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文]碎玉章台 作者:Requiem花葬列/Mr_眉毛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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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大表哥抱着胸看着他,半晌挪了目光去。“那便好。我就这么告诉他。”
“——可以。”周瑜眯眼一笑:“若是祭天大典之后,这两件事情中有任何一件事情没有实现,我便提头来见。”
“……不必。”大表哥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了一下,然后便要走。刚转过身,便和上了台阶的鲁肃打了一个迎面。
大表哥立即挂上贱兮兮的笑容道:“哎哟、哟——介、介、介、介不是去看——祭、祭台的、鲁大、大银嘛?”
鲁肃一见他先是一愣,然后报以微微一笑打了个招呼道:“孙将军。”然后转头向周瑜正色道:“中护军,有些事情要商量下。”
周瑜微微颔首,大表哥了然状,叼着那个草棍一脸痞子相地说:“你们、咋、咋、咋咋的那些,老子没兴、兴趣,”然后穿着那身脏兮兮的衣裳一脸不屑道:“老、老、老子——走走啦——”
周瑜将手中的竹简放下,抻着长音说了一句:“‘大表哥’不送啊——”
大表哥回头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仍是一脸贱笑地走了。
鲁肃望着他离开,然后对周瑜一礼:“祭台那边,一切都在计算之内。”
“很好,”周瑜唇角一翘,看上去竟然有些俏皮:“辛苦啦。”
鲁肃看着他,良久继续道:“但是长史大人问,祭祀用的【六玉】可都准备好了没。”
“哎——这事情我也办不了嘛。”周瑜说这砸吧砸吧嘴道:“这还得玉匠说得算啊。”
鲁肃为难道:“这——”
“总之不会晚的啦。”周瑜摆摆手然后将手伸到了腰际,拿起了腰上系着的那块玉佩。
竟是早些日子鲁肃和吕蒙在城中一家胡同中取来的那一对价值连城的黑白对玉。
如今他腰上系着的是那块黑的。
黑色浓重如墨,连上面刻着的字都要看不清了。红色的流苏垂下来,极具优雅至极的美感。
“……那老先生怎是催得的?”他说着自嘲地一笑:“这对玉佩,从伯符——”
他说到这里,蓦地停下了。
鲁肃一愣,然后也偏过头去。
这玉佩,从伯符活着的时候,一直做到了伯符死之后。
这一对黑白玉,一个刻【瑾瑜】,一个刻【符策】,这样便成了【一对】
如今玉还是一对,可人却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又何来【成对】或【不成对】。
周瑜唇角扯开一个勉强的笑,垂着长长的睫毛。刚刚还好好的气氛一下子冷到了极点,他眸子中的神彩也褪了三分,鲁肃僵在那里,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明白这时候什么都不该说,然后便默默地跪坐到了周瑜的身边。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一句话都没有。
周瑜垂着眼睛,轻轻地抚摸着腰上的那块墨玉。
那墨玉上,刻的不是他自己。不是【瑾】,也不是【瑜】。
伯符还在的时候,这墨玉是他的。他说他平时不太在意嘛,所以要颜色深一点的。白白的就给漂亮的小瑾好啦。
如今他不在了,只留下这玉。
周瑜将那玉握在手中,然后缓缓合上眼睛。他的挑起的剑眉,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不安分的手指,还有那张贫到至极的嘴。
策马而起,笑意恣然。舒城桃花里,他将他拥在怀中,将他们一同老去时,很美好很美好的故事。将他为他梳起长发,整理衣襟,然后坐拥天下也好,竹林吟歌也罢,生同行,死同归。
当年他是这么说的。
可如今只留下他一个人。
只留下这如夜一样的墨玉,刻着他的名字。就像墓碑上没有温度的,他的名字。
周瑜不是个常常伤感的人。就算伤感,也只是一瞬,也只是一人。
而且,现在完全没有让他伤感的余地。
——距岁旦大典只剩一日的时候,满朝文武无不忙碌。周瑜个长史张昭一一查过岁旦所用,上到祭台,下到用具,无一不过手。
孙权正在屋子里,试穿祭天用的礼服。
“一炷香之后,将各小组召集与西殿。”周瑜一边从回廊里匆匆穿过一边对鲁肃说:“最后盘点一次。”
鲁肃点了点头,周瑜扶了扶额头道:“这一次——绝对不能出差错。”
一炷香之后到了西殿,周瑜又一一问过了负责各处的下臣。上上下下全都盘查了一次之后,他才坐了下来微微休息了一下。
暮色将至,整个朝野都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气氛之中。
大红灯笼彻夜不息,四十八个方位时时有人守卫。二十一支队伍轮番巡逻,三十六只祈愿灯缓缓升起。
建安七年,岁旦大殿,即将开始。
十八.
黎明前八刻。西山。
夜风猎猎,扫过空旷的祭场。周瑜在鲁肃的陪同下开始着手一刻钟之后的祭天典礼。披上一件厚衫之后,他便赶到了祭天台。
一路无人,连些微的声响都没有。原本想要去叫孙权出来,可孙权戒斋的斋宫内却空无一人。
到了祭天台,却发现孙权早就站在那里了。
他正背对着他们,站的笔直。
孙权一身玄缎,金色回纹,玉虎腰带。短发梳得一丝不苟,珠串垂着。而他正仰着头看着苍茫的天空。
黑色夜空,疏星点点。厚云积起,一派苍辽。
他腰侧挂着一把剑,长长的流苏随着夜风拂动,衣袂掀起,呼呼作响。
没有臣子,没有内侍。深邃的夜色中,空旷的祭天台上,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一个背影。
可是只是这一个背影,却足以让人臣服。
身边跟随者周瑜的侍者看着看着,蓦地就伏倒了。
周瑜看着笔直的孙权,眸色深沉。
王者,不刑而服众,不怒而自威。
——没有万民身侧,也是王。
周瑜回手示意了一下鲁肃,然后独自一人端着一大碗酒走了过去。步伐不急不缓,却十分有力。孙权闻见,微微偏了一下头,额前的发被吹了起来。
“公瑾。”他唤道:“——你来了。”
——他没有叫他公瑾哥,也没有叫他中护军。
而是平常至极而一字一顿地叫了一声,公瑾。
唇齿开合之间,威仪自起,张力顿生。
“仲谋,”周瑜将手中的酒递了过去,长发吹起,红衣猎猎作响,“喝了吧。”
孙权回头看了那酒一眼,然后回过身来拂了拂袖子,接过来一饮而尽。
“再过一刻便是典礼了。”周瑜与他一同伫立在风中,缓缓道:“怕么。”
孙权将碗扔到了祭台外面,然后擦了擦嘴。
——站在这端庄的洁白理石的祭天台之上,总让人有一种置身于无人之地的感觉。三层圜丘,层层九级石阶,石栏和望柱错落有致,数目皆为九的倍数。这个祭台偌大无比,借助山势高耸入云,于上伸手可触碰到天际与神明对话,于下脚踩天下万土,置身于九州之中央。夜风扫过,一股苍劲的威仪迎面而来,令人站亦不稳。
可是孙权却站得笔直。
他正站在圜丘正中央的天心石旁边,传说中最接近天的地方。手举祭祀用的长剑,一字一顿道:“不怕。”
周瑜了然。
“身为王者,便没有退缩的理由。”长剑流苏扫过面颊,他的一个个字,掷地有声:“王,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夜风乍起,他冠上珠玉扬起,玄缎呼呼作响。周遭树木摇晃起来,灯火闪烁,可那双眼睛,却是坚定不移。
距离祭天大典开始越来越近,身后已然开始忙碌了起来。人越来越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在说话。
“当——”
突然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响,周瑜偏头一看,然后咬紧了牙关。
开始了。
猛地周瑜一转身,冲身后忙碌的众人朗声道:“全员准备——!
下面的人都微微一震。
“祭天大典——即将开始!”
话音刚落,下面便开始有规律地行动了起来。孙权到了入场的南昭门,等待下一声宣告着正式开始的钟声。
人们都很忙,每一个人都在做事。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说出话来。
心中除了庄严与敬意,什么都没有。
周瑜从祭天台上走了下来,然后旁边清一色的下臣齐齐端着天青缎子的神幄,各种新鲜的极品,摆到了相应的位置上。
旌旗作响,清晰可闻。
一炷香之后,钟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更长更久,悠远而庄严。闻着无不回头侧目,却又都闭口不言。
孙权站在南昭门,缓缓抬起了头。
远处寰丘天灯悬起,烟云缥缈,令人肃然起敬。
回头向山下望了一眼。
这一眼,望尽江东万里河山。
这一声钟声之后,他抬起右脚,迈出了第一步。
“当——”
钟声开始有规律地响了起来,一声一声,声声沉厚端庄。天色仍是半暗,但是文武百官却都井井有条地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孙氏族人于右行,文武朝臣于左行,庄严肃穆,个中间隔,丝毫不差。
八十一级石阶,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了上来。没有发出声音,却仍然能够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力度。
每一步,都踩在着江东万里河山之上。
长河武夷,七山六川。每一水每一土,都正在孙权脚下。
缓缓地,孙权走到了圜丘之前。钟声蓦然而止,苍寂的天地之间,只留下微微的余音。
树叶沙沙做响,灯火晕起。
圜丘坛正南台阶下东西两侧,编磬、编钟、鎛钟等十六种乐器整齐排列着。
陡然乐声大起,共六十余乐器同时奏始平之章,悠长肃穆,神圣庄严。乐声之中,百官皆至各自位置,偌大的祭场井井有条,丝毫不显杂乱。孙权一步一步走上圜丘,上拜神位,在众神位之前一一拜过,然后有于先祖先列之前三叩九拜,上香。
回到拜位,又行三叩九拜之礼。
天地苍茫,岁旦伊始。
始平之章乐声渐落,只剩余音。蓦地编钟起音,景平之章奏起。
——圜丘如同人间天地,四方祭以宝玉。璧、琮、圭、璋、璜、琥,以苍壁礼天,以黄琮祭地;以青圭祭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璜祭北方,以白琥祭西方。六种宝玉皆精心雕琢,环圜丘而置。孙权执枝,沾以晨露,洒于各个玉璧之上。每块玉佩九次,象征着这玉是献予九天之神。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优雅而庄重。
洒完晨露之后,景平之章末了,咸平之章开始。
“孙氏列祖列宗,纵横沙场,救江东与贫瘠,解万民于水火——”
话音刚起,孙翊孙匡便到了圜丘侧,向着先人之牌跪地。
“起祖业,跨长河,兴王伐夷,血洒沃土——”
孙氏族人施三叩之礼。
“孙氏后人仲谋,谨遵兄父遗志,竭一人之力,合万众之心,纵马黄土,成江东霸业——”
孙氏族人行九拜之礼。
全场肃然。
站在祭天台中心,一人私语,也会被放大成千百倍的声音。
这一番话,和着庄严的乐声,无不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动容。
“仲谋于此——”孙权蓦地拔开剑,划破左手掌心,鲜血流了下来,滴在汉白玉的圜丘上,凛然道:“滴血为誓,不成江东大业,自取项上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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