破自己‘宿命’的圣子。我不知道姑姑会怎么处置我,杀了我还是别的什么……可是我都不怕。因为,与其无可奈何地为别人活着,不如不活。”
“姑姑带我到了恒河烁。那是轩辕和寒瑚的交界,一个永远不会停止杀戮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战场,尽管规模并不大,但是,妇人赤膊上阵浑身血污,拿不起兵器的孩子用牙齿咬死敌人,那一种惨烈,是我至今都无法忘怀的震撼。”
“姑姑告诉我,这个天下就从来不曾平静过。每时每刻都有战争在发生,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血腥杀戮中挣扎,就在我们锦衣玉食,任性玩闹的时候,无数人在绝望哭泣。无论哪一个国家,它的边境从来不曾安宁。”
“百年的乱世,早就该结束了。不是宿命选择了我,是我,选择了宿命。”
若水淡淡地说着,眼中隐隐流溢着一丝悲哀,“局势演变至今,追随明主统一天下,已是势在必行。所谓的惊燕、秋袭,寒瑚、轩辕,在我眼中,没有什么分别。无论那位能够一统天下的明主是哪国人,暮雪教都会倾力辅助。”
“当时,轩辕曾有一位高瞻远瞩、英明睿智的皇帝,龙御天。可惜,竟然也不是王爷的对手,古意之战后,龙御天被悄然暗杀于密室之中,轩辕沦为惊燕奴国。风矜,十四岁掌四营兵权,十六岁暗中主持主管朝廷政务的南书房,十七岁雷厉风行撤除北书房,彻底铲除兵权钳制,十八岁东征寒瑚,收复夜平川,战绩斐然,军中威望立时与柳煦阳分庭抗礼,十九岁历倚飒战役,杀得秋袭失魂落魄,闻名胆寒,二十岁平叛西南,赐死镇南王风修伽,翦除了王朝最大的隐患,二十一岁褫夺柳煦阳夜平川兵权,诛杀权相严肃……”
“从前,无论他怎么做、做什么,自始至终都是那么清醒、冷静。没有人比他更能把握住大局,也没有人能有他的绝情和坚韧。似乎很绝情,却比任何人都多情。似乎很多情,却比任何人都绝情。我从来不曾怀疑,自己是否跟错了主子,无论王爷如何待我,我也从来没有离弃的想法——只有这样永远叫人捉摸不透的人,才能高高在上、玩弄天下吧?”
“可惜,他始终还是变了。”
若水冷漠地望着远方,声音中带着让我脊背都发寒的坚决。
“多情,心软,优柔寡断。瞳拓该死,柳泫该死,我也该死。偏偏,他一个都舍不得。我激他杀我,他也下不了手——如今的局势,他还有时间精力和我这样卑微的心情纠缠。讲什么忘情多情,他以为他是秦寞飞?”
王爷对若水失望,若水也对王爷失望?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若水冷漠的模样,很难想像,这么多年来,他竟然一直都存着这样的心思。我以为他心里一定还对王爷的温柔有着某些幻想,我以为他心里一定还眷顾着幼年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他,心目中最完美的王爷,应该比如今更绝情,更冰冷。
想起王爷明明赐死詹雪忧,却又蓦然心软地放过了他,我不得不承认,若水并没有说错。从夜平川失陷开始,王爷就变得不那么果断了,若依着四五年前王爷雷厉风行的性子,莫说瞳拓、柳泫、若水,我也死了不止一次了。
“就算是如此,你离开王爷又能去哪里?”
左右无人,推心置腹之时,我也不欲隐忍,大方质问:“惟一一个可与王爷比肩的王者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放眼天下,你能辅佐谁?!——为了瞳将军能舍弃夜平川的秦寞飞?还是已经丢了千寿皇庭的古洌砚?别告诉我,你想去轩辕辅佐那个还不满十岁的奴皇帝。”
若水望着远方,冷漠的神色逐渐变得平淡,极为无谓地反问道:“那么,照茗姑娘的意思,是让我留在王爷身边,做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日日等待主人临幸的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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