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蓦地一拍她胳膊,瞪着眼睛嗔道:“差点就被你拐带歪了。咱们又不会做那没羞没臊的丑事,哪会有轮到的一天。便是……日后且离他远些就是了。我看你是嫌弃我带的点心,才说这些三不着两的话,不爱吃就还我,看你把它糟蹋的。”
“给人的东西还想要回去,美得你!”听她这样说,麝月也笑了起来,拈起块碎点心塞进嘴里。她明白晴雯的意思,她们都是做奴才的,坐在这里便是愁死又能如何,还是做好本分,过得一日算一日吧。
两人说笑着朝里面去了,从花丛后面闪出一个人来。这人头上包着绷带,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正是昨晚爬床被围观了的花袭人。
她目光阴沉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咬牙忍住上去咬死她们的冲动。开始,她还以为麝月是在为她鸣不平,可谁知这也是个自私的女人,不过是拿她做谈资罢了。还有晴雯,往日里便对她多有不敬,昨夜更是落井下石,害得她到如此境地。这两个……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花袭人忽然就笑了,因她想起了太太交给她将功补过的差事。太太让她盯着宝二爷身边的人,有什么动静便赶紧告诉她知道,也就是拿她充个眼线用。袭人知道这是里外不讨好的活儿,可她也是没办法,不这么干就会被撵回家去。
背着个破名声回家,也不过是再被卖一回的命罢了。况且,她早在这富贵窝里过惯了副小姐的日子,哪还受得了穷!所以,今日她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被撵回家去。
只是,还没等笑开,袭人便又落下泪来。不光是因为扯到了头上的伤口,还因为她伤心得很。她对宝玉是一片真心啊,可到头来得到什么?若只是不闻不问便罢了,他还扯着嗓子要撵她,心都要给他伤透了。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太太才放心让她继续留在这院子里吧。
拭了拭脸上的泪水,袭人捂着泛酸的胃去找吃的。这真是人走茶凉,她如今失了宠信,受伤躺在床上,连个端茶送饭的都没有。袭人也是此时才知道,自己人缘竟差到这等地步。人情冷暖啊……让她一个都不能放过!
她原是这里的大丫鬟,在哪里能找到吃的自然门儿清,晚饭是别想了,但一些垫肚子的点心还是有的。袭人避开巡夜的婆子,以及还没睡下的丫鬟,来到一间烧茶水的小屋子。里面除了日夜不熄的炉火,和火上的水壶,便是从大厨房要来的各色点心了。
见有自己喜欢的点心,花袭人脸上露出喜色,伸手便要拿了来吃。只是,身后忽然伸出只手来,重重地将她的手拍来,并一声啐骂,“哼,哪里来的偷点心的贼!”
“啊,”花袭人痛呼一声,回过头便认出来人,竟是跟屁虫一样的秋纹。她的神色一厉,张嘴便想斥她一顿,却没想到又被秋纹骂得张不开嘴了。
“哟,这不是爬了床的不安分的贱人嘛,如今都是什么名牌上的人物了,怎么还敢到这地方来?”说着看一眼那些点心,一把将袭人推开,顺手还丢块点心在地上,用力踩了踩,“这些东西也是你能碰的?想吃啊,这个就赏你了。”
花袭人素来知道,秋纹是个媚上欺下的性子,她往日也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不敢欺到她头上,甚至还能帮她出头得罪人,是以还提拔她做了一等丫鬟。却没想到,今日她方才落了难,第一个跳出来踩她的就是这白眼儿狼。花袭人那个气啊!脸涨得通红,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上又疼又晕。
“去去去,既然不吃便赶紧走开,免得脏了这地方。”秋纹才不管她如何,用力将袭人推出去,又猛地将门摔上。
好,好啊!袭人瞪着那扇关上的门,嘴唇都咬出血来了。如今晴雯跟麝月倒是不急,待她养好了伤,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她!
她们这边几个姑娘对月兴叹,皇宫里又有人同样对月惆怅。
“娘娘,时辰不早了,该安置了。”抱琴看了看钟漏,轻步来到贾元春身边劝道。这些时日来,娘娘安歇得越发晚了,眼看着一日憔悴过一日,那黑青的眼袋,便是连粉也遮不住。
贤德妃贾元春正倚在窗边望月,即便身体一阵阵疲惫袭来,她也不愿意去安稳入睡。自从那事发生之后,她总是撑到再也支撑不住了,才允许自己睡过去。
不是她要这样自虐,而是不知何时起,她睡着之后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去做一些……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事。她不知那是真是幻,直到太上皇有一日真的病了,她才彻底害怕起来。
那是真的,真的!
她的心中充满恐惧,却不敢向任何人诉说,只能像现在这样强撑着,希望累极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这法子还是管用的,她已经好几日不曾做过那样的“梦”了,想来已经没事了,没事了吧……
而此时贾元春听说生病的太上皇,正趴在床上中气十足地骂娘,“他母亲的,别让老子知道是谁捣鬼,不然的话拧了他脑袋不可……”若病人都像他一样“活泼”,大夫得少挣多少银子。
贾琮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饮茶,魔崽子宇文昔也蹲在他脚下,而今上则满脸铁青地在那儿转着圈趟地。
“这次确实是有人做了手脚,我已经将玉符换过,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形。另外,我已经在乾清宫外布下阵法,没人能够擅闯。老头儿这里会很安全,放心吧!”贾琮放下茶盏,揉着小魔崽子的脑袋道。
老头儿还真是着了人的道,身上的两块玉符都已经粉碎。不过,那只是他炼气期的作品,用的材料也差劲,效果对上修士便有些不够看了。今日拿给老头儿的玉符,那是用真正灵玉所制,再配上他元婴期的修为,威力跟以往不可同日而语。
便是这乾清宫,也看在小魔崽子的份上,给老头儿加了一道阵法。虽然有些偷工减料,但用来防元婴期的修士也够用了。只不过是那地方有些难以启齿罢了,这老头儿唠叨起来还没个完了!
“那朕呢?!”今上蓦地停下脚步,一脸怒不可遏地看过来,“什么都是这老头子的,你怎么就没想起来朕呢?你爹是朕的干兄弟,朕就是皇叔父,你就是这么对你叔父的?”那牌子没朕的,阵法还没朕的,连练功都是先教老头子再让老头子教朕,朕就这么不得待见?!
仙君大人跟他家小魔崽子动作一致地抬头看向今上,眼神中都闪烁着“你算老几”的光芒。对上这样的眼神,当今皇帝陛下瞬间就暴躁了!偏偏,他家那没眼色的老头子还在火上添油。
“哎呦,你还想跟你老子比?你老子跟虫娃娃什么关系,你又什么关系?你老子可是亲自认了他爹做干儿子的,你不过是个沾你老子余荫的罢了,还想怎么样?还什么皇叔父,真有脸说啊!”老皇帝边说边摇头,一脸的你占了你老子老大便宜的表情。
“啪!”今上脑子里,一条名为理智的弦断掉了。只见他冲他家老头子呲牙笑了笑,高声冲外面喊道:“景泉,太上皇便秘难愈,出皇榜悬赏天下名医。另外下旨昭告天下,荣国公贾恩侯为朕义弟,有大功于江山社稷,著晋忠荣亲王,食亲王双俸。”
完了,把老四气疯了!
这个念头在老皇帝心里一闪而逝,旋即就恼羞成怒起来。老子的便秘早就被虫娃娃治好了,不用这放马后炮的。况且,这种有失皇家体统的糗事,是能够昭告天下的么?!
想到这里,老皇帝也暴躁了。
☆、第061回 悬梁
贾母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吓得她都不太敢闭眼。可只要是人,总有打盹儿睡觉的时候,她这样的年纪又能熬几日呢?不过三五日下来,保养极好的老太太便像老了五岁似的就连发福多年的身子,也眼见着瘦了下来。
最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将噩梦当回事。活了几十年了,她做的亏心事不少,若是区区噩梦便能吓住她,那几十年岂不都白活了!只是,心性再怎么沉稳,也架不住天天儿这么折腾啊。
每回一闭眼,各种各样的梦境就跟算好了似的找上门来,一直到她睁眼才算完。折磨得她啊,睡一觉比不睡还累。每天战战兢兢入睡,又吱哇惨叫着醒来,贾母觉得自己都快被逼疯了。
就好像昨晚一样,梦到的是那三个庶出的贱种,一个七窍流血,一个抻脖吐舌,一个不良于行。三个贱种将她从床上拽下来,围着她又哭又笑,说是来接她的……
当年,她就不该大发善心留下这几个贱种,就该让她们跟着她们死鬼的娘一处死去。枉她看这些贱种是赔钱货,饶了她们一命,倒养出三个白眼儿狼来。养她们十几年,不缺吃不缺喝,还想怎么样?不就是嫁得差一些,那也只怪她们命贱,没脱生到她肚子里。
“哎呀,母亲大人,这许多年不见,女儿可算等到这一天了。来来来,快跟我走,判官大人已经升堂,就等你去画押呢。”这个用一双青黑的爪子,薅住她的头发就打算拖着走。
“姐姐也太过粗鲁,对母亲大人怎能用拖的,岂不把这地弄脏了。母亲且等等,我这就去取个针床来你躺着。下面别的不多,那个多着哩!”这个一说话舌头便吐得越发长了,甚至都垂到了贾母的额上。
“唉,我是个不利索的,帮不上姐姐们什么忙,也只能替母亲大人按一按,让她松泛松泛了。放心,我这手功夫还是为了讨好母亲大人才学呢,舒坦得很。”这个用手撑着身子,爬到贾母身上,温柔体贴地开始鬼压身。
贾母根本说不出话来了,只觉得胸口上压了座山似的,让她喘口气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不过三两息的功夫,她就已经开始翻白眼了。可即便是难受成这样,也没能顺利昏过去,反而身子有多难受,意识就有多清醒。但,这还不算完!
吐舌头的那个果然拖着一张钉床过来,贾母能清晰地看见那密密麻麻的尺长钢钉,每一枚上面都闪烁着尖锐的光芒。她的嘴剧烈开合着,想要说些求饶的话,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倒把害怕的老泪逼出来两行。
手脚俱全的两个对着她温柔地笑笑,也不叫她身上那个下来,便将她抬起来毫不留情地扔到钉床上。然后,三个人便齐齐盯着贾母因剧痛而瞬间狰狞的脸,保持着温柔而僵硬的笑容围观。
疼,真疼啊!贾母一辈子养尊处优,从来也没有经受过这种深入魂魄的疼痛,比生孩子都不知道痛多少倍。可即便是这样剧烈的疼痛,也不能让她陷入昏厥,甚至都不能用大喊大叫来发泄。她只能这样承受着,承受着……直到再也承受不住地醒来。
这还只是小意思,入梦来向她索命的人太多了,每一个似乎都有千奇百怪的法子,将她折磨得谷欠生谷欠死。前天被凌迟了,昨天就是点天灯,到了今天又要被炮烙……那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她每回醒来都会不自禁地在身上到处摸索,以确定那都是梦。
可总是如此,身体虽然还是完好的,她的精神却早已受不了了。长期睡眠不足,身体自然就越来越差了,脾气也越发暴躁,经常是一点小事便能让她大发雷霆,荣庆堂的丫鬟婆子已经打死打残四五个了。
贾母知道这样下去不得了,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啊!往常能劝一劝的鸳鸯又不在身边,可不就活该那些奴才倒霉了。
鸳鸯有些日子没在贾母身边伺候了,是不能也是不想。不能是因她也每晚都是噩梦不断,那憔悴的病态比贾母看着还惨一些。不想也是她真的怕了,做老太太的心腹下场太惨了,她早已起了退位让贤的心思,这回借着生病,正好能躲一躲。
在她的梦境里,没有那么多索命的,只有她那死去的哥哥。浑身溃烂没有一块好皮的哥哥,每当她阖眼的时候就会找上她,也不对她做什么,只是专注地盯着她,喃喃地问:“我是你哥,为何害我?我是你哥,为何害我……”
只是这样一句话,每每都把鸳鸯逼得羞愧谷欠死。她的良心根本受不了这样的拷问,常常醒来时已经泪湿了枕头。是啊,那是她哥,是她害死了她哥,是她害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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