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危楼高百尺 作者:墨微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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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茂毕竟年纪较轻,脸上笑容掩不住,忙摆手道:“卢先生太见外了,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殿下折煞在下了。”卢延鹤走进场中的时候就将马球场上的情形看在眼中,临淄王与郢国公为一队与温王打起马球,这胜负早已定了下来。卢延鹤暗自替李重茂直叹息,这一场马球赛应是出自那位李唐最尊贵的公主之手吧,韦后最近的动作已经触怒了太平公主,太平公主借临淄王与郢国公之手教训温王,其实是给韦后提个醒。这李唐皇室暗潮汹涌,想在这里面博出一片天来,卢延鹤必须要小心翼翼应对才行。
谢云流不喜欢与商人打交道,但卢延鹤又与李重茂交好,谢云流只得把目光瞥向别处,正好转到了陆危楼身上。陆危楼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卢延鹤讨好李重茂,神色没多大变化。谢云流好奇地打量起陆危楼,这位明教教主见到李唐皇子礼数周全,毫不生怯,比他谢云流还要镇定,倒是有几分一教之主的威严。陆危楼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见是谢云流,勾起一个淡笑,又微垂眼眸,静静地站着。
“我听说卢先生也是马球好手,我这里正需一人与谢兄配合,不知卢先生能否帮我这个忙?”
卢延鹤心里清楚,李重茂见到他时沉郁的脸色一扫而空,卢延鹤就知道李重茂已打定了主意。不过对面两人一个是太平公主的侄子,一个是太平公主的亲儿子,如今太平公主要教训韦后,卢延鹤可不想参与到李唐皇室的争斗之中去。卢延鹤眼睛转了一圈,而后拱手对李重茂道:“殿下,在下这里正巧有一位马球好手可以推荐给殿下。”卢延鹤边说边侧开身来,谢云流嘴边笑意更浓,这位明教教主居然被卢延鹤推出来当打手了。
陆危楼面上仍是一派淡定从容,他拱手向李重茂行礼:“在下陆危楼,愿替殿下分忧。”
“陆危楼?”李重茂沉吟,目光在陆危楼身上仔细扫过,见陆危楼身形矫健,李重茂略略放下心来,问卢延鹤,“既然是你推荐的人,那就一试吧。”
卢延鹤笑着点头:“能为殿下分忧是我们的荣幸。不过殿下,临淄王和郢国公都是马球好手,听说未尝一败,我等也不敢保证能从二位贵人手中赢下局面。”卢延鹤不愧为生意人,不仅为自己想好了退路,还不至于把太平公主也一并得罪。
李重茂想了下,李隆基与薛崇简的实力他也清楚,他虽想着赢得他们二人便能扬眉吐气,却知道这比登天还难,他也只得对卢延鹤与陆危楼道:“尽力便可,不要输得太过难看就好。”
“遵殿下令。”陆危楼接过温王扈从递来的球杆,跨上骏马与谢云流并肩而立,其余球手也纷纷上马。谢云流待陆危楼走到身边,轻笑一声道:“陆教主是要做得筹之人,还是辅佐之人?”
陆危楼侧头看着年轻气盛的谢云流,笑道:“击技角逐,非一人游戏,今日我便做谢真人的辅佐之人,助谢真人得筹!”
“好!”谢云流一掌按在陆危楼肩上,满意地大笑,陆危楼识人知趣,这一次合作当无甚阻碍。
为区分两队,临淄王李隆基队伍的球手全部换上了绛色外袍,温王李重茂的队伍换上了青色外袍,两队每队十人,各自立在端线两旁,都教练将球放于场地中央,温王李重茂立于场边,一声令下,马球场中扬起一片尘雾。
谢云流与陆危楼商议好计策,谢云流主攻,陆危楼负责牵制住李隆基或薛崇简,一开局谢云流带马先奔,球杆一勾将球控制在自己的球杆之下。陆危楼驾马追赶李隆基,他看得出,李隆基的球艺比薛崇简灵活不少。从容的李唐皇子见尘埃中有一骑追来,他勒住马缰,面对着陆危楼,随和笑道:“陆先生不怕选错人么?”
陆危楼听出李隆基话中之意,一手勒住马缰,一手将球杆高举在半空中,做出进攻的姿势,他道:“陆某要一试才知,殿下,得罪了!”唐人击鞠从来都是兵将训练之法,多为训练骑兵砍杀之术,陆危楼的姿势正是劈砍之技,是最为直接也最有攻击性的一种进攻。
李隆基见陆危楼将球杆高举,欣赏地向陆危楼点头道:“好魄力!”马缰一带,同样高举球杆,纵马直冲对面的陆危楼。
而在球场的另一方,谢云流带马避开对方球手,身后响起一阵凌冽风声,谢云流俯身贴向马背,躲过了薛崇简的一击,他手中不停,球杆停球,趁机扬起,一杆击在球上,马球入网,温王队率先得筹!
“好!”在场边观赛的温王李重茂高兴地连连拍掌。
球场上,李隆基与陆危楼的较量已经结束,李隆基握紧球杆的虎口微微发麻,他赞许地看了一眼驾马与自己错身而过,重回端线的陆危楼,也驾马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之中。
“那两个人不简单啊。”薛崇简喘了口气,对李隆基道。
李隆基点头:“温王倒认识了不少奇人,韦氏倒是疼他。”
薛崇简眼底浮起一抹鄙夷:“江湖中人能有何作为?”
“江湖中人作为可不小啊。”李隆基意味深长地一叹,在东都洛阳,可有一个太宗一手创立的江湖门派,在武周之乱中,替李唐立下了汗马功劳。
薛崇简了然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临淄王,眨了眨眼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太宗那条路或许可以一试。”
李隆基目光徘徊在对面的陆危楼身上,沉吟道:“效忠李唐一个天策府就够了,我要的是一个只效忠于我一人的江湖门派。”
“先赢了这场球再说罢。”薛崇简刚想要应声,就见李重茂高抬的手瞬间落下,第二局马球开始,他们现在将心神全部都放在了球场输赢之上。
毕竟李隆基与薛崇简技高一筹,五场马球比下来,李隆基与薛崇礼赢了三场。从马背上翻身下来,李隆基走出球场,来到温王李重茂面前,与弟弟相互道贺。李重茂心中虽然抑郁,但只输一场,面上倒也过得去,亦带着笑容恭喜哥哥。二位王爷致意片刻,各自带人离开球场,待李重茂一行人走远,李隆基忽然转过身,温润的目光瞬间凝住,直直落在谢云流身上。
薛崇简站在李隆基身边,声音也冷了几分:“那位纯阳宫的大弟子有些棘手。”
“你也看出来了?”
“他虽年纪轻轻,却率性而为,难以掌控;倒是那个陆危楼,看似淡然,其实世故得很。”薛崇简目光在陆危楼身上一扫,看着沉下脸的李隆基道。
“确实难办。”李隆基负在背后的手渐渐地握紧。
☆、命也,造化也
重幔飘渺,笑声阵阵,身着轻纱襦裙的宫装女子将一叠叠精致菜肴放在几上,她们粉黛妍媸,身姿婀娜,柔弱无骨地贴在每一位客人身边,频频为温王贵客添酒置菜。
谢云流正襟危坐,自己拿起食箸夹起一块春笋放入口中,服侍他的宫女则双手交叠按在并拢的双膝上,秀眉紧紧地蹙在一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卢延鹤一手攀在宫女柔嫩的细腰上,一口饮下宫女喂来的酒水,咂了下嘴,目光徘徊在对面身着蓝白相间道袍的谢云流身上,又看了眼跪在谢云流身边的宫女,哈哈大笑:“谢真人饮得了酒,却品不得美人么?”
谢云流挑了下眼皮,用食箸点着面前盛满美酒的银壶,笑着回道:“谢某粗鄙之人,只识得酒中滋味,美人予谢某当真是糟蹋了。”
跪在谢云流身边的宫女此刻眼角已溢出了泪水,卢延鹤还想打趣一番,却被陆危楼截住了话:“谢真人乃修仙之人,卢先生还是放过谢真人罢。”他身边的宫女给他酒杯中添满了酒,而后恭敬地退在一旁,尽职尽责地做好宫女的本分。陆危楼捧起刚斟满的酒杯,高举向李重茂,又依次向卢延鹤与谢云流敬酒,四人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酒香萦绕于口齿间,让人忍不住再斟一杯。
李重茂倒没了再饮的兴致,他悻悻地放下了酒杯,生长在帝王之家的少年白嫩的肌肤上显出一抹微红,好似是醉酒,但在场的三位温王座上宾却看得出来,李重茂是怒火压抑于心,积郁不散,才蔓延至了脸上。
今日的这场马球赛来得突然,李重茂不擅马球,却被临淄王李隆基与郢国公薛崇简一齐拉到球场一决高下,就算是被韦后一直保护在羽翼下的李重茂,也看出了临淄王与郢国公来者不善。
“母后说得没错,他们在觊觎着父皇的皇位!”李重茂攥紧了手中的酒杯,闷声说道,声音里带着喷涌而出的怒意。
谢云流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道:“皇位传继从来都是父传于子,难道临淄王想弑君夺位不成?”
李重茂咬牙道:“母后说,自从武周乱政,李唐的天下就没了秩序,男人想做皇帝,女人想做皇帝,不管是姓李的,还是姓武的,就连旁支血脉都天天想着大明宫里的皇位!”
醉卧在软玉温香里的卢延鹤此时正直了身子,眼珠转了几圈,过了许久才道:“圣人可想出了什么法子?”
卢延鹤话音刚落,坐在末席的陆危楼眼眸突然亮了起来,他手指摩挲在酒杯边缘,沉默地等着温王李重茂的回答。
温王李重茂摇了摇头:“父皇说大家都是叔伯兄弟,一定是误会。”
陆危楼亮起的目光暗了下去,他把酒杯拿到桌边,跪在一旁服侍的宫女立刻给空杯里斟满了酒水。这已是陆危楼喝下的第三壶酒,似乎这宫中的美酒颇对这位西域教主的口味。
“圣人真这么说?”卢延鹤声音也降了几分,话语里略带了些失望。
“父皇是这么说的,但母后却一直反对父皇的意思,母后说太平……姑母有皇祖母的脾性,而且堂兄他又颇受皇祖母和姑母的疼爱,父皇虽是坐上了皇位,但随时都可能会被姑母和堂兄从皇位上拉下来。”
“哼!大逆不道!”谢云流忿忿地一掌拍在桌上,替好友打抱不平。
温王李重茂好像有了底气,扬起声道:“对,母后也是如此说的!”
谢云流从胡椅上腾身站起,大步走向李重茂身边,伸手用力按在李重茂肩头,一字一顿,向好友许诺道:“温王放心,我定护你周全!”
“多谢好友。”李重茂重重地舒出一口闷气,感激地看着谢云流。
陆危楼又将杯中美酒饮尽,酒水润口,不觉倒是喝多了,他抬眼看着正前方的温王与谢云流,低低地叹了口气:温王这棵树,是靠不上了。
一席酒喝到了月上柳梢,卢延鹤因家中有事先走了一步,剩下陆危楼与谢云流喝得微醺的两人,走过曲折的回廊,晚风一吹,倒把两人的酒意吹散了大半。走到温王府门口,告谢了温王派来的侍从,两人相视一笑,一同并肩走出了温王府。
谢云流醉得比陆危楼深些,踩在青石板上的步子一轻一重,陆危楼实在看不下去,索性架起了谢云流一条胳膊,搀着这酒量一般却还要拼命喝酒的年轻道士,往前走去。
一口酒嗝卡在喉咙处,谢云流努力了半天才把这酒嗝打出,浓烈的酒酸味扑鼻而来,陆危楼屏住呼吸,等酒酸味散掉,他才无奈地看了一眼谢云流,勾起唇角笑道:“谢真人的酒量还要再练上一练。”
谢云流翻了个白眼,抱怨道:“师父从前爱喝酒,自从悟道后就不怎么喝了。我那个师弟,一板一眼的,天天说喝酒妨碍修心悟道,把我辛苦从山下打来的酒全藏了起来,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我那师弟,在温王那喝得尽兴,怎么倒是被你这个同样喝醉了的人嫌弃了?”
一口接一口的酒酸味扑面而来,陆危楼有些后悔让谢云流开口了。陆危楼默默地摇头笑了笑,这位谢真人可真是率性随意,一丁点也不像个出家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有出家人与皇室子嗣称兄道弟的?谢云流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温王李重茂怯懦胆小,一直被韦后控制在手中,犹如提线傀儡,难堪重任。刚在酒席上,李重茂一口一个“母后”尽道其唯韦后马首是瞻,若说太平公主想做女皇,这位韦后亦是当仁不让。陆危楼权衡利弊,决定先暂时远离这权力中心。他颇为欣赏谢云流的率直,却知谢云流有这样脾性,自然劝说不了谢云流远离温王李重茂……陆危楼感觉到扶住谢云流的手臂渐渐得越来越沉,陆危楼下意识地想把谢云流丢下,但看这少年嘴边还带着一抹恣意笑容,心又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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