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郭嘉好想大笑。
他真的大笑两声,然后面色狠厉地道:“要挟我,你什么都得不到。”
“得不到?”徐庶微微挑眉:“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不可能背叛他。”
郭嘉的眼神坚定不可撼动。
“所以就算死,你从我这里也什么都得不到。”
徐庶望着他,望了很久。
然后缓缓地道:“你的倔强会害了你。”
——下一刻,郭嘉已然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一般像他这种被敲晕的人,都应该做点什么梦。
但是郭嘉什么梦也没做。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一片黑暗之中醒来。但是他没有睁眼睛。他知道徐庶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并不认为这种小把戏能骗他多久,但是他需要时间来想一想他的处境。
非常危急。
他知道徐庶刚才的话是骗他的。他既然都能毫无声息地潜进自己的营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想要去的地方。
这里营帐千千万万,他怎么就偏偏进了自己的这一个?
说自己迷路了,纯属是笑话!
他微微动了一下手腕,果不其然被反剪在后面绑住了。
突然他颤了一下。
他适出了地上的毯子的触觉。这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地他忍不住要发抖。
——这是曹操的营帐。
他竟然连曹操的营帐都能进!还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他不禁下了一身的冷汗。
“醒了?”
徐庶的声音不愠不火地响起。
郭嘉睁开眼睛,狠狠道:“徐庶,几天前模仿丞相笔迹私自下诏让夏侯尚去攻打刘备的,是不是你!”
徐庶听了微微一笑,坐在那个只有曹操能坐的位置上,道,“是我。”
他气得止不住地颤。蓦地他哈哈大笑,眼神中透出阴冷,“当年偷换帛书的也是你吧?”
徐庶不可置否,“你发现的有点晚。”
接着他缓缓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很多事情。”
郭嘉颜色一沉。
“当年你想要的那分帛书,是孙文台——也就是孙坚的。
“你不觉的“孙”这个姓氏对于行军用兵之人来说很特别么?这是他祖先留给他的东西。
”他将一份帛书分成了三份,其中一份给了他的一个好朋友——一个老道士。这个老道士隐居南阳,和水镜先生司马徽结成了好朋友。
“但是后来,七年前孙伯符突然死了,这老道士倍受打击,也死了。
“这份帛书,就到了水镜先生那里。
“后来水镜先生外出游学,离开了南阳。这份帛书,自然就到了他的徒弟诸葛孔明手中。”
郭嘉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有。
“孔明并不知道这帛书里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帛书的重要性。他只是守着。后来——”他一指郭嘉,“你就去了。
“我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知南阳这里有一份关乎天下性命的帛书的。你潜藏在山贼之中伺机行动,找准了机会拿到了帛书,却不料要走的时候被我所伤,被抓在了那里。
“我也没料到,”郭嘉咬牙道,“你不仅要把帛书拿走,而且还在替代品里加了机关。”
“对,”徐庶并不否认:“我趁你昏迷将帛书拿了出来,换了假的,然后拜托孔明做了一个小小的弓弩,涂上毒药,藏在了里面。”
郭嘉哈哈大笑,“是。如果我在途中看了,那就是我死:如果我没看给我们丞相看了,那就是丞相死。你总是不亏的。”郭嘉眼神透出几分森然:“够狠。”
徐庶只是微微一笑。
半晌他缓缓问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么多?”
郭嘉笑得潇洒,“怕是我要死了。”
“是,你的确要死了。”
“那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不会杀你的。”徐庶研着墨,幽幽道:“我杀了你,只会让主公大业留下祸患……所以我不会杀你的。”
郭嘉看着他,笑道:“是……若是你杀了我,丞相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你准备怎么样?”
徐庶只是幽幽地研磨。
“……我……自有……我的……办法……”
他的语气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听得郭嘉身子一寒。
“你就不怕我将这些事情告诉丞相?”
徐庶听完扑哧一笑,笑得太过于灿烂了,让郭嘉感觉那都不是徐庶的表情。“我不怕……我当然不怕。”他继续幽幽地说,“……因为你再说什么,
“都没有人信了。”
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群人。不仅是人,还有马。郭嘉一听,便知是是很大的一支部队。正以非常快的速度向着个营帐逼近。
徐庶神色一动,然后刷刷两刀将郭嘉的绳子斩断,一动手腕便将断的绳子接在手中,一点都没剩。
绳子被斩断的一瞬间,郭嘉就倾身出去,抓向被徐庶系在腰上的那块玉佩!
徐庶回手抓住他的手腕,郭嘉一怒,地吼道:“还给我!”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还给我!”
“我会还的,”徐庶仍然是幽幽地道,“如果你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曹操的几案。
那是他处理公文的几案,上面有很多东西,包括一些军令手诏。
郭嘉心里一凉,狠狠道:“你又写了什么!”
徐庶一松手,叫他自己去看。
郭嘉冲向几案,拿起最上面的那个诏书,黑暗之中他隐隐发现上面的墨迹还没有干透,明显是刚才徐庶仿制的!
郭嘉刚想大骂,一抬头,却发现徐庶已经不见了。
——竟然就在转瞬之间——
他连忙想要将这诏书撕了,却想起这是上等的丝帛根本撕不碎。没办法只能拿起那份帛书急急地向外走,在众人发现之前将这个假诏书之前——
他撩起帐门,刚跑出去几步,就听见了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找到了——!”
郭嘉一惊,刚回头看去,就被一阵火光晃了眼睛。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周围竟然站满了人。
他们围城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将自己孤立在里面。
士卒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半片漆黑的天。
他们拿着弓箭对着自己,然后外面是铁骑。猎猎大旗,随风鼓动。
死一样的安静。
从外面的人群之中传来了一个不紧不慢而充满张力的马蹄声。
一声,一声。
郭嘉脸色苍白,手中拿着那份假诏书,盯着那个方向看。
是曹操。
他从众将之中走来,骑着骏马,一步一步,不急不缓。
夏侯尚在身边拱手道:“……竟然是郭大人……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曹操一挥手,众人都噤了声。
他仍然骑在骏马之上,一步一步,走向郭嘉。
“孤放出话来说是要上前线,就是为了引出来这个人。
“引出来这个——仿照我的笔迹私下诏书的人。
“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的语气好冷。
郭嘉看着他,听着他。
他的面色好冷,语气也好冷。
就和这夜色一样冷。
“竟然是你。”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他就站在那里,连一句“不是我”都没有说。
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
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了。他握着这份假的诏书,一个人站在曹操的大帐外面。
已经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了。
直到后来,有士卒上前将他手中的假诏书抢走,他都没有反抗一下。
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
他就站在那里。
曹操有些失望至极地看着他,问道:“你不是常常抓着我大叫么?这次不了?不反驳了,不辩解了?”
郭嘉看着他,很轻很轻地摇头。
过了半晌,他缓缓问道,我说什么,你还信么?
郭嘉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希望他们十一年建立起来的感情,可以换回来一句“我信”。
但是没有。
曹操像看一样非常可笑的物件一样看着他。
“郭奉孝,”曹操冷冷道,“你现在还配和孤说话么。”
——郭嘉就觉得,像是待了冰碴一样的冰水灌进了自己的骨头里一样的感觉。
一切,都结束了。
五十七.
郭嘉被推进自己的营帐的时候,肺很疼。
他被软禁在这里,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坐在榻上仰着头往上看,如果不是他们还在行军途中,恐怕自己已经被关进大牢了吧……
哎。
他躺在榻上,正发着呆,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他紧紧攥着胸口,捂着嘴,紧紧皱着眉头,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了。他咳了很久,一直在咳,伏在榻上,胸口痛地他喘不上来气。
外面传来华佗大叫的声音:“你们放开我!让我进去!我是大夫,死了人了你们谁负责啊?!放我进去!”
侍卫冷冷道:“华大人,丞相吩咐了,‘无论谁’,没有丞相的手谕,都不能进去。”
“我不管!我就要进去!你们松开我你们这帮人欺人太甚——”
郭嘉听了,微微笑了一下。
华大人,你这又是何必。
你明明知道的,我没有救了。
从很久以前,郭嘉的身体就不是很好。
那年他在南阳受伤,回来又中了毒,大病一场,那个冬天差一点就没挨过去。他昏了将近半个月,高烧不止,曹操后来抱着他说,他没把脑袋烧坏就已经是奇迹了。
从那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一开始只是胃疼,他没在意。后来越来越频繁,再到后来有时候整宿整宿的疼。等华佗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那天华佗突然紧紧攥着他的手腕说,你过来让我看看。
郭嘉一挑眉毛,干嘛。
没想到这一看,华佗的脸就变了颜色。“你这是怎么回事?有了病怎么也不说?”
郭嘉笑,“我也不知道是这么大的病啊。”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郭嘉问,“我是不是快死了啊。”
华佗没吭声。
“我不想死。”郭嘉自顾自说,“我还没实现当年的承诺呢。”
华佗叹道:“你还是先养病吧。”
郭嘉挑眉,眼神有点无辜,“你不是说养不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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