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中国病人 作者: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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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来的灯?吴邪可以肯定,十多年前离开这里的时候他绝没有留下过这么一盏灯在桌上。而且灯这东西比较特殊,说明这里不光有人来过,还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吴邪的心就快要挤成长条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他伸手一抹,桌上床上都摸不到灰尘。这一瞬间,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泪腺在膨胀,眼睛一下就潮湿了。
没有任何足以表明身份的东西,但一定是他,只能是他。
这个隐蔽的洞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这里更多的是种象征,关于一个未完成的约定,和一份难以弥补的缺憾。
别怂。吴邪大口吸气,在眼泪滚落之前憋回去。
吴邪,冷静,现在没有人帮得到你,只有你自己,千万冷静。他用冰冻的手掌拍着脸,一口气缓过来,强打精神开始搜索这里居住过的痕迹。
很干净。
如果对象不是张起灵,那么吴邪很难相信有人可以长期住在这样一个条件艰苦而避世的地方,并且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但放到张起灵的身上,一切就合乎情理了。他就是这样的人,没有社交是因为不需要,也不会对什么事情表现出特别的兴趣,耐得住寂寞。
从积灰的情况来看,他离开的时间不会太长,鉴于山里没有那么多粉尘污染,最多不超过三四个月。
也许早一点进山,就不会错过。
懊悔吗?吴邪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张起灵当初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而离开。
以前的吴邪看不透自己,现在他觉得真正让人看不透的是张起灵。
吴邪不累,可是他失去了方向,不知该往哪里走了,所以他决定躺一会。
手电歪在一边,吴邪倒在床上,身下是冷硬的冻土,跟石头差不多硬,硌得浑身骨头难受。他茫然地望着黑黢黢的洞顶,感觉它随时都可能倾塌下来。那也就这样了,横竖逃不掉的,不如不逃。
有样东西硌在他腰眼上,很不舒服,吴邪摸下去,摸出一个细长的梭形。手指一碰到,他就知道这是一枚弹头,拈起来一掂重量,就知道里面是空的。
他把弹头凑到眼前看,看了一圈,一下坐了起来。
他认识这个东西,太认识了。因为这就是从他自己的肉里面挖出来的。
在他还以齐羽的身份为猎隼工作的时候,一次出任务时中了流弹。
等待的救援迟迟没有来,又是人在异乡,他们中国军人的身份不宜暴露,根本不能上医院。最后还是张起灵亲自动的手,从他背后把这颗子弹挖出来。
那时候他完全是清醒的,带血的弹头还被他拿在手里观察过。这种子弹的设计者是和齐羽一样的怪人,爆棚的自信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在弹头的某个部位刻上身份的象征。
这几个字母和凹痕的位置,吴邪不会认错。
原来张起灵一直留着它。
吴邪用手电仔细照着看,子弹表面已经被磨得相当光滑,是时常受到摩挲把玩留下的。弹头上钻了个小孔,应该是穿绳的位置,看起来张起灵有段时间把这当成项链戴。
而他改造过的地方不止是在弹头上钻个孔这么简单。吴邪把弹头翻过来,底部明显有被掏空的痕迹,里面还塞着一样东西。东西卡得很紧,吴邪费了点劲才抽出来,发现那是一张卷紧的纸条。
他的手指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一个不成形的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吴邪忘记了呼吸,展开纸条。
结果毫无悬念。
三个字,张起灵,吴邪的字,瘦金字体。
这一回吴邪是决计憋不住了,从压抑到放开,防空洞里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哭声。
他从没有像这样孤独。他从没有像这样想他。
吴邪在洞里躺了三天,不吃不喝不睡,不再思考,没有情绪,好像彻底与身子底下的石头融为一体,再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第四天他突然坐了起来。
翻出背包里的饼干和水,面无表情地吃完。满脸鼻涕眼泪擦干净,软弱全丢在这里,走出去,又是好汉一条。
小哥还在等你,没人替你坚强,吴邪对自己说。
面色发白的吴邪从山中而来,过路的藏民纷纷露出惊异的表情,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他听不懂的偈语,吴邪一一与他们擦身而过。
当吴邪又一次路过墨脱县,却在那里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怎么叫‘走着走着就丢了’?一大活人是能说丢就丢的么?”胖子本来就生得高头大马的,又一身肥膘,这时拎着一个瘦小男人的衣领子,跟提溜只小鸡差不多。
被他拎着这位,正是蓝庭他们队伍其中的一个。那人见胖子一脸的横丝儿肉,后头还跟一尊凶神恶煞,还以为惹到什么黑帮分子,吓得差点尿裤子。
领队也说不出话,因为是他们理亏,这二位爷找到他们,二话不说就问他要人。偏偏他们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关根到底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走的,一问三不知。
还是蓝庭。
“关根是在墨脱县外跟我们分手的,我看着他往山里走了。”
潘子给胖子递了个眼神儿,胖子吭哧了两声,不甘不愿地把人松开了,可怜的瘦猴踉跄两步差点给摔了。
胖子还待说什么,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后面吴邪喊了。
“胖子,潘子。”
胖子转过来,张嘴就是贫,“哎哟我的爷爷,让胖爷我这一通好找!”
吴邪还没说话,胖子那边十万火急地拉着他就往车里塞。
胖子这人的优点就是藏不住话,你都不用审,他全一五一十倒豆子一样倒给你了。
“天真,告诉你吧,陈皮阿四死了!”说完还贼兮兮地朝他挤眉弄眼,“你猜谁干的。”
吴邪有些反应不过来,胖子看他愣愣的,朝他大腿上使劲一拍,“嗨!告诉胖爷你这会心里最念着谁?不用说了吧!”
“是小哥!?”
“就是了!”胖子继续口沫横飞,“你还不知道吧,原来当初那姓陈的一对招子,也是咱小哥给取了的。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个男人特牛逼。”
吴邪被他说得脑子发懵,巨大的信息量迎面砸过来,来不及消化,他只问了一个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他现在在哪?”
胖子本来还在那哇啦哇啦说个没完,听他这样问,突然就闭嘴了。
吴邪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说了你可得有心理准备。”胖子很少这样婆妈,除非是真的有事。
“你说吧。”吴邪麻木地说,手却攥得死紧。
胖子语气变得沉重,“这会正被警察堵着呢,都三天了,两边都操着家伙,谁也不肯让一步。麻烦的是小哥不认人,只一门心思问警察要人。医生说他这是五年前发作了就没好的毛病,受了刺激或者遇到类似的情况就会复发,就是那什么,创伤什么……”
吴邪垂着眼睛,声音干涩:“创伤后应激障碍。”
“对对,就是这什么倒霉障碍,其实……”胖子瞥了吴邪一眼,有点犹豫要不要说,说了又怕刺激到他,“十多年前,你上了陈皮阿四的套儿了,小哥和我们几个接到的任务指令,跟你的完全不一样。后来你三叔把你弄出去,对我们这头宣称你是出任务给炸死了,为了这事小哥其实一直没走出来,差点把命都丢在尼泊尔。”
说完这些,胖子跟个泄了气的热气球似的,全没了一开始的兴奋劲。
过了很久,吴邪看着窗外,恍惚着问:“他问警察要谁?”
“你。”
吴邪的掌心流出血,来代替他本该流出的泪。
42.
吴邪没料到事情会闹这么大。
直到胖子他俩一路舟车劳顿把他运到这,国家首都,靠近市中心的某处建筑工地,他都还没醒过味儿来。
这是在天子脚下公然抗法啊!他男人哪里是牛逼,简直就是牛逼大发了。
本来工地外面那一圈隔离保护栏这时成了天然的屏障,阻隔围观人群好事的眼光。
胖子把头探出车窗外跟把门的警员打个招呼,一路开进去没遭到阻拦。
吴邪的心脏突噜突噜乱跳着,紧张到手心飙汗。
刑警放不放他上去?见了面说什么?小哥还认不认得他?如果胖子的描述没有过分夸大的话,那小哥现在应该正是发病期,会不会六亲不认,上来直接一梭子给他扫成马蜂窝?
五年多没见而已,吴邪竟觉得那些相处的片段久远得好像上世纪的老胶片,不清不楚,徒留余味。
这一片小区楼不少,都拆了个七七八八,地方还挺大,望过去荒了一片,遍地堆的砖头渣滓,跟刚打完仗似的。靠外的几幢楼已经给砸得只剩个光秃秃的空架子,往里的那片还没彻底开砸,望去各有残缺,挺凄苦地杵在那。
吴邪看到前面横七竖八泊着十几辆警车,好多荷枪实弹的刑警在附近走动,都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们。他们的车停在警戒线外,潘子走进去跟警方人员交涉了半天,然后打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钻过警戒线,吴邪就看见一个穿警服的方脸男人朝他们这边过来了。那人走到跟前,对着他们行了个军礼,胖子和潘子也一脸肃穆,端端正正地回了个标准的军礼。
李队长给他们递了烟,胖子凑上去给他点火,李队喷了一口,夹着烟那只手穿过烟雾对着废墟里一栋楼房指了指,吴邪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起灵就在那里面。
外观上看起来那幢楼至少还是比较完整的,只敲掉了最外面一层墙皮,露出底下斑驳不平的水泥和砖头的内核,那些原来安着窗子的位置,被敲坏之后,剩下一个个黑色狰狞的缺口。
吴邪不知道张起灵此时正猫在哪个窗洞底下,是否还像平时那样盯着天花板就能发一整天的呆。
三天,算上耽搁在路上的两天,这是第五天了。尽管知道凭他的野外生存能力,以前再恶劣严酷的环境坚持好几个月都经历过了,这种程度简直跟玩似的,可吴邪就是心疼,就是舍不得。
李队说:“这种情况我从来没遇到过,起先找了谈判专家,但他完全不合作,我很难形容当时那种情况……就好像鸡同鸭讲,他说的,我们听不明白,我们说的,听到他耳朵里好像就歪曲成了另一番意思。要我打个比方,就是他陷进自己的幻觉里了,周围这些景象,还有我们这些人,都成了他幻觉里的其他什么东西。”
“我们立刻发现他的精神状况不对,后来又知道他从前是当兵的,打过不少仗,医生判断他是受了某种刺激,把这工地当成是以前的战场了,搞不好这会在他眼里我们才是那暴徒、恐怖分子呢。”
一旁的医生又跟他们解释:“创伤后应激障碍经常发生在退役军人身上,亲眼见过那些血肉横飞的场景,有些人虽然当时没觉得什么,但其实潜意识里已经留下了阴影,就好比在脑子里埋了一个定时炸弹。”
直到某天相似的场景触动了这个炸弹的开关,一瞬间仿佛又置身过去的那个场景中,痛苦挣扎,走不出来。
他差不多完成了所有的事,陈皮阿四已经被他干掉了,可是他并没有找到吴邪。
老头子临死前拼命瞪着那两只几乎没有视力的眼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声:“你找不到吴邪的,永远都不可能找到。”
“你要找的‘纯粹’的吴邪从来就不存在,齐羽就是吴邪!他们从来不是两个人,没有什么第二人格,你永远不可能把‘齐羽’从吴邪的意识里剥离开来。消灭了齐羽,就等于是消灭了吴邪。”说话的时候那张老脸上透露出一种狠,像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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