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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苏]君应有语 作者:挽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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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泱嚼着桂花糕,话说得甜津津,口齿不清里满是得意。屠苏怔了一下。
“你师父怎么这样宠你。”
“师娘,师父也这么说你的。”
玉泱像是想起什么,也拈起一块桂花糕来喂屠苏。
屠苏退了退,淡淡一笑,摇头。很久以前,他和师兄,也是这么吃桂花糕的。
“师娘,你看过红莲花么?”
玉泱把一日的琐事细数完了,忽然问。
“是谁和你说的?”
“师兄们都说,上一季红莲花开在夜里,伽罗峰飞了半山的彤云,若是开在白天,就没那么好看。”
“师娘,你说这一回,红莲花还会在夜里开么?你带玉泱去看看,好不好?”
玉泱磨了又磨,可不知为何,屠苏一晚上都没怎么和他说话了。到了就寝时候,趁屠苏还未阖门离去,玉泱只穿了中衣,光脚跑出来,又站在槛前央求了一回。
“师娘,就带我去么,师兄们说,等大雪封山,就看不到了。”
屠苏无奈,蹲下身来,捧着他的小脸,认真摇了摇头。
 
去看红莲花的事,玉泱只和灵犀说过。
灵犀一夜没睡好,他一直在想,玉泱听到红莲花几个字时,那对瞬间明亮的眸子,冥冥中好像受了召唤,样子好看得,他都不敢认了。
夜更深了,山风里,有大雪倾落的声音,好多天来,灵犀头一回害怕听见。他怕雪山,和红莲,把他最喜欢的小师弟带走。
天不亮,灵犀就去见师父,把心里话,和玉泱不许他说的,都禀明了。
芙蕖心下暗惊,掌门师兄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儿,最是人小鬼大,真让他上了伽罗峰那还了得。
玉泱这一早真的没来明心堂练剑,陵越立在院中,等到了天光大亮,想是年纪还小,无甚长性,不练就不练罢,怎么安也不请,心中莫名惴惴的。
芙蕖急匆匆来问。掌门师兄可曾见了玉泱,可听他说过,去看红莲花的事么,他的木剑落在灵犀这,人不知哪去了,屠苏也不在后山。
陵越听了,一句话也没说,大步踏出小院,只身往伽罗峰去了。
 
这是一个晴日。
屠苏沿十六岁那年走过的山路蜿蜒而上,想上山横竖只一条石阶小径,玉泱是丢不了的。
阶上有浅雪,雪下是清溪,溪水共浮冰,一落一落,汩汩淌下来,屠苏唤玉泱的名,和足音一起,湮没在近的水声,和远的大雪崩落声里,半字回响也无。
天亮之前,屠苏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十六岁那年,师兄抱他去看红莲花那个早上,他说师兄,大雪封了山,我们回不去了。
师兄说那就不下山了,我在这,一生一世守着红莲,守着你,好不好?
屠苏知那是梦,可心里,仍是欢喜的。
他在梦里,听见雪中有人远远在唤师娘,他不知那是谁,又在唤谁,那么细弱,那么害怕。
屠苏一惊而起,叫了声玉泱。
他立在廊上,那一头是小人的居所,阁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平日一向都是他叫他早起,这还没到时候,小人却不在。
 
屠苏又行了百余阶,这条小径就湮在雪里,见不出踪迹了,抬头一看,已是岩崖横空,不时有坍塌,雪落如瀑。
他听见了梦里的声音,玉泱在雪中唤师娘,又伤心,又害怕。
屠苏寻声急去,心中不安,步伐却放轻了许多,也不知玉泱是不是陷在雪里,他离他的喊声愈近,愈怕把他身畔的雪震落了,从此再听不见他的声音。
玉泱爬在一道鱼背似的坡脊上,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扭头四望,见了屠苏立在对岸,岩壁的边缘上,眸中一喜,连怕也忘了。
才要开口,却见屠苏抬手在唇上一止,抬起头,玉泱也仰头,崖上正有细雪,流沙一般坠下来,隐隐有声。
那是崖上雪瀑倾泻之声,玉泱只当是山海经里的妖怪,因了屠苏在,他不怕,还好生稀奇,屏了气息,盯住上方崖壁。
屠苏向玉泱近了几步,足下轻浅无声地一跃,像小猫扑住蝴蝶似的,扑在玉泱身上,把小人搂在怀里。
也是那一刻,崖上雪冲下来,好像一个浪头,正打在屠苏后心上。
十六岁那年,师兄抱了他,破茧似的,从大雪天里飞旋而出的样子,仿佛就在昨天,这会他却一点也使不上劲儿,只把怀里的小人护得更紧,两人由着雪浪,从坡上滚落下去。
屠苏醒来,已时近正午,玉泱在怀里,阿翔在半空,咕咕地唤他们,盘桓了许久。遍山雪住,风亦止,山中半点声息也无,是有人以灵力,把这山,这风,这大雪奔袭,静了下来。
屠苏扶在玉泱腕上,脉息平稳,想是小人这一大早又吓又累,睡去了。他抱起他,从坡底一纵而出,教阿翔引路,朝山下走去。
 
陵越立在石阶上,见屠苏抱了玉泱,一阶一阶走下来时,天边已隐隐有了夕色,小人伏在屠苏肩上,睡熟了。
屠苏见了掌门师兄,就不走了。陵越踏雪,朝他拾阶而上,一步一步簌簌有声。
二十年相濡以沫的漫漫时光,就这么从他足下走过去,极悠长,极短暂,等到了近前,屠苏仍是他的屠苏,却终于不复当时,那个任由他揽护在怀的孩子。
陵越解了外衣披上他肩头,把玉泱抱过来,牵住他的手,缓缓步下山去。
走了许久,下山的路这样长,屠苏竟不记得,蓦然想起那年,是师兄背了他,又怕他睡去,着了凉,一路说故事,才走下来的。
“等回去了,掌门师兄莫要责罚玉泱,私上伽罗峰是屠苏的主意,我怕以后再看不见红莲花,趁这雪还没封了山……”
屠苏迟疑开口,坦白了几句,让陵越一个回身,拦腰揽过来,吻住了。
他唇上凉,师兄唇上暖,吻得他颊边都烧起来。又怕玉泱万一醒了,看见不好,又是多日不曾同师兄亲近,这一吻也真温柔杀了,一时迎也不是,挡也不是,这么两相迁就,难舍难分了一回,彼此一路上再没说一句话。
下了山,屠苏见芙蕖和几位长老都等在山脚,步子一顿,手也松了,陵越回了回头,把他的手捞回来,像是他初初上山,他牵他去念第一回早课一般。
陵越一离开山脚下,一峰的故雪就倾山而落,一山的记忆,就在他的身后,被大雪掩埋。
似是从那天起,岁月那样仓皇,一捧雪是一段述写不及的时光,浩荡的来临,轰然的降下,然后无以言表地,去去长往,终于无可回返。
 
回了后山,玉泱仍是昏昏沉沉,只知拽住屠苏衣袖,喃喃有语的,不许他离开半步。
掌门师兄在床边坐了一会,试了额头凉热,又扶了脉,见小人只是受了惊吓,也无甚大碍,他抚了抚屠苏肩头,缓缓步出门去。
待上灯了,芙蕖领了灵犀来,这小小的师兄坐在床沿上,握了玉泱的小手,如同平日早课,两人在书案底下玩的把戏一样,向他掌心里写写画画了一会,玉泱才安静地睡去。
芙蕖同屠苏把两个小人在屋中安顿好,一同阖上门,走到廊下,恰见那一头的小窗也亮了,两人并肩看了一会,芙蕖忽然低头,噗嗤一笑,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来点屠苏脑门。
“你呀,傻了。”
屠苏让芙蕖点得一头雾水,只望向她,不知是何言语。
“别个都说,你最会听掌门师兄的话,偏偏这句不许来明心堂,你最不会听。”
“师姐说的,我不懂。”
“他话里不许你来,心里是不让你走,你赖定他不走就是,倒还真舍得让他独守空闺了。你说说,天底下有哪个师娘,是有了徒儿不要师父的,怨不得掌门师兄不许玉泱叫你。”
芙蕖和屠苏一般年纪,打从有了徒儿,人也沉静不少,只这伶牙俐齿,却是不减当年。
“师兄来后山悄悄望过你好几回了,你也不到明心堂院子里望他一望,快去赔上一万个不是,听师姐的话,别磨蹭了。” 
她掩笑搡了屠苏一把,顾自步出回廊,往前山去了。
 
屠苏踏入阁门,见掌门师兄点了灯,护住烛火步至案旁,放稳了,才看他。
“伤在哪了?”
屠苏沉住气,走到师兄面前,方才心里有一千句话,给师兄这么不温不火一问,一时无措。
“我都看过,身上也没什么伤,倒是伤了神,怕还受了风,明日把我小时候,师尊配的那剂清心敛神的方子找来,煎了药给他服几日,就好了。”
陵越叹了口气,抬手抚住屠苏的颊,拇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我问的是你。”
下山时就觉他脸色苍白,掌心冷汗涔涔,想是在忍着疼。屠苏低了头,不说话。陵越轻轻扬起他的下巴,端端看了一回,凑上去,吻在他唇上。
这一吻不似山上那般客气,唇齿相噬,是存心要他疼的,屠苏一惊,却不退,亦不挣开,任师兄抱起了他,在他耳畔低语,不见一字责怪,句句只是恨,是疼。
“小业障,我好心好意把你养大,到如今只知千方百计教我提心吊胆,你这般狠心待我,自己心里可疼?”
屠苏从未听过师兄同他这般说话,竟不知如何答,连师兄二字也不敢叫出口了。
待抱在了床上,便不由他做主。师兄一面吻他,一面解了他衣衫,绽出温玉一般的肤上,一小片一小片淤青。
是他搂住玉泱从雪坡上跌下来时落的伤,肩上,腰上皆是,更疼的在背上,他不肯说。
若不是有人抱上来,他连床板也不敢挨,这一回被压住了,吻在枕上,疼得只觉周身都是冰火,不知觉间,手中攥紧了师兄的衣襟,待这一吻毕了,已是气息奄奄。
这么一疼,心头倒也清明了,屠苏把方才压在心里的话又想起来。
“我只想着,师兄喜欢玉泱,我以后都待玉泱好,就是待你好了。我只怕有心待你好,你却不许了。”
他一面说一面气喘,语不成句,堪堪半句话说得好生可怜,说到不许两字,眼角即滑下泪来,攥在师兄襟上的手也松了。
陵越握着他的手,在指间扣住了,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眸。
“一个人的喜欢,就那么一丁点,我早都给你了。一个人的好,也就那么一丁点,你都给了玉泱,那我呢?”
气息稳了,可沉下去的心,这时又烧起来,胸口又因之不平,屠苏搂在师兄颈上,欠身轻啄他的唇。
陵越由他吻,却不应,屠苏的手落下来,在师兄腰际停了停,迟疑的,小心地,去解他的腰封,手抖得颠三倒四的,终还是师兄手把手教他,才解开了。他附在他耳畔轻吹了一口气。
“师兄方才解你衣裳,是为给你治伤来的,你解了师兄的,是为了什么?”
屠苏愣了一愣,面上轻红,别过头笑了,被师兄扳过下巴,再度吻上。
他把他每一寸伤,都细细尝过,每一寸凉,都好好摸过,直教他身上一寸一寸都记起他,记起这榻上那两个少年,一夕一夕的桃花灿烂,一夜一夜耳鬓厮磨未谙时光如雪,那缠绵无尽的滋味。
 
陵越取了伤药回来,见屠苏蜷在床里,半掩的帐下,只披了他的外衫,肩头晾在凉夜里,乌发散了一枕,想是累了,就这么睡下,还像个孩子似的。
屠苏听得师兄在身边坐了,并未睁眼,只在唇角扯出一抹浅笑。陵越见了,在那唇角亲了亲,扶他起来,倚在怀里,把帕子蘸了药,涂在伤处。
这药敷上了,须以指掌揉开,屠苏背上青了菱花那样的一片,沾都沾不得,这一揉,更是疼得大呼小叫。
方才情浓时倒是忍住了不吭声,也不知他是疼,还是喜欢,这一会这般惊天动地的,陵越只当是撒娇,把一吻压在唇上,半声不许他叫。
上好药,陵越熄了烛火,用锦被把屠苏裹在怀里,两人静卧了一会。窗纸晴苍,窗外应是月色方好,也不知屠苏睡了没。
“执剑长老之事我不逼你了,但是玉泱还是不能堂堂正正叫你师娘,我答应你,等到玉泱十八岁,我就辞去掌门之位,娶你过门。”
陵越似是自言自语。
“师兄生平最憾事,莫过于让屠苏受委屈,到头来还是没有什么好给你,你姑且将就一下,做一回天墉城的,前掌门夫人罢。”
屠苏向他颈窝里偎了偎,算是应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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