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中国病人 作者: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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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笨拙,班级里没有人愿意和吴邪一起玩,小结巴解子扬是他唯一的朋友。
口吃的解子扬也是不受欢迎的孩子,因此活动课他们总是被剩下的唯二两人。仿佛被隔绝的他们就待在操场的一角,看着那些小伙伴围在一起玩得脸上笑开了花。
“这不算什么。”吴邪默默地对自己说。
他决定不再看,不再听,在草地上躺下来。蓝蓝的天空好干净,像一条大棉被,盖住他,可以就这样睡过去。
他睁开眼睛。
感觉被人抱在怀里,身体随着那个人的步伐上下颠动。他动了动脑袋,看清抱着他的人,是他的三叔。
门被三叔用力推开,吴一穷从书桌前站起来看着他们,欲言又止,“老三……”
“大哥,你太狠了!大侄子才这么一点大,你再给他吃这种药,他就废了!”
吴一穷眼底流露出一种深刻的痛苦。
“你不懂,不这么做,他们会千方百计地从他的脑子里挖出那些资料,他们迟早会害死他!我宁可我的儿子变成傻子,也不要……”说到这里,他不得不缓了一口气,似乎不这么做的话,他就要窒息而死了。平静了一会,然后才接下去说道:“看他死。”
吴三省难以理解地看着他的大哥,吴家的骄傲,国之栋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吴邪难过地说:“爸爸,我不想变成傻子。他们都说我是白痴,可我不是,我不是……”
吴一穷颓然坐倒,脸埋进手掌里,声音哽咽:“你不是,你不是……吴邪,爸爸对不起你。”
三叔的大掌按在他后脖子上,粗糙却令人安心的力度,“没错,大侄子,现在你睡一觉,一觉醒来,你就会发现什么都好了。”
空灵诡异的铃声在上空盘桓,远远近近,此消彼长,吴邪的整个世界都充斥着这种声音。
“失去了老痒这个朋友,令你感到十分沮丧,甚至对未来失去了希望。”
仿佛天外之音。
吴邪笼罩在悲伤里,“我的眼前一片灰暗。”
“但是你对这种现状无能为力,你的软弱,使得你想保护的人一个一个离开了你,而你,根本无力阻止。”
“……”
“说出来,把你心底的愿望说出来。”
“回来,请你们回来……”
“好的,他回来了,用心去感觉一下,他就在这里。”
奇异的香味介入进来,这是一种不知名的味道,吴邪觉得它是紫色的。
“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
吴邪的语气变了,他说:“解子扬,我是解子扬。”
“当你再次听到这个铃声,你会忘记之前我们所有的对话。”
“我数三下,你会醒来。三、二、一……”
他睁开眼睛。
37.
无数个画面在脑海里飞快地闪回,无数个记忆片段被强行地积压在一起,重新串联成一条线索。尽管它阴暗怪诞,却似乎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画面里有他的父亲和三叔,鼻管下常年拖着一条“黄龙”的幼年老痒,当然还有那个难以忽视的身影——他太特别了,吴邪一辈子的执着可能都花在了这个人身上。并且这种执着不受到任何制约,就连他是齐羽的时候,也只增不减。
所有的这些与吴邪有关的人,他们的话音穿插交叠在一起,形成诡异嘈杂的混响。最后是阿宁手持铜铃,问他——
“你是谁?”
面对这个曾经无数次令他感到恐慌和迷茫的问题,这一次吴邪的内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不需要回答。
千千万万个我,终归还是我。
直到场景又回到吴邪昏迷的病房,吴邪如梦方醒,他们依然对面而站。
老痒朝他伸出手。
吴邪心领神会,拳头和拳头轻轻碰在一起。
六角铜铃有着特殊的象征意义,作为一种介质,阿宁曾在催眠中多次使用它,铃声成为吴邪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把门。
老痒正是借此引他入梦,用最直接的方式带他回到过去,由他自行挖掘出被零散埋藏在广阔潜意识领域中的关键信息,它们被人为屏蔽或是无意识地忽略了。
所以很多事情吴邪不是不知道,而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知道。
就好像他一直恐惧的齐羽,其实不过是他内心的缩影而已。
老痒望着他痞痞地笑起来,一边的嘴角扬起。
明知道这个人只是自己潜意识的投射,吴邪还是无法不把他当成那个老痒。在他悲剧人生某个节点,他最好的朋友,他唯一的朋友。
也许正因如此,吴邪最终选择自我保护的姿态,才会是解子扬的样子。
“没有时间了。”他说。
一切痛苦源于错误的追求。
这么多年其实吴邪从未真正的清醒过,真实的老痒早已不在,如果吴邪想继续保有眼下这个幻觉,那么代价就是他会一直活在之前的梦境中浑浑噩噩,抱着虚幻的快乐,忍受更长久的疼痛。
而“老痒”选择在这个时候推他一把,迫使他醒过来。
梦可以很长,但醒来只是一瞬间的事。
“差不多该回去了。”他听见老痒这样说。
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门外却不是什么医院的走廊,而是一团难以名状的黑,任何光线在那里都是违背常理的东西,吴邪不知道那里面具体有什么。
只要走进那片虚空,一定会立刻被吞没,吴邪想。
“老痒。”他喊住对方。
其实他并不是,他们都很清楚,但吴邪还是习惯这样喊他。
吴邪向他点点头,说:“有缘再见。”
“老痒”两指并拢点点额头敬了个礼,这是吴邪所熟悉的老友的习惯动作。
然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虚空之中。
门的那边会是什么样子?
如果把人的意识看作一种能量,到了那边,这种能量还会在吗?还是就此归零?吴邪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就是属于解子扬的,最好的结局。
格外合意。
吴邪突然萌生一个疯狂的念头:他也很想走进那道门去,让精神湮灭,没有感觉,不要思考,不再困苦,尔后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深渊诱惑着他,他控制不住向那里挪动脚步。他小心地伸出手去,越接近黑雾,他的心跳就越慢,这种感觉让他宁静。还差一点了……
就在这时,一股强蛮的外力拽住了他,将他向后拖,在吴邪醒悟之前,两条手臂环过来,横过他胸前。
无需多想,只因他太熟悉了,背后这个怀抱。
“小哥……”无论什么时间和地点,能让吴邪心跳一下子加快的,只有这个人而已。
“不要走。”张起灵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牢牢抱住他,像是怕他再往前哪怕一步。
吴邪泄了劲般向后靠去。
门终于关上。
吴邪第一次知道,原来张起灵的脸上还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悲伤如此沉重,好像要哭泣。
“吴邪,带我回家。”他说。
他睁开眼睛。
对于这个病人这种无意义的动作护士早已习惯,低头扫了他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更换输液瓶。
吴邪毫无征兆地坐起来。
短促的尖叫伴随着玻璃瓶摔碎的脆响,护士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瞪着他。
吴邪茫然地望住前方,像所有没睡醒的人,将醒未醒之际,是分不清梦和现实的。
医生围着这查那查,整个过程吴邪十分配合,只是没说一句话。
吴邪的身体指标一切正常,除了血糖有点低外,简直比健康人还健康。
胖子神色有些复杂。他娘的不是胖爷不明白,实在是这人变化快,前脚还天真无邪脑筋缺根弦,后脚二话不说直接请你挨枪子儿。他坐那儿又不开口,看得胖子心里直发憷,根本吃不准现在眼前这位究竟是个谁。
他眼中如狼似虎的高危人士,一开口却是:“你有烟没?”
“唉我去!”胖子神经一松,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不兴你这么吓唬人的。”
大概也是被护士抓包的次数多了,胖子做贼心虚先瞄了瞄门口,才抛过去一根。吴邪自顾自吞云吐雾起来,偶尔咳嗽几声,胖子没打搅他。
吴邪看他,比划了一下胸口的位置,问:“没什么后遗症吧?”
胖子知他指什么,一拍胸脯:“还能再战五十年。”随后嘿嘿一笑,“我说你小子怎么这么锱铢必较的,我先前射你一发,你还惦记着非得还我。”
吴邪漫不经心地捶了一下他肩膀,这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
道歉什么的不需要,说了就矫情大发了,胖子和吴邪都受不了。
“都过去了,我是说,齐羽……”吴邪仰头抵着墙壁,望着房顶,想到刚才那个长长的梦,缓缓说:“不会再有齐羽了。”
这表述或许并不准确,确切的应该说从未有过,但吴邪此刻实在不想解释太多。
谈及催眠,也许给人的印象像某种神秘的术法,其实不然,在今日的临床心理治疗中它已经被广泛运用。
每个人能被催眠的程度也是不同的,敏感程度由先天决定,绝大多数人只能被浅度催眠,少数一些人则完全无法进入催眠状态。
吴邪就是那少数人中的另一类——极易受到影响的体质,所以“双重催眠”,看似根本零可能的情况发生在他的身上也不稀奇了。否则同样的做法,囚禁、非人道对待、暗无天日的环境,套用到其他人身上,很可能直接得上更为严重的精神病,疯个彻底,根本不会再给他们继续试验的机会。
催眠术并非多么高深的技术,只要受催眠者主体意识到了整个催眠活动,那么再高深的意象都会立刻成为小儿科的低劣把戏。
就像吴邪这样。
他没有分裂,老痒和齐羽都可以看做不曾存在过。既不存在,自然也没有消失一说,可吴邪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他没法对别人说的是,尽管他的内心健康,却依然无法解释、也填补不了此时内心那块缺失的空洞。
年少时或许我们都做过这样的妄想:一个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朋友,一种使自己变得强大的超能力。
在吴邪弱小时,他的愿望是保护家人朋友,苦于没有这样的能力,于是他成了具有反社会倾向的吴邪。在他失去老痒以后,吴邪的愿望是他有一天会回来,于是他偶尔学着老痒的行为、说话的方式,这样就能幻想朋友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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