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牛谈情 作者:贝毒
Tags:
“这位是你的朋友吧?”女佣放下茶杯,想,这总该问一下的。
“是啊。”许戡立在旁边,随口应了一声。
“妈她最近还好么?复健得怎样了?”
“我照你说的,每个礼拜都带她去的。情况不好不坏,也就这样吧。你不晓得哦,把她连着个轮椅搬上搬下,累得骨头都散了。”女佣似乎要彰显一下自己的功德。
“我不在的日子里麻烦你了。”毕竟和眼前的这个保姆不熟,生疏地很。恰到好处的礼貌是必须的。
舒流萤刚想迈动步子,身形还是迟疑了一下。许戡会意,四周看了一下,便扶着他一路走进卧室。
甫至床边,舒流萤很自然地跪了下来,双手摸索着他憔悴枯槁的母亲的轮廓。许戡看了,不禁唏嘘。这年头,如此孝顺的孩子已经很少了……
他猜这形销骨立,毫无生气的中年妇人,得了什么重病瘫痪在床。欲问原由,但实在不便再打击舒流萤。
他想必过得很辛苦吧。相形之下,许戡和父母也只有过年时才能团聚。他亦萌发了蠢动的思亲之情。
舒流萤说:“帮我看看,我妈的口腔有没有溃疡,身上有没有起疹子之类的。我看不见,要劳烦你了。”
许戡点点头,掀开棉被,很仔细小心地查看了妇人的情况。见她身上还算干净,被窝收拾得挺整洁,没有褥疹,眼睛嘴巴都没有大碍。“看来你请的保姆还算尽心尽责。”
舒流萤的眼眶微微红了。许戡知道,他于无声中长吁一气,直舒胸臆。他坐到妇人的床边,握着她的手,长久不言语。妇人模模糊糊,力不从心地吐出一些发音,又不声响了。她枯柴般的手摸了摸舒流萤苍白的脸颊,流出泪水,又笑了。
为了不打扰这对母子的相聚,许戡识趣地退了出去。
当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看不见了,她会怎样呢?许戡并不愿意想象那场景。
用命运多舛来形容他,并不过分吧。当下之计,还是得尽快找间好的医院,给他做个全面的检查。究竟他得了什么病?许戡起先也不明其理。
……不会是之前中毒的后遗症吧?应该没有可能啊,小非说过,毒已经解了……他仍是百思不解。
……
许戡一人在狭小的客厅里饮啜。就连一口气喝到底了,他仍旧后知后觉地捧着空空如也的杯子。
女佣正在拖地,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对他说:“小舒这一个月也不知道去忙什么事了,他妈不要太想他哦!真是作孽啊……”许戡很是尴尬,没法应声,不置可否。
“对了,前两天有几个陌生人找上门来,指名道姓地找小舒。我看那几个人凶神恶煞,来势汹汹的,吓死人了。他们差点要闯进来呢!我说打电话报警,他们这才走的。小舒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什么人啊?不会是结下什么仇家了吧?”女佣放下拖把,试探性地问许戡。
“什么?”许戡吃惊不小,拉着舒流萤走出来。
他木然坐下,问:“那些人告诉你他们的来历了吗?”
“对了,他们说还是你的亲戚咧!有这样穷凶极恶的亲戚么……”女佣的口气相当愤世嫉俗,“他们说,等你回来,还会再找上门来的……这可怎么办啊……现在这社会治安太差了,什么样的人都有……”
舒流萤端坐着,一声不吭。许戡都为他捏把汗:怎么会多事成这副样子……
女佣一脸焦急之色:“他们还说,搬家叫警察他们也不怕,要是我们真的报了警,他们会把我们……要死快哉……看来我是做不长了……”她一急,一口流利的苏白吐了出来。
“他们要是真的想害人,趁火打劫还不容易?他们应该……只是冲着我来的……”
女佣认为他说的有道理,鼓起勇气说:“小舒啊……阿姨身体不是很好,我就做到这个月月底……你看行不行?”
当然不行!他眼睛出了问题,家里还有个病人,现在又出了那么多乱子……
可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保姆是怎么留也留不住的了,再找一个也未必能呆长久。
“可以。过几天给你结账。当然,预先付给你三个月的工钱,别忘了……”
女佣一愣,连她自己都忘了这回事儿。
“小舒,我觉得你好像不太对劲,身上不舒服吗?”她眼珠一溜,直勾勾地盯着舒流萤,却又发觉不出什么端倪。
无论如何,也不想叫外人看透自己,甚至同情、可怜自己……他承认自己是个弱者,可他不愿受到强者那居高临下的怜悯和关怀。
“没有。你多心了。”他的目光,略微波动。宛若震荡一杯已搁置变冷的香茗,使其泛出些许涟漪。
一局促,话语变得此地无银起来。隐约能听见那雹霰打在窗外塑料雨篷上的闷响。
“雪下得好大。”
“是啊……只怕出去要顶着锅盔了。”
接连几天,许戡都住在舒流萤家中。女佣已告辞,照顾两个病人的重担,几乎全落在许戡身上。
从现在开始,许戡能做到不误学业。而舒流萤呢?去医院检查,得到的结果却叫人无比失望。
别提如何治疗,就是有法子能让他复明,只怕他也负担不起。
“玻璃体,三膜,视网膜都没有病变,瞳孔对光刺激反应不强烈。视神经系统还有待进一步检测。去看一下CT吧。”医生对身为舒流萤“家属”的许戡说。“如果是神经方面的毛病,怕是……很棘手……”
“原因也不晓得吗?”
“那就要问家属啦!”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打量起眼前的青年:“他这几天头部有没有撞击?有没有头痛想吐之类的?家族遗传疾病史?”
许戡摇摇头,一无所知的表情显现在脸上。
“做好心理准备,要是脑子里有病变的话,就得住院治疗。”
在回家的路上,舒流萤自我奚落起来:“要是看不好,干脆摘了了事,顶着两个不中用的玻璃珠子也比现在强。”
许戡心里沉甸甸的。一片黯然。
“不过摘除眼球以后不带义眼很痛的,而且医药费也很贵……”当法医的理想至今遥不可及,而无法完成学业,似乎已经成为定局。
“还是办休学吧。”舒流萤的脸庞侧向许戡,好像在征求他意见似的。
“急什么?”许戡气塞,没想到他放弃地那么快。但是,拖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既然你决定了,过几天就帮你办掉。”他用舒流萤的钥匙打开房门,突然感到无可名状的落寞。
等待他的将是什么?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他现今身处于黑暗之中,我又何尝不是?看着他茫然若失的样子,我又何尝不难过?
原来我一直钝痛麻木的心,亦快要失去了知觉。我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他,照顾他?也许这层窗户纸总有一日要捅破,可我能坚守到那一刻,坚守这份心意,在旁人面前不承认它的存在吗?
关上门,舒流萤忽而转身,抱住了许戡。
“请你不要离开我。可以吗?”没想到一向对他冷若冰霜的青年,今天竟如此一反常态。
“……”许戡心头狂跳,亦不忍心推开他。清晰的吐息之声,萦绕在他的耳畔。
青年的怀抱,他偷偷地渴望过。如今得到了,却没有半分欣喜之情。
也许自己对于他,只不过是茫茫沧海中的一块朽木,使漂浮挣扎于其中的他,可以暂时置身依托……当一艘救援船破浪而来之时,自己的存在感便将彻底消失,随波远逝……
怎么可以奢求他永远与朽木沉沦于世呢?只要他脱离苦海,岂不是皆大欢喜……所以,目送他登上方舟之际,朽木亦是欣慰无比的。尽管朽木即将与其分离……
实际上,这样也不要紧。许戡相信,他会记得那块曾经与自己相依的朽木。只要能在他心底拥有一片永远无法磨灭的角落,就够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谢谢你……”
“不用谢。”许戡鼓起勇气,双手揽到他的背上,对他轻轻地说,如同叹息。
“我全都心甘情愿。”
18.横生变故
捉襟见肘的生活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身边许多纷繁复杂的琐事,让现代的两个人都没有余裕去设想回到古代。
起先的日子,对于两人都很难熬。由于尚且来不及请新的佣人,经济问题也够窘迫,造成了一个往来穿梭于学校和“家里”,一个不得不摸索着照顾卧病母亲的混乱场面。
几经周转,许戡为他办好了休学手续。在教室里,他总是遥想:那个人现在在干什么呢?
他猜不到青年此刻的所作所为。也许他只是在发呆,或是闭目养神,要么就是在听广播……
那份寂寞和恐惧感,他并非感受不了。自己无法时刻陪在他身边,他会怨恨吗?许戡好笑地摇摇头。
怎么会。他反正也习惯了孤单,而他又是极冷静极淡漠的性子。他应该很快能适应盲人的生活。
但届时……那双可用“流光异彩“来形容的琥珀色眸子,又会沉沦为何样地步?他不敢想象那双眼眸渐渐黯淡灰败下去。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