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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的背后，没问他在想什么，只是也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黄少天藏在衣服底下的另外一只。

　　一片冰凉。

　　“担心？”在两个人之间声音很低，低到第三个人听不见的程度。黄少天摇了摇头，“没有，在洞里待太久了。”他扯动嘴角笑了笑，“总部也是的，好歹也二十几号活人在里头呢，连个供暖都不开，冻死我了。”

　　“放心。”叶修握住他指尖的手紧了紧，“中量飞行器目标小，虽然不是军用机，但也是出任务级别的，有关榕飞看着，反侦察怎么也说得过去。哪有那么容易就让给兜住了，更何况，还有文州全程负责导航呢，ＡＩ你信不过，你还信不过文州？”

　　“队长我当然信得过。”黄少天说了这一句，而后声音慢慢低下去，“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接着往下说，他看了一眼关榕飞，后者对于发生在这一边的对话无知无觉，兀自全神贯注地俯身在控制台前，进行着起飞前最后的准备和调控。

　　叶修没有催促下文，他知道黄少天是不想把自己的动摇暴露出来，让关榕飞分心。他自己心里又何尝没有动摇？不过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输，万劫不复；赢，也是两败俱伤。谁也不是超人，面对着这样的抉择，叶修扪心自问，他的心里也或多或少有着和黄少天一样的动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一块儿干革命，终究还是故作轻松的时候吐出来的一句玩笑。

　　在这个时候他的耳边好像又响起喻文州那句话，掺杂着不规律的电流声响还有不容置疑的决意。必须完成，这件事情必须完成。如不然，他们也可以混混噩噩地过上一生，到职业生涯结束，便以退伍军人的身份荣归故里，把今时今日所见的所有景象，都化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坟墓，永远地封存。

　　叶修自问，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故事。

　　他看见笼罩在自己影子下的黄少天，稍稍垂下眼睛，银灰色的制服边缘柔软地垂下来，勾勒出挺直的背部线条，光点从他的发顶流溢而下，落在睫毛上，随着眼睛眨动的弧度跳跃着，像是一闪一闪的星星。

　　黄少天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压得更低，“老叶啊，”他竟然还自嘲似地笑了两声，“我就是觉得，这一次，有点输不起了。”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叶修，眸子的底色清澈无比，“我知道，这一次跟我以前的演习，任务，都不一样。以前都是有输有赢，赢了固然好，可输了也没关系，输了，下次再来就是了。”他摇摇头，“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我输不起了。”

　　何止是黄少天一个人输不起？叶修看着他，止不住地想要叹息，输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叶修毫不怀疑，如若他们的行动失败，或者是中途泄漏了风声，由是没能给总部致命一击，为了封锁消息，不光是在场的三个人有可能丢掉性命，最危险的，却是身体还留在总部的喻文州。

　　只要一道指令，销毁……也不过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为了保守秘密，总部不可能再顾惜一个宿主。叶修伸出手揽上他的肩膀，安抚似的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比黄少天要年长，他想，理应该更镇定一些，不能把动摇写在脸上。

　　“既然如此，咱们就更得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事做成了。”他这样安慰黄少天，却在此时觉得话语苍白。青年抬起头，向着他诚恳地笑了一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就退不出去了，这个，我知道。”

　　或许正是因为纯然的信任，他才愿意把内心的动摇和软弱暴露在这个人面前。说完了，心里也就平静不少，他若无其事地走到关榕飞身边，开始回归本职，对动力舱和备用燃料储存进行检查。

　　叶修也在嘴角挂起一个安然的笑，接上索克萨尔的终端，开始检视和筛查每一条可能的导航路线，选择最近和最安全的那一条。在喻文州清朗的声音中所有的引擎渐次开动，随着轻微的震颤，战鹰矫健的身姿从地上升起，逐渐隐没进碧蓝的晴空之中。?

 

☆、49

 

?　　带着薄雾的山峦，优美的曲线逐渐从舱口的视野中升起，远空一望无际，能量条在控制面板上顺滑地流动着，如同一条宁静的河流，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黄少天单手撑着下巴支在控制台上，正有点要晃神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咔”重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骤然跳动起伏起来的能量走势让他变得更警觉，一转头的功夫，他发现原来是关榕飞突然伸出手给飞行器的能量控制级调了档，与此同时，飞行高度也开始逐渐降低。

　　“怎么回事？到了？”他狐疑地打量着四周全然陌生的景物。坐在他身边的科学家摇了摇头，“空中管制。”他解释说，“荣耀联盟已经启动了空中管制机构，范围很大。咱们没有口令，是进不去的。”

　　黄少天啧了一声，“动作真快。”同时去手动控制飞行器的能量分配，关闭了几块太阳能电池板，以提高机身的平衡性能。

　　飞行器最终稳稳地悬停在了叶修选定的视线死角，黄少天转头看着关榕飞，“这还能进的去吗？”后者手未停身未动，眼镜下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锁在屏幕上，双手在键盘上飞快地移动着，随着一行行的指令流过，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严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关榕飞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严峻，叶修和黄少天见他这样，也不敢出声，担心打扰了他的思路。在不大的控制室里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变得凝重而极具压迫感。

　　最后几个字符在指尖流过，清脆地落在键盘上响成一片，关榕飞撤回手摇了摇头，“最高权限的封锁。”一挥手，他干脆退出了原先开着的界面，“除非能搞到口令，否则的话，几乎没可能攻破。”

　　“现在的话，只剩一种方法能突破封锁了。”

　　“什么？”

　　黄少天和叶修就这样看着关榕飞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微妙的表情，有点像是笑，又有点无可奈何的意味。

　　“走过去。”原先放在键盘上的手逐渐从金属控制台上的边缘滑落下来，关榕飞慢条斯理地吐出这样一句话。黄少天有点惊讶地盯紧了他，“你说真的？”

　　回答的口吻坦然，“当然是真的。而且，”他补充道，“这还是我最推荐的一种方式。”远处碧蓝色的晴空正在逐渐离他们远去，飞行器降落在地面上，原来起伏不休的能量条也开始回落。

　　关榕飞伸出手，停下了机舱内的能量控制系统，“交通系统都是被智能监控，咱们三个，我没有身份卡，你们两个的应该也已经不能用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所有需要身份识别的交通工具咱们都用不成。”他回过头无奈地看着黄少天和叶修，叹了口气，“所以，咱们大概还真的只能走过去了。”

　　瞄了一眼电子地图，他点点头，“不算太远，大概也就半天的路。”“那算了，走吧。”叶修给这事一锤定了音，三个人也就再无二话，从舱门内鱼贯而出。此时已是正午，强烈的太阳光让在机舱内呆久了的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眼前的景物已经非常陌生，黄少天细细环顾了一圈，他们此刻正处于一块林地附近，向前走了一段，能看见指示牌悬挂在不远处，标识着此处距离城市的里程。

　　“少天。”叶修提醒，“再向后走一点，有指示牌的地方肯定会配摄像头，被拍下来就麻烦了。”黄少天这才惊觉自己走得有点远，答应了一声回归正轨。再次将脸隐没在树丛中时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指示牌下面发着激光的电子眼，幸而后者无知无觉，仍旧淡然地闪动着红光，似乎并未意识到，有不速之客悄悄地接近了城市的边缘。

　　在这个私人飞行器已经极为普及的时代，第二次技术战争遗留下来的高速公路早就已经荒芜，并且逐渐被新长出来的植被和灌木所取代，城市和荒郊的界限重新变得模糊，这给意图隐秘行动的三个人都带来了极大的便利。树叶和树枝遮挡了视线，况且，不要说是军用的侦查飞行器，就连民用飞行器也甚少飞到这种荒郊野岭——城市里的娱乐项目已经数不胜数，在智能管家们的统治之下，人们早就不再有远足的勇气和需要。

　　幸好三个人都是当过兵的，身体素质过得去，还撑得住这场远足，唯一需要担心的，倒是补给问题。

　　叶修本来想鼓舞一下士气，说进了城就容易弄到补给，可是说了一半，他自己先哽住了：实体的货币已经不再流通，在这座紧靠着荣耀联盟的城市里，一切都被处理器搭配人工智能的组合所托管，个人虚拟账户就是一切。

　　个人账户叶修自然是有的，黄少天也有，存货还不少，不过现在……

　　“算了，”黄少天摆了摆手，“我来的时候给咱们算了一下负重，应该足够咱们走到荣耀联盟。”他顿了一下，“当然，前提是咱们不绕远路。”“况且，就算是你们俩的账户还没被冻结，估计也排不上什么用场。”走过叶修身边的时候关榕飞补充，“咱们根本就没有进入城市的打算。”

　　他指了指几个人刚刚经过的电子眼，“一进了城市，到处都是这玩意儿，更别提还有满街乱转的便衣和巡航飞行器，被发现了就糟了。荣耀联盟也在近郊，咱们绕一个弧，正好也就到了。”

　　“到荣耀联盟大门口？”叶修质疑，“那可是需要门禁的，咱们一开始的计划不是联系肖时钦，向他先通个气，有了他的技术援助再进行下一步的吗？”

　　关榕飞一愣，“难道他不是住在联盟的宿舍里？如果要找他，门禁咱们说什么也得过去啊。”叶修和黄少天直到这个时候才再一次意识到，关榕飞对于荣耀联盟的认知，还停留在十年之前的水准。

　　几次交锋下来，他们只看到了他的聪明才智和技术水准，即便是和最先进的科技较量，这位十年前的技术员依旧犀利，不落半点下风，就连面对总部最得意的作品秋木苏，他也一直都牢牢地掌握着主动权。

　　谁能想象得到，这竟是被时光抛掷在废弃的空楼里整整十年的人呢？无论是眼光还是技术，他似乎走得比黄少天、比叶修还要远。

　　关榕飞看着两个人的表情，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不一样了？”他试探性地问。

　　“这事怪我，”叶修说，“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有一些变化你可能还不知道，一路走过来太急了，我也没来得及跟你细说。但是要是接下来对付联盟的话，有些事你还真得知道一下。”

　　“没事，这一路上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关榕飞本人倒是浑不在意，挥了挥手，“你边说我边记。”他抱怨了一声，“被总部关了十年，害得我都落后于时代了。”

　　在叶修开口之前，他额外又做了一件事：伸出手腕上的终端，他联系了喻文州，示意索克萨尔开始以一定里程为半径，对四周的环境进行红外扫描，随时监测敌情。

　　“进了联盟地界了，谨慎点好。”他转过黄少天那边去，“空中管制已经开了，那就难保联盟不会在地面上也安插个把警卫。尽量绕着点走，毕竟咱们势单力薄，最好还是保持低调，先不要撕破脸。”?

 

☆、50

 

?　　黄少天手伸在半空干脆利落地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一路上除了叶修条分缕析的絮叨之外再无其他的东西。只是关榕飞一路上听得认真。

　　直到索克萨尔的提示，伴随着尖锐的提示音的声响在两个人的耳机里同时响起，没有预兆，让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都是一激灵。

　　全区域红外侦测，近百名武装人员四处巡查。三个人被迫自戒严区边缘停下了脚步，叶修原本看好的入口已经被牢牢封锁，新装上的激光眼，监视着目所能及的区域。

　　原来的出入口已经被封死，隐隐约约能听到室内广播的声音。从外表状况判断叶修知道联盟基地已经被全线封死，警戒等级达到最高，任何人不准出入的那种。

　　关榕飞摇了摇头，“阵仗真大。”“看来这次咱们真的触了总部的逆鳞。”叶修压低声音，“我还真没想到，总部不惜担着被联盟这些分区的队长副队怀疑的危险，下这么大的功夫来对付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