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宦 作者:沈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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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辚劝道:“聂将军不必妄自菲薄。此役不管战胜战败,都没有什么光彩的,同室操戈,战后哪一方胜了,东离都要大伤元气,只盼上天垂怜,给东离的百姓留一条生路,千万别落得个亡国的下场。”
聂鹏程心里越发难受,他攥起拳头,狠捶了两下桌面,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振得蹦了起来。
正这会儿有小卒送来早饭,一碗小米粥,两个大馒头,外加一碟小咸菜。军中的馒头比外面的大得多,聂鹏程蒲扇般的大手,一手尚不能全握,那馒头是用白面和玉米面掺合在一处做的,白面少,玉米面多,金灿灿的一个,味道也比单纯用白面的口感甜些。
聂鹏程也不相让,顾自抓起一个馒头,一掰两半,往里面夹了两筷子咸菜,一口咬下去,馒头就少了一半。
他边吃边往宋辚身后瞟了一眼,阮云卿此时看什么都新鲜,正东瞧西看的,看着营帐中摆放的兵器和战略图,神情灵动,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快活样子。
聂鹏程皱了皱眉,心里直嘀咕,这孩子面皮白净,相貌清秀,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殿下一向与营中的将官打成一片,进营时从来没有带什么小厮、跟班的习惯,独来独往,吃住上更是与普通士兵无异,从不端架子,着实让营中的将士心生敬佩。这回这闹得是哪一出?太子带这小娃过来,难道只是为了四处看看?
近日因为强制征兵的关系,倒有不少人家私下找到聂鹏程,想将家里的孩子安插/进军中,其中更不乏一些达官显贵,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要插人进营,自然不会让家里的孩子从大头兵做起,轻则要个百户、千户,重则要聂鹏程让他家少爷做个兵曹、参军,把聂鹏程缠得头都大了,光是应付这些同僚们就应付不清。
军营又不是拣破烂的地方,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都往这里塞,这些人本身居心不良,将上阵杀敌看得跟市场上杀鱼切菜似的,压根就低估了战场残酷,很有可能是有去无回,只是一心想着,在军队里混上几年,回来报个军功,对家里那些不学无术的少爷们,是个极好的出路。也不看看那些少爷们的模样,一个个弱鸡似的,风一吹就倒,平日里横针不握,竖线不拿,别说行军打仗了,只怕见了战时的场面,都得吓得尿了裤子。
聂鹏程真怕宋辚也是为此来的,不由得又多看了阮云卿几眼,心下越发轻慢,这孩子要是能上马杀敌,他就把他的聂字倒过来写!
“殿下不是说今日朝中有事,就不到军营里来了。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可是有何要事要吩咐?”聂鹏程边吃边问。
宋辚让阮云卿上前一步,“这是我弟弟,想跟我北上平叛。我就将他交给聂将军了,新兵是怎么训的,他就怎么训。只要他能在十日内爬上马背,学会保命的工夫,我就带他去狐子岭。”
聂鹏程差点哭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别人跟他说,他还能耍个浑不吝,三青子,不管不顾,大脸盘子往下一耷拉,来个端茶送客,反正他也不屑钻营,顶多被人骂几句就是了。
可跟宋辚却怎么也不能来这一套啊,聂鹏程人虽粗糙些,可也不是个傻子,即将开战,却得罪三军主帅这事,那是绝对不能干的。再说他敬重宋辚的为人,就只是为了宋辚平日里体恤诸将,与将士们同吃同住的情分上,他也不好意思当面拒绝。
“这……这个……”聂鹏程憨笑两声,问宋辚道:“这位公子……”
满朝皇子聂鹏程都认得,眼前这人虽不是皇子,但听见太子说这人是他弟弟,就知道这人与太子的关系匪浅。
“这位公子身份尊贵,我们这儿都是粗人,万一伤了公子,末将实在担待不起。殿下,这个……嘿嘿,您看……是不是就算了……”
见宋辚脸上面沉似水,听了这话也没有一丝波动,聂鹏程忙又道:“要不您换个人训他!”他是实在不知道从哪下手啊。
宋辚不禁一笑,“聂将军不必如此。我不是说了么,新兵是如何训的,他就如何去训。我绝不会对他偏袒半分。”
聂鹏程犹豫片刻,宋辚向来言出必行,秉公办事,对自己都十分严苛,他既然都说出这话来了,自己再要推拒,倒说不下去了。
“成!殿下既然信得过我,末将领命就是了。”
宋辚回头向阮云卿轻声说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阮云卿笑着摇了摇头,迈步上前,到了聂鹏程面前,躬身说道:“有劳聂将军了!”
聂鹏程连忙还礼,心中先添了一分好感,再看阮云卿时,比方才可顺眼多了。心中只叹到底是太子的人,比以往那些头顶朝天,说话都哼哼哈哈的少爷们可是强多了。
见过礼后,三人便往校场的方向去,怎么也是太子带来的人,聂鹏程不敢将人交到手下那帮糙汉手里,只好亲自带着,陪阮云卿操练。
路上聂鹏程又悄悄问宋辚道:“殿下想要将这位公子训到何种程度?日后是只让他随军做些杂事呢,还是要与将士们一起上阵杀敌呢?”
宋辚闻言,望着走在前面的阮云卿,冷声说道:“越严苛越好,什么狠训他什么,最好能训到他打消北上平叛的念头,知难而退才好。”
第128章 操练
得了宋辚一句准话,聂鹏程便也放开手脚,安心大胆的训起阮云卿来。
新兵训练极为严苛,这也是筛选淘汰的最一道关口,那些身体素质差的,有旧疾的,难以应付急行军的,都会被一一淘汰下去,或分到马棚喂养战马,或直接到伙头军去,给三军将士埋锅造饭。
既然进了军营,正当少年的男人们就都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他们与混了多年的老兵油子不同,人人奋勇争先,生怕落在别人后面,被人耻笑。因此不用将官们督促,他们也会拼了命的苦练。
宋辚等人到校场时,已然是日上三竿,营中规定一日三训,因为即将备战,已经改为了一日五训,这会儿并不是营中规定的操练时间,此时聚集起来的,都是些这次新征入伍的新兵,被百夫长们领着,在校场上来回折腾,一个个哀嚎不已,却仍旧跌跌撞撞的跟着,偶有掉队的,也会被百夫长们拳打脚踢的强逼着他们跟上大部队。
聂鹏程瞧了瞧远处,对集训的结果还勉强算是满意。这次虽是强征入伍,可也有不少是自愿进军营的,这里面有穷苦人家不堪徭役的百姓,也不乏满腔报国之心的念书人,甚至还有些以乞讨为生的乞丐,为了军中一口饱饭,也赶来投奔。
只要来了,聂鹏程就一概欢迎,军中缺人,这些新兵们要在这十来天内脱胎换骨,从普通的百姓转变成铜皮铁骨的士兵,他们要在这里经受非人一般的淬炼,至于最后能不能百炼成钢,就要看他们的毅力和恒心了。
聂鹏程往前走了两步,朝远处那些操练的新兵大喝一声。他中气十足,嗓音嘹亮,一开口就如同在校场上响了一声炸雷,他喝道:“前队变后队,急速前行一里,匍匐前进一里。”
声音传得老远,兵将们闻言,急忙听令变队,到底是经验不足,前队猛然掉头,后面还有好大一部分人没有反应过来,兀自闷头往前跑着,两下里都是急茬儿,一下子撞在一处,呼啦啦倒了一大片,把百夫长气的乱骂:“怎么听的将令?不是说了前队变后队了么,怎么还往前冲?都说了要与前面的兄弟留下半臂的距离,排兵布阵,变换阵型时都能摆弄得开,你们可倒好,全黏在一块,奶奶的,都是些糙老爷们,臭哄哄的,贴那么近有什么鸟用!”
新兵们不敢言语,心里憋屈,挣扎着爬了起来,让百夫长骂得狗血淋头,脑子里越发糊涂,连东南西北也辨不清了,起身后原地转了一圈,竟有人朝相反方向跑去,那百夫长险些气死,赶上去飞起一脚,就把人踹了回来。新兵们没头苍蝇似的,乱了好一阵子,才勉强整理好队列,前队变后队,朝聂鹏程的方向急速前行。
聂鹏程抱着肩膀,等新兵们差不多到了自己跟前,便又吆喝道:“原路返回!”
众人已经是精疲力尽,操练了一上午了,早上吃的那点粮食早就消化得干净,他们又累又饿,数九隆冬的天气,却个个汗流浃背,那蒸腾的热气从身上的铠甲、战盔的缝隙中冒了出来,成仙驾云似的,让人人周围都笼了一团白汽。
匍匐前进最耗废体力,何况他们身上还穿着不下二十余斤重的铠甲,这还没有算手里拿的兵器和头上的战盔,若细算起来,说一个人负重四五十斤都是少说了的。
这一趟下来,新兵们的两只胳膊就已经僵硬得抬不起来了,站起身后腿肚子直抖,特别是胳膊和膝盖这些着力点,火辣辣的刺痛,疼得人直想冒泪。
“这简直是不拿我们当人,老子不干了!什么混蛋玩意!”连歇一会儿喘口气的工夫都不给,就让人原路返回,这不是折腾人玩么?
百夫长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他虎目圆睁,扭头就要去教训那骂人的士兵。聂鹏程听得清楚,不等百夫长上前,已然先开口说道:“辱骂主帅,罚你们再重来五遍!快去!不尊将令者,要么滚出军营,要么翻倍受罚!”
新兵们哀嚎不已,然而再无一人敢说什么抱怨的话。聂鹏程治军严明,令出必行,对违抗军令的人,向来是严加惩戒。进了军营再被人踢出去,他们可丢不起那人。万一再被人说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这辈子也就没脸见人了。
闷头跟着百夫长继续操练,新兵们绕着校场急速前进,五圈之后又练习对战和列阵,个个凶狠无比,显然是拿那些草扎的人偶当成聂鹏程和百夫长,一顿狠砍狠刺。
聂鹏程回头往阮云卿那边扫了一眼,他这也算是敲山震虎了,若阮云卿脸上流露出一丝惧意,那么他也就不用多费什么心思了,草草训上几日,把差使应付过去就完了,要是连眼前这点苦都抗不住,上了战场只比这里苦上百倍,那岂不是更受不了了。
阮云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校场里瞧,那样子非但没有一点怯意,反而还兴致高昂,瞧什么都好奇有趣的样子,听见新兵们哀嚎咒骂,竟是一边蹙眉一边疑惑,扯着宋辚的衣袖,细问那一句句的骂人话都是什么意思。
宋辚哭笑不得,军中的将士说话向来荦素不忌,让他怎么跟阮云卿去解释那些夹杂了南腔北调的乡间俚语中所暗含的意思。不禁板着脸道:“你可不是玩来了。”
聂鹏程也看得暗自称奇,心道这孩子倒是稀罕,不过这脾气他倒是极为喜欢。不怕就好,不怕就代表着能训得出来。
聂鹏程朝身后的小卒耳语几句,那小卒去不多时,便牵回一匹战马来。
那战马身高五尺有余,浑身上下的毛色油光泛亮,四个蹄子上各有一簇白毛,在一身黑色皮毛里显得格外扎眼。
满校场的人都让这匹马吸引了目光,这可是千里良驹,有个名字叫“乌云踏雪”,传闻能夜行八百,日走一千,是有名的千里马。
这是宋辚的坐骑,素来爱如珍宝,轻易不在人前露面,军中的人竟有大半都没见过。
聂鹏程手挽马缰,爱得什么似的,这匹马要不是因为阮云卿的关系,宋辚也压根舍不得拿出来,平日里见一面都难,今日可算能好好过过瘾了。
武将爱马是天性,聂鹏程就更加不会例外。他朝阮云卿吆喝一声:“看好了!”然后翻身上马,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干净利落。
聂鹏程一上马背就知道这匹马的性子野得很,恐怕除了宋辚,轻易不会认主,自己一上来它就开始躁动不安,鼻子里的气息急促,打着响鼻,已经露出些发怒的先兆。
不等它尥蹶子,聂鹏程急忙跳了下来,他骑技精湛,还骑得这般心惊胆战,阮云卿一个从没骑过马的小娃,恐怕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就得被这匹马给掀下来。
聂鹏程面不改色,将手里的马缰松开,递到阮云卿手里,沉声说道:“上马!”
要是换个旁人,从没骑过马的,这会儿准得懵了。可阮云卿昨日从宋辚那里出来,就去找莫征问了半天骑马的诀窍和技巧,做了大半夜的功课,此时见聂鹏程将马缰递了过来,竟也毫不怯阵。
他伸手接了马缰,昂首抬头,贴近马身。骑马时千万不能露出丝毫惧意,若不能在气势上压它一头,那马心中就先小觑了你,以后也必定不会任你骑乘,总要想法子将你甩下马背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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