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 作者:千里孤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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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真正让杜总管放心不少的是周继戎倒没再显出初见时‘操劳过度’的疲态来。他终于得以好吃好睡地过了几天舒坦日子,本来连月奔波而显得有些苍白消瘦下去的脸颊似乎丰腴了些,脸上也透出些红润来。
不论这番作为是否是白庭玉有意示好,杜总管得承认白庭玉是个十分称职的管家人选。方真总想不起及时换热水备裘衣,让周继戎一身单衣喝凉水是常事,有时候还连凉水都没有。而白庭玉显然能把他们家小主子伺候得更好。
杜总管冷眼瞧着,觉得自己实在是没那个能耐让周继戎同他一刀两断不再来往。他年纪虽大了,但见识得多了心思也就活络得多,并没有他这个年纪的老人的种种固执。他在此行之前最担心的无非是周继戎被人花言哄骗去糟蹋了,只要他家小主子不曾雌伏,年轻人爱玩,有点儿风流韵事,也不是绝对不能够接受的事。
前朝盛行男风,至今大家世族里仍有这个风气,达官贵人中私下里养着男宠禁脔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人风流归风流,家中照样娶妻生子。周继戎如今年纪也不大,正是什么都好奇的时候,过两年过了新鲜劲头,两人会如何还未可知。而且即使他两人还在一起,也不是说周继戎就不能娶妻成亲了。
他琢磨出了这样的主张,心神便稍稍定了一些,住也住得安心不少。只是他这盘算不能叫周继戎知道,每日里还是不动声色,除了帮着他分一分各类公文什么的,便是日日催促着周小王爷,追问他回京的日期。
草原上那把火的消息也终于在这几日传了回来,他们男丁精锐尽数外出,人员的伤亡并不大,不过这场火烧死了无数的牛羊,虽然他们从泔潼弄回去不少财物,可金银又不能直接吃喝,接下来这个冬天也不会好过。
只怕今年冬天边境也不会太平。
但双方本就是多少年来的死敌,再多上几分仇怨周继戎也不大在乎。他见这法子有些用处,心里直在盘算着日后老子年年去放火,早晚全烧光了这群王八蛋。一方面仍旧严加操练,防备着匈奴南下。
皇上此外另下了一道旨意,明言让周继戎随杜总管进京进中秋,不巧在路上因故耽搁了数日,也是这两日才到。
这时是真迟了,离中秋也仅有数日的时间,周继戎敢跟杜总管不软不硬地横着来,虽然他那点儿小破事也许已经通过杜总管递到他哥哥那里,可到底真要对上他哥心里还是没底得很,想到要日夜兼程辛辛苦苦地回去挨削他心里就一百个不怎么乐意。他正好以要防备匈奴报复为借口,能拖得一日算一日,把他哥的金口玉言丢在一旁只当没看见。
这事他也不是头一次干,这回总算有些长进,他自认为认真的写了封回信,照例在信中详述了寒州的形势,此外他难得还似模似样地在信中给兄长问好顺带着赔理认错,再言明他在过年之前必定会回去一趟。一面又准备了些寒州的士特产,托了杜总管一并带回去——他倒是十分诚挚地挽留杜总管留下来过了中秋节再走,无奈杜总管觉得自己在这儿也没有办法管事周小王爷分毫。他与京中书信来住又很是不便,有些事更是不便写在信中的,攒了许多桩事情得和皇上仔细回禀,收到皇上召集的旨意更是归心似箭,一日也不肯多待,第三天启程上路。
周继戎算着他们的脚程,十五那日怎么也到不了京中,便又往后又宽限了几日,再加上兄长盛怒难消的几天时间,然后外表镇定内心惴惴地等着他哥哥的再次来信。
可是杜总管这一去就有如石沉大海,京中一切消息物资如常往来,朝堂上一切正常,只是周继戎始终没等来臆想中他哥哥必然要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的那封家书。
周继戎头一次隐约觉得自己骨子里也是个贱的。他这一年除了给他兄长添堵就没干过多少值得称道的事,又不爱听他哥啰哩啰嗦地教训他,但这会没等来他哥哥的书信,他自己反而挠心挠肝地惦记担忧起来。
他总琢磨着他兄长这般不动声色,其实是暗地里磨刀霍霍地还不知要怎么收拾他。
如此一来京城简直就成了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周继戎原先同杜总管应允好,只等过几天就动身在这般迟疑里足足又拖延一个多月。
冬天转瞬便至,寒州地处偏北,往年风雪都要比别处来得早。眼看再不动身便要遇上大雪封路。驻军统领经过这数月的磨合,不论是兵是将早已军务娴熟,已没有什么非得周小王爷操劳不可的事务。
他这才不得不磨磨叽叽地动身,磨磨叽叽地行路,在路上又足足走了近一个月,方才到了京城地境。
他入城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周继戎认定此番京城之行定然有些绕不过去的磨难,他兄长越是按兵不动,他心里越是忐忑不安,想起来总是有些没底,难得体验了一把何为担惊受怕。
他这一路都老老实实收敛了尾巴,一点儿也不张扬。入城时也低调得很,偷偷摸摸地先回了他的府宅,也不像上次一样直接入宫去见他哥哥,准备先打探一下消息,琢磨一下怎么应对他兄长的怒火再说其它——虽不能保证百战百胜,但知已知彼也是好的。
可他进家门没多久,还没把整个院子溜达过一遍,就有门房匆匆来报,道是宫里来人召他。
周继戎头皮就是一阵发麻,心说老子这后脚才刚进门呢,他前脚就到啦!这消息走漏得实在也太快了吧!这是派人守了他多少天了!
想是这么想,他也不是愿意在这些未小事上一味的和兄长起争执,加上心中底气不足,周继戎这大尾巴狼只好强自镇定,暗地里绷紧了皮肉,又匆匆随了来人入宫。
他一路上倒是想从来传口谕的宫人口中打探点消息出来,可惜来人口风颇紧。杜总管身边的人他倒是认识几个,可这会一个也没遇上,而且杜总管和他哥是一条心,也不会这么好心地来给他通风报信。
第151章
他兄长见了他,不出所料照样是没有好脸色,不过周继戎臆想中的上来就要把自己打断腿的情形也没有发生。
皇上冷着脸一言不发,先把他从上到下仔细掂量了一番,一时也比较不出与他数月前离京之时是胖了还是瘦了些,不过觉得他气色十分不错,总算又将愠怒又压下来几分,出声道:“可想明白你错在那里了?”
这话问得,叫周继戎觉得自己满身都是窟窿,也不知兄长要刨根问底算旧账的究竟是那哪一个洞。也不好胡乱招认,万一牵扯出什么他哥哥原本就不知道的错处出来,岂不是自找麻烦。因此他只好顶着一脸‘我操老子又做错什么了’的表情,装傻充愣道:“啊”
皇上早知道他就是这么个德性,也实在没法一一计较这么多,哼了一声,提醒道:“你上次来信里自己说的话——原来不过是说着玩的”
周继戎才知道他问的是这回事,一边忙仔细回想自己在信里是写了什么来着,一边却是十分给他兄长面子地借坡下驴,凑过去借花献佛地抄了桌上茶盏捧给他哥,赔着笑脸道:“哥,你消消气。先喝口茶……”
他写信的时候占着兄长又不在眼前,话只拣着好听的说,怎么卖乖讨巧怎么来。这会儿当着周继尧的面,他倒不肯随便张口胡咧咧了。
周继戎虽然算得话多,但其实不怎么会说人话,他平时一张嘴不是百般耍赖诡辩就是简单粗暴地将人呛个半死,除了四下拉些仇恨增加几个仇人或者在原本仇人的基础上仇上加仇,让人恨不能半夜里将他套了麻袋胖揍一通之外再没别的用处。
偏偏撇开他小王爷的身份不说,他还武力惊人,套他这麻袋这念头只能在心里做白日梦般想想,过一过干癖罢了,并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如此拿他无计可施,还要再听他大放厥词,完全就是给自己心里添堵,令人郁结。
这时他难得比平时安静几分,不胡乱说话了,他哥哥瞧着他反而要顺眼一些。
皇上盯着他看了片刻,到底将茶盏接了过来,拿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杯中浮茶。方才冷淡道:“姓白的人呢”
周继戎早知道绝对绕不过这事去。可是他哥哥这么开门见山的,还是让他有点措手不及。稍稍迟疑了片刻,他到底还是把白庭玉留在寒州了没跟来这样的鬼话给咽了回去。只是尚且拿不准他哥的喜怒,没敢把话说得太过直白以免成了火上浇油。
他小心翼翼瞄着他哥哥的脸色,试探着道:“哥哥,你反正又看他不顺眼,还总提他做什么我就不带他来招你心烦啦……”
周继戎从前张口闭口就是老子长老子短老子这样老子那样,仿佛从来不知道‘我’字是个什么东西。皇上虽然之前就从杜总管那里听闻他性情有所变化,但这会儿真见了这个弟弟狗模狗样地会说两句人话了,心里还是挺惊奇的。
皇上心中感慨这孩子大一年是一年,这要稳重端庄起来,似乎也就一两天的工夫。只数月不见,不成想周继戎这就跟只猴似的山大王,也能有修炼成个人样的一天。然而一转念,他可没忘记周继戎是因为什么才有这般变化的,心里顿时又不痛快起来。
当着自自己亲弟弟皇上也不加掩饰这番不痛快,立即冷脸嘲道:“哟,现在不是老子啦”
周继戎那狗脾气的东西居然没翻脸,还能一脸挺不好意思地腆颜而笑,和声细语地道:“是!从前那是我不懂事,还亏得哥哥多担带,不和我计较!这么多年,实在太让你操心了。”
他一年到头难得服几次软,这番话一说,先别管是真心实意还是见风使舵,反正正戳在了他兄长的痛处,勾起皇上满心感慨,想想这么些年操心这个混帐弟弟的诸多辛苦与不易,当正真是百般苦楚,每每次回想起来都值得洒上一把辛酸老泪。
他面上还是付冷脸,口气却已经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对周继戎道:“别站着发,过来坐。朕还有话要问你。”
周继戎贼精的人物,立即听出了兄长态度上的软化,暗自松了口气,一颗心却不敢全放下来,老实答应了一声,颠颠的过去坐了。
皇上虽是说有话问他,却又一时不急着说话,微微蹙着眉心出了会儿神,再回头一看周继戎,只见平时坐没个坐相的人这回倒老实,还端端正正地在那儿坐着。这才真正觉得周继戎大约是确实有了长进。
这孩子打小就特别有自己的主意,倔起来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现在更有长进么……皇上也不敢天真地指望他这长进是变得耳朵软好说话起来,实在是件令人又喜又忧的事情。
原本皇上就对遂服他没报太大希望,这会儿更是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倒不是十分意外的事情,皇上只是稍稍感慨一下,对着周继戎道:“你真不打算娶妻成亲了”
他说这话时心情自然不会太好,可是口气也并不如何激烈。
周继戎稍稍斟酌了下,最后决定省了许多花哨,只老老实实言简意骇点头地道:“是。”
气氛随即就有些沉默,皇上微微地眯起眼睛来瞧他,周继戎难得有些紧张,本想要对着兄长露个笑脸,又觉得这么做有点不合时宜,最后僵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怪异地同兄长对视。
皇上却也没心思来笑话他。他把周继戎从小拉扯大,对周继戎那点尿性再清楚也不过,一看就知道这狗弟弟这一次并非使性子,十足十的认真得很。
皇上眉心微微一跳,甚是不甘地怏怏道:“话可不必如此说死。你现在这般想,三年五年后呢或许到时候你不用人劝自己改了主意也未必……”
周继戎心说我哥你这话说得也实在自欺欺人了一点。老子一点小仇能一记就是十数年,皆是轻易就能动摇心念的软弱小人!不过这番话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面上扯了扯嘴角做出个干巴巴假惺惺的笑脸来,并不说话。
皇上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他自然还是对白庭玉喜喜欢不起来,只不过另一人到底是自己从小疼爱到大的亲弟弟,总算这事上周继戎也没怎么吃亏,这才不得不咽下了心头一口中恶气,再加上这数月来的时间,再大的事情也能冷静下来仔细考虑,在这种事上心灰意冷之余多少也是想开了一些。回想起来当初在他少年时最为困顿艰难的那几年,他所立下的最初愿心,也不过是把这弟弟看得珍宝也似,想让他过得称心如意自由自在,不必看人脸色受人拘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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