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主大人!”
我正出神,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喊,带回过身才看清是位年轻女子。妇人装扮,跨着一个没装着粮食的篮筐,神情局促。
我还没说话,随行的两个家仆就警惕的走上前去,用身体隔开了我们的距离。
年轻女子更加紧张,恳请的说:“请原谅家主大人,我无意冒犯您,只是……我有件事想要禀告家主大人,这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也是很多妇人家的意思!”
“一个妇人也没什么恶意,你们让开吧。”我心下疑惑,但眼看周围人若有若无的将视线聚集在这里,我还是这样说:“你跟我回府,有什么事情咱们细细谈。”
“不!”女子战战兢兢却坚定的说,“我是为大家请命,在场的每一名女子,都想说同样的话。”
刚才在一旁讨价还价的、急声叫卖的、吵得不可开交的妇人们,此时真的慢慢站定,满面期望的看着我。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年轻的面庞透着稚嫩,也不过和我相仿的年纪,还没有被粗糙低劣的衣服掩盖住少女的清秀美丽。
“那你长话短说。”
不知怎的,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也想不出来。
她赶忙对我行礼:“小人名唤木村里晴子,前不久喜结连理后夫君木村君上了战场,小女子日夜牵挂。前不久又听人说前线阵地缺少人手,我和村里一些妇人合计着,想组成女子军上战杀敌!”
她语气很快,以至于一时间我几乎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话音刚落却激起周围围观妇人的赞同,七嘴八舌对我施礼请命。
“家主大人,求求您同意吧!我们家老头子已经死在了战场上,现在儿子也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家也不踏实……我一个老婆子虽然干不了什么,给武士们做做热饭还是会的……!”
“我年纪还轻,自小粗活累活也得干着身体也好,到了前线就算拿着棍棒也一定能多杀几个人!家主大人您就让我们去吧!”
“我和木村太太一样,夫君在战场我是寝食难安……”
“家主大人,求您赋予我们战斗任务吧!我们定会不负使命死而后已的!”
“家主大人……”
我差点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住了,眼前齐齐向我下跪的女人们都在诉说着迫切上前线的愿望,好像想凭她们渺小瘦弱的肩膀肩负起保护我藩的任务。
但是女子参与藩战,闻所未闻。
内心震撼了片刻,我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各位身为女子仍想身赴战场实在精神可嘉。但我身为家主,也要为所有武士说一句话,希望你们留在安全地带。在前线拼杀的战士,所做的一切便是为了自己妻儿父母能有一方安宁的土地。”
“所以虽然钦佩格外的勇气,我仍然不能答应。女子参战,那便是我藩武士的耻辱!”我不容质疑道:“你们都散了吧,好好照顾好一家老小,静候勇士归来。”
“可是……”
“这是家主的命令!”
“家主大人,请容小女子再说两句!”第一个上来拦我的女子又站出来,“我以为,现在不是拘泥于女子卑贱身份的时候!您可能不知道,我们贫民家的女子自小就被当做男儿用,干男人干的活儿,虽然体力如男人但也不是弱不禁风!战场上缺人手,我们不甘愿被保护在后方!哪怕是登城据守帮助守夜,我们也想为藩里做点什么!”
她的声音都在抖,凛然的味道却一点没少。
可若是这些女人们也参与战争,且不说后方军需更加没有着落,单是前线武士闻讯会不会军心大乱都不好说。
尽管女子眼中合着泪光的坚毅感动了我,我也丝毫不能松口:“我话已至此,女子参战未有先例,身为家主我不能同意。”
我不再看那跪了一地的女人们,转身欲走,却见那女子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拔出刀鞘泛着阵阵阴寒。
“家主大人,小女子本名清水里晴子,前几年曾有幸与您见过几面,还想您不是迂腐不化之人。”她抱憾的勾了勾嘴角,“既然知道不能出战为夫君报仇,我活着也是无用之身,不如就此赴死!”
她这样说着,短刀便抵在腹间。
我此时终于想起,她便是曾经我、濑谷以及黑田在一年冬天常去泡的那家温泉铺子老板的女儿。
曾经被我撞到,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少女。
曾经喜欢黑田,惹得我莫名吃醋的少女。
不过曾经胆小的少女出落成现在这个勇敢的样子,不知是该感慨世道还是感慨成长。
“你夫君已逝,除了想上战场报仇,莫不是还想去黑田队长那里出一份力?”
急中生智之下,我脱口而出。
果然她欲按向腹间的手滞了滞,我家家仆瞅准空挡冲上去,反手一劈夺过她手中的短刀,将她双手反剪到身后制住。
她定定的看着那把脱了手的短刀,泪水终于冲出眼眶肆无忌惮的流下。
“家主大人,虽然我现在无法赴死,但是我回去后也绝不苟活!”
她这样冲我喊到,竟然还得到了在场其余妇人的支持。
“与其独留世间,不如追随那些武士,一同已死明志!”
我注视着她们,不知该心生敬意还是惋惜。明明生活在暂时安全的后方,连性命都不知道保护,轻易说着死亡。
我们奋战的武士,若知道他们拼死保护着这样的人,会不会感到悲哀?
我叹了口气,跟这些女人僵持了一会儿,无可奈何。
“每个人的死都应该有意义,既然你们坚持,我可以给你们破这个先例。”我最终静静的开口,“只是你们实力有限,容我仔细考虑再确定将你们安插在哪里。”
三天之后,凡是三十到四十五岁的妇女,可自愿前往城御协助保卫和后勤工作;年龄在十七至三十岁之间,被分别派往五个防御队一起行动。?
☆、第四十二章
? “你知道吗?樱花在满开之前的花蕾之夜最棒,黑暗之中映照着月光,看起来就像粉红色的霞雾!那真的真的很美哦……!”
是谁……?
是谁在说话呀?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好像是要配合着这话语,我眼前出现了一棵盛开的樱树,一树粉色缀满枝头,轻轻摇摆之时,映着皎洁的月光美得刺目。
我用手揉揉眼睛,却看见自己的手小小的,不知怎的也不觉得惊慌,反而笑颜灿烂的看向旁边的人。
旁边的黑田和濑谷也是稚嫩的面庞,挂着孩子才有的爽朗笑容,七八岁的我们指着高高的树梢,想要挑一朵开得最美丽的花。
我还是很年幼的尖尖细细的嗓音,兴奋得大喊也是声音弱小:“那朵那朵,你看,几乎是最大的一朵呢!”
濑谷感叹:“啊,月岛总是喜欢大大的东西呢”
“那当然,大的月亮、大的小鸡馒头、大朵的花……还有很高大的人……超羡慕呢!”我扮着手指一样一样罗列着,最后话说得乱七八糟。
小时候的黑田性格比现在好了不止一倍,拍着胸脯保证:“看着吧,以后我肯定长得高高大大!你看我现在就是个子最高的!”
“诶?那、那我也可以吗我现在这么矮?”
黑田犹豫了一下,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没关系,就算你长不高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哦!”
我闻言反倒有点委屈:“欸欸……不会,不会长不高的!”
“好啦,黑田你不要吓唬月岛啦,他又快哭了……”
“……”
那童音渐渐远了,越来越微弱直至耳边听不见。
那美丽的花树,也如下了一场樱花雨,在我眼前阵阵飘落。
“明年,樱花开花前,就让战争束。届时我们再一起赏樱花吧……!”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了,只是听上去那么低沉压抑,轻轻的,满含着说不出口的情绪。
期待、祝福、恐惧、担忧,以及对未来满满的不确定。
我手里握着一根发带,上面还残存着那个人的体温,以及专属他的气息。
这个人,我自己都不知道喜欢他多久了。
我看见自己在原地站了很久,秋风卷起落叶萧瑟的略过身旁,冬日凛冽的寒风将面庞刮得刺痛,我依然没有动。
不知经年,樱花又开了,满满的一树。
等待得已经僵硬的我终于开心的抬起头,触目的却是血红的繁花。
耳边突然回响起一句话:“就是这短暂的美,才让人觉得壮烈啊……就像武士道精神一样。”
我感到手掌里是温热的,低头望去,手中攥紧的发带竟然滴着血,一滴一滴,染红了整张手掌……
“家主大人、家主大人……!”
“……?!”
迷迷糊糊中听见家仆的声音,我终于把视线从血红的发带上移开,一下子睁开眼睛从噩梦中惊醒。
一脑门的虚汗,还有身上缓不过来劲儿的打颤。
“家主大人,虽然是夏天您也不要睡在窗边啊,是不是身体不适?”
我眨了眨眼睛,想把蒙在眼前的血红色驱散,扯出一丝笑:“无事,现在可是盛夏啊,你急急忙忙的来做什么?”
“大人您忘了吗,是您今天下午召集各位首席次席家主一起商讨作战计划的啊,我看时辰到了您还没更衣,来过来看看的。”
作战计划确有变更,过去是将兵力几近均分派到五条通路,现在来看这个方法行不通。敌人本来就人数众多,近几次作战又将兵力集中于津口岛,濑谷那一队已经力不从心。
我感谢的点点头,赶忙起来更衣,家仆为我拿来外褂,嘴里还不忘嘱咐着:“家主大人您也要注意休息,虽然您年纪轻但是身子也吃不消的。”
我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现在都乱成这个样子了,什么身体不身体的。”
“哎呀家主大人不要这么说啊!我们都相信会度过难关的……这制度延续百年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
我整理了一下换好的正装,笑了笑没说话。
幕藩制度延续百年,可能也该到头了。
只是就算改革,就算要重新制订社会秩序,也希望能和平演变,而不是依靠战士们的流血牺牲铺就这条路。
我发过誓的,要保护这片土地。
大大小小九位家主齐坐一堂,地图铺在中间。燥热的屋子和外面的蝉鸣让我们心神不宁,颦着眉头在地图上勾勾画画,鬓角甚至都有汗珠滴下来。
“现在的问题是兵力不足以分散防御,敌人采取的是集中攻击,无论是那个关卡,我方都不可能有能力抵御。”
“正如之前的分配,若想进入我藩只有这五条路。”我用笔画出了具体路线,边指边说:“这两个关卡地处平原,另外有两处在森林,最后一处是通过长桥进入我藩。现在这五个关卡不能同时防御,各位有什么看法?”
“平原的两个关卡距离很近,不如合并兵力共同防御。”
他说完立刻有人反驳:“可是正因为很近,也不能排除敌军同时攻击的可能。”
“而且平原最难以守住,也是敌人近期进军的主力,我们不能冒这个险。”我也摇摇头,“平原的兵力只能增不能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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