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之玉璜 作者:阳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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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心有牵挂的时候,百步之行九十方为半,当真不假,眼下里沙丘越来越近,颜路却越来越觉得时间漫长难熬……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前奏】
☆、第 20 章
七月的天异常闷热,沙丘行宫上空笼罩着厚重浓黑的云,一连几日都没有散去,且大有越压越低的架势。
在这样的环境下,连平日里吵个不停的知了也没了声响。与此同时,赵政的寝殿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药味,所有宫人进出都要屏住呼吸方才受得。
颜路进去的时候赵政正气若游丝地躺在宽大的床榻上,不停地喘着粗气,眼中已然没了昔日鹰隼般的神采,灰败无神。
任侍医们如何摆弄,他脸上也没有丝毫的生机。原是强弩之末,可偏偏提着一口气等待着什么。
突然,侍医们瞧见赵政眼中又有了些光彩,不知是不是错觉,人仿佛也精神了起来,还能摆摆手让他们下去。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众人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然而众人转身的那一刻,一个面容憔悴身形却依然挺拔的男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不少人从前皆是见过他的,忙低下头快步退了出去。
经过几天不休不眠的赶路,颜路的双眼有些赤红,现下隐隐泛着水光的样子,也足把赵政吓了一跳。
赵政见到他的一瞬间,不知怎么地就恢复了些力气,想要半撑起来。颜路见他行动如此艰难,忙过去将他扶起来。
“怎地……这副样子?”赵政眼下连说话喘着粗气十分费力,吐字更是艰难,一字一顿的。
颜路张了张口,嗫嚅了半天,竟是比赵政还艰难,话哽在喉间如何也答不出来。半晌颜路才将人拥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脸。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似,赵政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从前你受伤,我也是这么照顾你的。”
颜路没有说话,只拿脸在他头顶蹭了蹭,又将他拥得更紧。这是平生头一遭,颜路觉得如此害怕。
赵政察觉到他的情绪,没有动,任他抱着,想等他平静下来。
二人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良久无言,好在颜路渐渐恢复了平静。正当赵政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头顶上沉闷沙哑的声音又让他清醒了过来。
颜路低头看向赵政,赵政却艰难地抬起手,拿冰凉的掌心覆在他的眼睛上说:“这样子不好看,你闭上眼睛,我看你就好。”
颜路眼眶一热,为了掩饰自己现下的脆弱,依言点点头,将眼睛阖上,但怕他费力,又小心翼翼地拿下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哽咽道:
“抱歉……”
“嗯。”
“抱歉……”
“你知道就好。”
“抱歉……”
“万幸……赶上了……”
……
二人重复着这样的问答,一遍一遍,不厌其烦。质朴的言语,却更显荡气回肠。每一遍都在对方心中掀起巨浪。
赵政不欲他再自责,话锋一转道:“我……想听……你抚琴。”闻言,颜路有些错愕地睁开眼,怔怔地看着他。“你……抚琴时的样子……最好看。”
颜路见他眸中满是期待的神色,不忍拒绝,深吸一口气,喉结微动,勉强发出了一个单音:“好。”
他走到不远处取琴,然而在碰到琴前的一瞬察觉到什么,却不想让赵政久等,毫不犹豫地抱了琴,立马折回赵政身边,偏头问道:“想听什么?”
赵政念及自己这么自私一去,留他一人在世上,不免孤苦,心念一动,从喉间缓缓吐出了两个字:“《鸿鹄》①。”听到是这两个字,颜路心中也是说不出的哀恸。
“基年不双”这四个字便是他们从今往后的真实写照了,也注定是他们的此生难对外人言道的遗憾。
既然这是赵政最后所愿,颜路自然依言答应了下来:“好。”说着颜路抬起双手扣上琴弦,试了好了音准,略一停顿琴低沉浑厚的声音便开始回响在屋内。
悲夫鸿鹄之早寡兮,
基年不双。
宛颈独宿兮不与众同。
夜半悲鸣兮想其故雄。
……
颜路的琴技素来卓绝,可是今日,赵政怔怔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此刻的他过弦的动作看起来慎之又慎,哪里还有往日抚琴时的从容自然。而且短短几个乐句,指咽声停的便不止一处,仿佛低声诉说至伤情处泣不成声。
此情此境,任何人听了这样的琴曲都断不会认为有失水准。而于赵政来说,这看似不完美的一曲只怕更是会成为终此一生最是让他肝肠寸断的绝响了。
天命早寡兮独宿何伤,
寡鹄念此兮泣下数行。
赵政从侧面环住颜路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温热的液体直将颜路的衣衫浸透。只听赵政遗憾地说道:“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②”颜路欲过弦的手指微顿,僵了片刻才“嗯”了一声,复继续抚道:
呜呼哀哉兮死者不可忘。
飞鸟尚然兮况于贤良,
虽有雄鸿兮终不重行。
如此反复再三,一曲下来,颜路同样泣不成声。赵政用尽全身力气,拉过他的手,展开他的五指,将玉璜塞到他的手中,又小心合上,凭最后仅剩的一点意识对他说道:“一定……要留着,若……”
若什么……再没有了动静……颜路瞳孔微缩,慌忙转过身去,却见他已经阖上了眼睛。紧接着他自己也失去意识,缓缓倒了下去……
等颜路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扔在地上。昏暗的光线和独特的建筑,让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正身处骊山墓的地宫。
恍惚间,他记起那日的情景来。那日的琴其实是被人做了手脚的,当时他已察觉到上面涂了东西,只是不忍心拂了赵政的意,所以坚持将曲子抚完。
之后,他迷迷糊糊醒过一次,无意中听见李斯和赵高的对话,才知道他们矫诏易储,已掌控全局。
而自己,若不是赵高、李斯念着昔日赵政之情,要让自己生殉,一直用药让自己昏迷着好带过来,怕是也活不到现在。
眼下见他提前清醒过来,送他进来的士兵立马警觉了起来。十来人挤在逼仄的甬道里,气氛有些诡异。
他往自己身上摸了摸,发现两枚玉佩和收在袖中的含光都在身上,不曾被人搜去。
想来是算定他一定不会醒来,却不知他学习医术多年,尝遍百药,体质异于常人。
众人只听一声金属的嘶鸣,含光已稳稳握在他的手中。眼下他心中还念着赵政,神色有些阴郁,所以每往前一步,周遭气氛便凝重一分,一分一分直压得身边的人喘不过起来。
不少人看着这样的他,心中一阵毛骨悚然,不自觉地便往后退去。
而为首的那个士兵见状忙启动了一旁的机关,大石门落下,众人被困在一处。颜路不欲多作纠缠,迅速解决了无关紧要的人,只留先前启动机关的士兵,谁知那人料到他要逼问自己,却先他一步服毒自尽。
身处满是血腥味的甬道,颜路却似浑然不觉,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久久不知道该做什么。
恍然间他想起赵政临终前的话来:一定……要留着,若……颜路有些疑惑,若什么呢?他取出那枚玉璜,拿在手中左右翻看也没看出什么特别。
就在准备放弃的时候,却发现玉璜上有细小的缝隙,不是裂痕,而是有意为之。他从那里入手,果然玉璜分成两块,里面赫然躺着一张材质轻薄的地图……
多年后。
“父亲,师尊为何这些年……”会选择兢兢业业,以光复儒家为己任,力挽狂澜,将儒家从没落的深渊中拉出来,使儒家成了如今这般气候……
谢令虽言有未尽,但谢远闻言已明白他的意思,反问道:“那么阿令,易地而处,当初换做是你,儒家惨遭浩劫,你如何选择?”
“当然也会……可师尊那样的人和我们毕竟不同啊。”谢令有些不解。
“怎么不同?”谢远又问。想起师尊,谢令满心敬仰:“与世无争,淡然超脱,那样的人不该为俗事烦忧。”
谢远看着自己的儿子摇摇头,正色道:“你要知道,与世无争不是一味避世遁世。前者是睿智,后者却是怯懦。只要心中始终留有清明,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可这些只是责任,未必为他所喜。”谢令还是有些不甘心。
谢远却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师父他一个人承受的,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多。”谢令怔怔地看着地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要记住今日之言。”谢远目光炯炯地看着儿子,方让谢令回过神来,匆忙答道:“唯。③”
眼下儒家发展的势头方兴未艾,年逾古稀的颜路虽然头发全白,却仍有一双睿智的眼睛,操持起儒家的大小事务来,依旧不逊当年。
不少儒家弟子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选择离开。只有谢远知道,他希望在有生之年去一个地方。
谢远和谢令坚持要将颜路送往咸阳,考虑到自己的身体,颜路也没有拒绝。安排好一切后,三人便上路了。
一个月后,当颜路站在骊山墓前的那一刻,谢令明显感觉到——他突然间苍老了很多。见他身形有些摇晃,父子俩忙合力将他扶住。
颜路周身绵软无力,任人扶着一动不动,谢远、谢令焦急地换了几声“师尊”、“师父”,他却只死死盯住眼前骊山墓残破的地上建筑和高耸的封土堆,自顾陷入回忆当中不可自拔。
半晌颜路才木然转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谢氏父子俩,从喉间艰难地溢出似平静又似痛苦的喑哑声:“嗯?”
虽然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但谢令知道,这对师尊来说,一定是顶重要的事情。时隔多年再回来,也莫怪他会如此悲恸。
又过了半晌,颜路才渐渐恢复平静,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自行回去。
而他自己则头也不回坚定地往皇陵方向走去。
谢远突然想起,从前师父时常会拿着一张陵墓内部的结构图发呆,有时还会念叨“死则同穴”一类的话,此番前来,必是抱着……
年轻的谢令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谢远发现,以眼神阻止。“阿令,随我跪下,为你师尊送行。”
谢令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想要拉回渐行渐远的师尊,但在看到他颤颤巍巍却坚定无比的步伐时,他沉默了下来,接着也缓缓跪了下去。
大礼行毕,颜路龙钟的身形已然消失在父子的眼前。
谢远长叹一声才道:
“走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①其实名字叫《鹄歌》是先秦的一首民歌,但听着太怪了,我给改成《鸿鹄》了。然后,后面的歌词我也是改动了几个字的,因为颜路是男的嘛,用形容女子的字不太好,有兴趣的亲可以看看原词。
②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出自《西北有高楼》,我比较喜欢的四句是“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是东汉的作品,这句话其实穿越了,但是想来想去,两个男人,除了把他们比作振翅高飞的鸿鹄,换成别的好像都娘气了。所以……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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