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 作者:对镜毁容/逝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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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阵,左手又开始痛了起来,我不曾带止疼的药,片刻就痛得有些受不住。四下打量,若水又不知去了哪里,满眼忙碌来去的都是没法信任的秋袭人,想让自己痛昏过去,又怕昏睡中露了马脚,剧痛的昏天暗地中,我感觉到自己的冷汗大颗小颗地往外滚。
乌昭城主此刻也顾不得尊卑,就坐在我身边,轻轻搂着我的腰,握着我的右手,让我脑袋靠在她肩头。这么多年来,除了那次几欲死在王爷剑下时,若水曾接住了倒地的我,几乎就没有人与我如此贴近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肌骨在贪婪地放松着,那一瞬,真的就想这么昏睡下去……
一个侍从轻手轻脚的靠近,模糊不清地在乌昭城主耳畔说了些什么,我感觉到乌昭城主柔软的身躯微微一震,看着我的目光也变得有些狰狞。下意识地明白可能是若水做了些什么,乌昭城主已冷漠而恭敬地说了几句秋袭话,放开我的手,辞了出去。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若水不动声色地潜了回来,他的存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侧目,似乎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一样。
再后来,大夫和侍从们都离开了,厅门沉重地合拢,外面是侍卫啁哳的脚步声——一扇大门,四面无窗,现成的囚室。
只不知,若水究竟安排布置了些什么?
思忖间,若水已疾步向我走来,自小心收藏的皮囊中取出各种伤药,手脚利索小心翼翼地摆了一桌,轻声询问道:“茗姑娘看看还需要什么?……”
我匆匆看了看,若水带来的都是我惯用的灵药,不过于我的伤是半点助益也没有了,只取了三颗凝碧丸仓促吞下,暂时止痛而已。他见我动作简单,颇为忧心地盯着我的左手,问道:“如今没法子治?……可是要银针什么的?”
“日后怕也没法子治啦。”看着自己乌肿不堪的左手,不是不心疼的,因此颇有些自嘲地轻笑。
片刻沉默之后,若水轻声道:“茗姑娘得尽快离开乌昭城,否则乌昭城主可能会对茗姑娘不利。我已经安排好一切,离开城主府之后,天泞会护送茗姑娘由北山郊离开,切记一定要尽快回秋绶……”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计划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我适才模仿古邪真的笔迹给大马浑王写了一封密函,里面只说乌昭城主种种不贤,心志不坚意欲投降惊燕,此刻已落在了乌昭城主的手里。茗姑娘离开之后,乌昭城主必然更加惶恐,届时再由我安插在此间的密使劝降,此事必成。茗姑娘无须担心……”
“顾偷欢临走时对我说的秋袭话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说给茗姑娘听的。”提及这个,若水淡淡的容色中又是那抹奇怪的疑虑,“他让古邪真记住苍蓝草原的血债,他日后必然来讨。古邪真曾经因为得不到一个苍蓝草原的俊美男子,领兵血洗了苍蓝草原。”
非但阻止南珞拆穿我的身份,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我身份一个不算无力的证明?……我当真有些不明白顾偷欢的想法了,星光教自白水关暗袭王爷开始,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处处捣乱,在秋绶亦是因为王爷护持,方才悻悻地放过了若水。适才不杀若水已是古怪至极,甚或襄助?
若水小心地看了看我的伤,还未开口,我已抢先问道:“你的剑法没有引起他们的疑心?”
仿佛洞悉了我的想法,若水望着我的眼神有些无奈。我装着不明白他意思,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心中却不得不承认,我一直问东问西,其实就是不想就这么任若水离开自己的视线。
就算真的劝降了乌昭城,若水也不会再回秋绶了吧?……每每思及此处,我心中总是一片湿冷的难过。今次不曾禀明王爷便妄自做主,跟着若水头也不回的离开秋绶,也只是想把若水劝回去而已。
可惜的是,我劝不动若水。他总是有自己的想法和看法,固执地一旦拿定主意,便很少有人能让他改变。
“我会回去的。”若水凝望着我的左手,眼中有些我不能言喻的东西,“如果真的不能治愈那只手,茗姑娘千万不要胡乱动它。”
“你能替我治手?”真的要回秋绶?
若水默然点头,静静道:“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茗姑娘宽心。”
于是我便真的宽心了。
服下凝碧丸后,左手的剧痛逐渐麻木,因此并不影响身手。若水灵巧出剑,生生将门外的精巧天斧锁震开,不待门外的侍卫做出反应,人已如光影一般迅速地窜了出去,轻而易举地放倒了乌昭城并不高明的侍卫。
我也在电光火石间将大门关好,草草将那把震坏的天斧锁摆设在门环上。与若水悄然翻出了墙外,外院的侍卫们仍旧不知道内院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若水辨认着方向,将我引进了一个窄巷,一个行商打扮的男子就等在暗处,就是若水所说的天泞。我知道暮雪教在各地都有密使,且历来是明珀圣女控制着,今趟于乌昭城一行,却叫我意外地发现,若水也能如臂使指地动用暮雪教的人脉。
七手八脚扯去我身上华贵的衣衫,换上一身粗布衣裳,若水也抹去了脸上的易容之物,穿上一袭磊落的青衫。俊美的容颜,淡漠的神色,熟悉的神态动作,临别之时,越发叫人赏心悦目。
“天泞,好好保护茗姑娘。护送茗姑娘回秋绶之后,你也不必潜伏乌昭了,直接回暮雪山吧。”若水望着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天泞,谨慎地吩咐。
天泞慌忙欠身折腰,“属下明白。”
若水转过头,将那瓶凝碧丸一并交给了我,叮嘱道:“千万注意安全,尽快回秋绶。顾偷欢未必不会再来找麻烦。”
他会找我麻烦,难道就不会找你麻烦么?……虽如此想,却明白若水在乌昭脱不开身,只能淡淡嘱咐道:“小心行事。”
尽快回来。默然在心中补了一句,若水的背影已然消失在眼前。
“茗……”
身后天泞的声音奇怪地中断,我下意识地握紧软剑,萧然转身。
心中奇怪的却是,分明理智判断必然有危险临近,却为何没有任何谨慎紧张的感觉?……在剑尖刺向对面人影的一瞬间,熟悉到令我晕眩的气息逼人而来,生生停下了自己出剑的冲动,只因——
来的是王爷。
“王爷……”
我屈膝施礼,有些忐忑不安。该不会是从我们离开秋绶那一刻,就跟着我们了吧?那、那岂非是连若水在大舟山外说的那些话,也全都听见了?……悄然抬头看王爷脸色,便见王爷缓缓将沥天剑收入鞘中。
并没有过多的在意死在身旁的天泞,王爷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若水背影消失的地方,有些眷顾,有些冷漠,更多的是此刻烈日也无法消融的阴郁——无视主上,擅作主张,果然是要惹怒王爷的……
“伤得怎么样?”王爷温和的声音响起,我有些沉闷地没有开口。
只这片刻的沉默,已足够王爷明白我手伤的严重,温柔厚实的手了然地轻抚着我的额头,无声安慰着失去左手的我——这样的温柔,曾经迷惑了多少惊才绝艳、骄傲无双的少年?颜知如此,瞳拓如此,柳泫亦是如此。
除了若水,没有人能抗拒得了王爷苦心孤诣的温柔。又或者,王爷根本就不曾给过若水这样魅惑人心的温柔?
“若水说过,乌昭城事了之后,会回秋绶的。”我小心翼翼地看着王爷的反应。
意外的,我看见王爷眼中的错愕之色。显然,王爷根本不曾料想,在若水公然违逆王命之后,他居然还会想着回秋绶——公然抗命,自然就是不再承认自己是摄政王府的人。
王爷曾有言在先,去留由若水自己定夺。此次乌昭城事件,虽是若水自作主张,但也只当是若水选择离开的一个表现,王爷绝不会怪罪。可若水再回秋绶,意义就完全不同了,既承认自己是摄政王府的人,又不遵军令擅自行动,顺口一个违令者斩,若水这条小命就算交代了。
“为什么?”王爷口中虽如此问,目光却已落在我的左手上。
既然知道,还来问我。我顿了顿,依然恭敬回话,“若水曾说,有法子治我的手。”
王爷便再没有开口,轻轻抚着我肩头,目光平静中带着某些我不能理解的复杂情愫。
我不知道王爷这样奇怪的眼神,究竟是因为我可能废掉的左手,还是因为若水并不算聪明的决定,心中只有一个隐隐的想法,或者,王爷并不希望若水回来。至少,王爷并不希望若水是因为我而甘冒奇险回到秋绶。
跟着王爷离开了窄巷,正大光明地朝着城主府走去。
对天泞的死,我颇有些愧疚,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王爷撞上,更不会成为可能泄漏王爷行踪的破绽而被王爷灭口,尽管内疚,多年的杀戮生活,早已枯冷了心肠,也只是这么淡淡一想,并没有造成任何困扰。
以我的轻功,在王爷的提点、照顾下,潜身城主府并不是件太难的事。清楚地看见若水一身磊落青衫,跟在一名幕僚打扮的暮雪教密使身后,低声用秋袭话叮嘱着什么。之后,便见他在一处回廊转角停下脚步,幕僚走进了乌昭城主的议事大厅,开始对乌昭城主舌灿莲花地渲染着被大马浑王猜忌的可怕,将千寿皇庭的失陷与尚阳城的溃败说成秋袭的灭世末日……
乌昭城主犹在迟疑,内院发现古邪真失踪的消失便沸沸扬扬地传来,尽管雷厉风行地加派人手追杀古邪真,这个颇为胆怯的乌昭城主,终于还是动摇了:尚阳城的精兵已溃败,挡在乌昭城前面的不过一座拥兵五万的倚飒城,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住惊燕十数万精兵。何况,惊燕腹地犹有数十万兵力可以增援,己方千寿皇庭已然失陷,到如今已是无兵可派,无粮可拨,一座孤城三万奴兵,又能坚持多久?
“……就算我愿意开城投降,惊燕也未必肯受啊。”乌昭城主苦涩地叹息。她对于惊燕的印象,莫过于民间传闻中最多的“修罗颜千里斩南城”中,颜知将军那血洗千里的可怕屠城手段。
听得到这一句,我知道若水此计算是成功了。议事厅内,幕僚拿出柳泫在千寿皇庭张贴的告示等等,说着惊燕倾心接纳秋袭国民的诚意,宽慰着乌昭城主那颗摇摆不定的心,一直静候在回廊的若水,亦露出淡淡的笑容。
乌昭城请降的信使当晚便出发了,只等秋绶有了回音,一切便算尘埃落定。
王爷始终没有提及若水半句,离开城主府之后,王爷带着我走进一家简陋的酒馆。
穿过昏暗的巷子,周遭都漂浮着劣质酒水的奇怪味道,我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王爷在那张满布厚厚泥垢的桌椅前坐了下来,一碟茴香豆,两碗清水面,外带一壶味道古怪的茶,就是王爷亲自点的晚餐。
坐在王爷身边,看着王爷毫不在意地进食,脸上没有一丝嫌恶,我得承认十多年身先士卒的征战,让王爷早就习惯了随遇而安。懂事起就在军政倾轧中斡旋挣扎,沐浴着血腥与杀戮长大,到如今依然是不讲究吃,也不讲究穿,权倾天下却并不在意帝王的宝座,王爷真正追逐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一股寒意悄然袭来,我默然抬头,穿着粗布衣裳的顾偷欢,带着一身火红的南珞也走进了这个酒馆。
这么凑巧?……我犹在奇怪,顾偷欢已径自朝我与王爷所在的桌子走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坐在了王爷对面的长凳上。
王爷举杯,示意他自便。他便自取了一个茶杯,哗哗斟了一杯茶,咕噜咕噜灌下肚。
“苏合在哪儿?”放下茶杯,顾偷欢劈头就问。
王爷静静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注视着顾偷欢,似乎这位刀法盖世的星光教教主,匆遽急躁的模样,很让人玩味有趣。半晌,王爷方才淡淡道:“你伤了我侍女的手,这笔帐怎么算?”
顾偷欢冷冷看我一眼,想也不想便挥刀出鞘,生生将自己左掌削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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