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沧海 作者:俞洛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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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一拳砸过去,虎虎生风。明染身上缠着七八根套马索,身法却依旧伶俐,瞬间闪身躲开。他见虞劲烽不罢休地扑过来,于是接着躲避,忽然身上骤紧,却是虞劲烽的帮凶们见两人动开手,自不能让自家老大吃亏,七八个人扑上来一起扯紧套马索,明染顿时动弹不得。虞劲烽借机飞起一脚踹在明染肋下,咔吧脆响,肋骨断了两根。
明染被他踢得踉跄后退,跌坐在身后大石上,片刻后方回过来一口气:“说好了暂且同仇敌忾,你怎么又突然动手?行为如此粗俗。”
他竟然还在嫌东嫌西,这下子虞大当家的彻底怒了,干脆和身扑上,一百多斤直接砸向明染。明染躲避不开,被他砸得滚倒在大石上。虞劲烽顺势欺身而上,伸手掐住他颈项,冷笑不止:“谁说好了跟你同仇敌忾的?杀妻之仇我还未报,我跟我的仇人同仇敌忾?”
明染被他压得上不来气,暗道从前的传闻不对啊,南军北军的两位将军背地里均夸赞过胭脂山这窝匪类,说是最乖巧最有眼色的一伙儿,那一定是领头羊带得好。可是看如今虞劲烽这般焦躁模样,想来那个媳妇对他而言的确非常重要,自己是真捅了马蜂窝了。
他两根断掉的肋骨摩擦着,发出细微的响声,剧痛无比,且咳嗽不止,也只得好言相劝虚与委蛇:“你有话好好说,这是干什么。鸣翠域和五指山已经沆瀣一气,你不跟我同仇敌忾,还想怎么样?难道想杀了我,然后等着西北联军来剿灭你?你先下来,有话好好说。”
他唇角咳出了几星血沫子来,粘在脸颊上颇有几分触目惊心。虞劲烽眯着眼看他,确定他身上所着的确是王崇身边亲兵服饰,于是沉声道:“我就不下去。我在胭脂山驻守七八年,和西北联军虽然毗邻而居,却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有我的原则,从不招惹你们,有时西域十三盟国的异族们突然来犯,我还主动放消息给你们。你们得了我的好,却从来装作不记得。这次是你先惹了我,须怨不得我。你不过是南军中一名小卒,纵然我杀了你,你家将军会为了你大动干戈?你太抬举自己了吧?”
明染道:“那你试试呗,索性我也反抗不得。”
他虽然被砸得狼狈不堪,但依旧气定神闲的,令虞劲烽有几分犹豫,手上慢慢松了些,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信你的花言巧语。”
其实明染心中也怕他忽然哪根筋一抽真杀了自己,于是接着道:“你一个做马贼的,野心那么大干什么?你在胭脂山守着你的一亩三分地,谁都不会来理你,可是联姻那真不行。纵然我不出手,我家将军脾性宽容也不跟你计较,可是劲阳关的云鱼素却一向不好惹,他会放任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坐大?”
当初北苍沛和南朱鸾为了应付西疆诸异族的十三盟国,各出一部分人马组成西北联军。苍沛国将领云鱼素负责镇守北侧的劲阳关,朱鸾国将领王崇负责镇守靠南侧的太盛关。双关依着山势而建易守难攻,许多年过去,与十三盟国大小交战数百场,从无闪失。而鸣翠域等三拨马贼,在关外中间地带艰难生存着,能平安活到现在,其中颇有些一言难尽之处。
虞劲烽冷笑:“这么说,你射死我媳妇儿,还真是为我好了?”
明染笑道:“自然。咳咳咳……不过这份情你心里记着就行。所以待会儿等危机解除,你回呼鹰堡,我跟冯暖回太盛关,我们各走各的,就当素不相识即可。”他被虞劲烽按着颈项,将一只耳朵贴在大石上,和伏地听声也不差什么,恰听到谷口处又一阵马蹄声,声势颇为浩大,忙道:“他们来了,道理想通就快下去吧,别压着我。”
虞劲烽不置可否,也不下去,一只手托住自己下颌,双目冉冉左右游移,满是疑惑之色:“我本就与你素不相识,可你却这般一心一意为我好,莫非你暗地里倾慕我的英雄本色久矣?”言罢伸手在他腰际摸了摸,眼中闪过一丝暧昧之色。
明染愣怔片刻,终于回应了一个字:“哦。”心道你那一脸胡子拉碴的,就剩两只眼在外头,好比乱茅草中落了两颗小星星,我连你长什么样儿都不清楚,能倾慕你个屁。于是低声嘟哝道:“真够蠢的。”
虞劲烽问道:“你骂我什么?声音大点儿。”却听那边乱哄哄打了起来。原来引走冯暖的呼鹰堡人马得到虞劲烽的求援之讯,和冯暖做一道赶了过来,呼鹰堡在前,西北联军在后,一追一赶地恰攻向五指山的后路,瞬间兵戈相交起来。
明染看虞劲烽还在意意思思不想起来,也不知究竟什么打算,恨不得一脚把他踢起来:“你还不快去接应一下?”
第4章 第四章
虞劲烽随手撕下衣襟上一块破布,再次将他的嘴塞住,手法很是简单粗暴:“我让你骂!”
三拨人前前后后呼啦啦做鸟兽散,冯暖已经遥遥看到了明染,于是放过五指山和鸣翠域那一路,紧缀呼鹰堡人马不放,一边令人喊话:“车轱辘堡主请慢行,小将有话要说!您背后那名是王将军的亲兵,能否还给小将?”
虞劲烽道:“你才是车轱辘,你祖宗八代都是车轱辘!”又命令属下:“别理他,快跑!”一干人乌泱泱直奔呼鹰堡。冯暖不弃不舍地跟了来,无奈这群马贼打仗不知如何,逃跑却一等一的快,待一头扎入连绵崎岖的胭脂山中,仗着道路熟悉,三绕两绕地将冯暖甩出去老远。
呼鹰堡位于胭脂山深处,三面环山一面临渊,本就是天险所在,又凭借山势设下重重关卡,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明染被虞劲烽强行带了来,倒是不曾惊慌,干脆趁机四处看看。见呼鹰堡寨墙为山石堆砌而成,瓮城箭楼样样俱全,虽然用材粗糙,但布局却堪称简洁大方。
虞劲烽进入呼鹰堡后,将他身上所有套马索的索头抓在自己手里只管往前走,一路生拉硬拽的。明染肋骨断处一阵阵剧痛,也只得忍着。待回望坚固雄伟的几重门楼,思忖冯暖没个三五天怕是进不来,不由得暗叹一声。
两人拉扯着进入一座殿堂中,迎面入眼设置一处牌位,上书“爱妻王翠花”几个字,蓝底白字触目惊心。虞劲烽阴着脸把跟过来看热闹的属下统统轰到殿外,又抽了明染口中之布巾,将牌位示意给明染看:“知道谁是王翠花不?”
明染:“想是尊夫人。”
虞劲烽道:“不错,这就是我媳妇,号称方圆八千里第一美人貌若天仙艳若桃李的媳妇,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天下独有举世无双,我砸了多少聘礼进去结果愣是没娶到家的媳妇!你说我冤不冤?嗯哼?我冤不冤?!”
明染讶异无比:“不至于吧,一个马贼家的姑娘……”
虞劲烽怒冲冲截断他:“怎么不至于?你小子哪里知道一个好媳妇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浓髯纠结的脸逼近他,眼色狠戾:“马贼家的姑娘怎么了?你看不起马贼是吗?”
事已至此,明染言语间越来越谨慎了:“没有没有。这姑娘既然确实命丧我手,人死不能复生,车堡主要打要骂还是要罚要赔,我尽力应了便是。”
虞劲烽闻言怒气稍稍平息,绕着他转了两圈,神色诡异地上下打量,片刻后道:“那你赔我一个媳妇行不?”
明染十分爽快:“好。待我回了云京,着人给你送来。你若信不过我,我二人立字为据。”
云京为朱鸾国国都,距此遥遥几千里,繁华绮丽天下闻名,更以盛产美人著称。虞劲烽嗤笑:“你这一去如龙归大海,给我立个空头字据又有什么用?况且我这儿急需一个堡主夫人来管住我那几个不听话的小妾,可等不到那时候。”
明染听出虞劲烽话外有话,料他忌着王崇不敢轻易杀了自己,但若随随便便放过,他想来又不甘心,估计会大大为难自己一番,或者趁机提些要求出来,于是道:“那么你想怎么样?”
虞劲烽的确想提些非分要求,估量这般形势又觉得不妥,于是改弦易辙问别的:“其实我把你弄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马贼为什么不能有野心?”
明染一怔,斟酌片刻后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若是目前你这般处境,最好还是不要有。但真有了也没什么,只要契机拿捏得当即可。”
虞劲烽道:“我听不懂,你这翻来覆去的不是废话吗?”
明染只得耐心解释给这马贼听:“天之道,讲究万物平衡相克相生,大如星辰日月,小若草木虫蚁,凡存在皆有缘故。你呼鹰堡和鸣翠域五指山在这关外若干年不倒,也有你们的缘故,皆因三家实力相当相互制衡,又因尔等位于西疆十三盟国和双关之间,为着自身安危存亡,私下里两边做些勾当,也会起一个缓冲之势。你若是一方独大,就打破了这种平衡,西北联军自然会做出反应。”
虞劲烽凝神听着,此时忽然插嘴道:“此话无法令人信服。我若真一方独大,尔等又能乃我何?”
明染道:“不知道。你去问问云鱼素呗,看他准备怎么办。”
虞劲烽依旧不能置信:“云鱼素?没见过。不过狗拿耗子的事情,我却不信他耐烦来做,也就是你这种亲兵级别的喜欢做,好彰显你的无所不能。你休要信口开河骗我。”
明染道:“我说既然什么你都不信,又何必问我?”
于是虞劲烽搬过那个小小的牌位给明染看:“若不是你先杀了我媳妇,才懒得搭理你。你不爱答就不答,那么先赔我一个媳妇来!”
他的愤怒和委屈呼之欲出,明染一时片刻赔不出媳妇给他,那牌位杵在他面前弄得他也有几分尴尬,只得道:“你把牌位放下,有话好说。不如我们打一个赌,我写一封信给呼鹰堡外的冯暖将军,让他把五指山和鸣翠域两个当家勾结的消息传给云鱼素将军,我猜测依他之脾性,会立时带人去弹压此事,前后不会超过五天,他不会让他们随便勾结的。当然若他不去,我任你处置,若他去了,你放我离开,想要什么我依旧让人给你送来。你们最好都老老实实接着做马贼,该打劫打劫,该放水放水,该上贡了上贡便是。”
他言语间如此通透明白,连虞劲烽也暗暗吃惊,自古兵匪勾结,他这里自然也不例外,年头岁尾的不少给西北联军以各种手段进贡,不然将军们回家一趟都带什么,总不能也化身马贼亲自去抢。虞劲烽讶异之余,斜睨明染嘿嘿冷笑:“我若是放开你让你写信,你这般身手,把我也射个对眼穿可怎么办?”
明染:“不会的,没必要。”
虞劲烽:“你会,你已经射死了我媳妇,让我如何信任你?”
明染:“真不会。”
虞劲烽:“你就会,你瞧你心狠手辣的样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这种口舌之争无聊之极,明染沉默下来,看到身后不远处一高几两把交椅,他不客气地挪过去坐下,疲惫之态隐现。他从不曾如此苦口婆心过,可这马贼想来是灵智未开,所以愚钝不堪,但他将愤怒收敛得很好,懒得再费唇舌,心道随你吧,你爱咋咋地。
虞劲烽沉吟片刻,跟着蹭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嫌我无理取闹?行啊,我就给你五天的活头。至于五天以后……”他显然没想好,于递了一颗海棠色的丸药到他唇边:“西域来的‘软玉温香满怀抱’,可令内力暂失。你离去之时,我自会给你解药。”
如此脂粉气浓重的名字,明染脸色微沉,依旧漠然无语。虞劲烽笑起来:“你是不是害怕了?虽然名字诡异,可没别的作用,别害怕。吃了吧,吃了就可以写信。”
明染思忖片刻,低头就着他手把丸药吃掉,他半垂着睫毛,湿湿软软的唇似乎不经意地蹭过他掌心,一触即过轻如蝶翼,却又格外地炙热。
虞劲烽仿佛被烫了一下,忙缩回手,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握拳怔怔不语。却听明染喉间咕地一声,其声怪异,他忙扭头去看,见他双眼翻白,含混不清地道:“水,水……”
虞劲烽顾不得再缅怀什么,慌忙跳起来去给他倒了一杯水,过来扶着他头灌下去,明染喘息道:“丸药太大,这么大的丸药,你想噎死我。”
虞劲烽道:“你太蠢,明明是你太蠢。做什么一口咽下去,你不能嚼碎了再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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