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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现在呢？”黄少天问。

　　“决策失误，”叶修环视了一圈，“先撤出危险区域，重新计划行动。”三个人悄无声息地撤出了监控所在的边缘区域，暂时没有回飞行舱，找一处植被密集的地方隐蔽下来。

　　三个人然后面面相觑，不是没有想过事态严重，只是没有想到总部的动作真的会这么快，消息真的会这么灵敏，行事真的会这么滴水不漏。

　　气氛一时沉默。

　　最先说话的是叶修，他看着一直思索的关榕飞，又拍了拍身边的黄少天，“别摆这么一张脸啊，”他说，“出现问题解决问题，咱们离最后的成功只差那么一步了。”

　　“怎么解决？”黄少天问，“别说是找肖时钦和张新杰，如果不用点什么特殊措施，现在咱们连荣耀联盟都踏不进去。……难不成要跟他们公开宣战？就咱们这么几个人，就算是公开宣战了，又能怎么样呢？”

　　清冽的问话，在同时也冷静敏锐得可怕，叶修扭头重重地看了他一眼，再也没能说下去什么——黄少天没有说假话，他知道。他们没有盟友，没有后援，孤军奋战，似乎也注定会孤独地失败。

　　黄少天却忽然挥开他的手，眼睛诡异地亮了起来，他嘴里喃喃地把“公开”这个词颠三倒四地重复了几遍，忽然对着关榕飞和叶修问，“那咱们掌握的证据呢？能公开吗？”

　　“技术上来讲，恐怕不行。”叶修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联盟内部的所有处理器都是联网的，即使有人潜了进去对攻破主机的通讯链接，现在这个情况下，总部很快就会发现异常，不用联盟自己启动安保设施，咱们就已经灰飞烟灭了。更不用说还有那个什么麻烦的……”他往关榕飞的方向看，有点不确定地说，“情绪保护。”

　　关榕飞却在这时开了口，“等等。”这句话瞬时间吸引了剩下两个人的目光，他对黄少天说，“公布证据的话……说不定还是可以做到的。如果……”

　　“如果什么？”黄少天立即追问。

　　“如果有外援的话。”听了这个回答黄少天悻悻地瞪了他一眼，“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没开玩笑。”

　　“咱们哪儿来的外援？”回答他的是关榕飞伸出手掌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这一下子连叶修都给弄糊涂了，“说清楚点，老关。”关榕飞还没从自己的情绪里平复下来，他的眼睛闪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叶修和黄少天是真的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他只好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咱们三个分开行动，你们在里面先废掉联盟的联网封锁，我在外面用信号和算法干扰处理器，对一切能捕捉到的处理器进行反向解密，尽量破掉情绪保护。当总部的人顺着信号来我这边的时候，你们在里面用索克萨尔，向所有被破解的分区队长，发送关键证据。”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疯子。”叶修评价，蹙起的眉头满是不赞同的神态，“把自己的位置暴露给他们，后果是什么我不信你没有想过。”他叹息，“而且，索克萨尔现在没有联网的状态，失去了联盟数据库的支持，不可能再支持这么大功率的运算。”

　　“这些外在条件都先不论，只说这个计划本身可不可行。”

　　叶修看了他好半天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关榕飞一拍大腿，“那就结了。”他说，“索克萨尔的问题，我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他的话说到这里又一次顿住了，用着很复杂的眼光打量叶修和黄少天。被看的两个人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些不好的预感。黄少天紧紧盯着关榕飞，“什么办法？”

　　后者轻轻叹了口气，反而解释起了理论，“在处理器中占去很大一部分资源的，一是运算器，一是海马区，通俗一点讲，也就是存储区。存储区在初始化时占位置最小，随着使用时间加长逐渐变大，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会被处理器自身用作经验数据来运算。”

　　“换句话说，在处理器初始化之后的那最初的八分钟里，其运算能力将达到最高。”

　　话说到这里停了，许是这段话背后蕴含的意义让关榕飞自己也不忍细想。但在最后一句他又突兀地提高了声调，听懂了的两个人，知道他是为了让第四个人——让终端里的喻文州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毕竟，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要他来拿主意，所有的决定权理应在他一人手中。

　　黄少天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握住自己的手腕，他摩挲着光洁的腕环，“你的意思是……”

　　“为了暂时攻破其他处理器的系统，需要对索克萨尔进行初始化。”从扩音器里传来的，喻文州的声音，不再冷静而有了些微的颤抖，“可是……只要咱们能够成功说服几个重要的分区，联盟说不定就真的可以和总部形成鼎足分立的局面”。

　　他的声音平静了少许，“这是个好提议，关先生，就我个人而言……我接受。”岑寂，大片大片的岑寂，杀死人的岑寂，窒息一切的岑寂。只有阳光被树叶割破洒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响声。

　　黄少天忽然开口，“初始化……会怎样？”

　　明知故问。

　　“清空所有记忆，重置态度系统，初始化对外界的一切认识。”“他不会记得我，记得叶修，记得所有事情吗？”

　　“……是的。”

　　“如果我们这么做了，一定能成功吗？”关榕飞回答，“百分之八十……有叶修的话，九十。”

　　“如果不做呢？”

　　“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所以说……其实这根本就不是由我们选的？如果现在放弃的话，被联盟抓到肯定就是个死。而且……”叶修的眼神犹疑了一下，“还是最窝囊的那种死法。”他和黄少天相互看了一眼，几乎是用同步的速率，缓慢地、带着极大决心地点了头。

　　一个无可奈何的决断。沉默又突兀地将几个人淹没了一会儿，叶修拍了拍关榕飞，“说说具体操作方法吧。”

　　“我回飞行舱那边搭起主机，帮你们攻破这边的防御，你们先进去，再想办法用索克萨尔潜伏进联盟网络，等我信号，我会先对几个指定的处理器发起进攻，你们同时对他们进行反向解码，这样的话他们就只会注意到我而不会注意到你们。在他们来找我的这个过程中，拿下你们看好的处理器，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该给证据给证据，剩下的让他们自己去斟酌。”

　　“联盟里的人也都不是笨蛋，证据甩在脸上，肯定有人会行动，到时候联盟总部可就乱了套了，你们就保护好自己，静观其变。”

　　叶修握紧了手腕上的东西站起身，“那你呢？”关榕飞怔了一下，却是答非所问，“一旦跑出来了，就瞄着有信号灯的地方跑，我接你们。”

　　他挥挥手，“都同意了我就先回去建主机了啊，你们先在联盟里藏好，等我发消息。”

　　他的身影渐渐地走远了，然后黄少天和叶修也站起来，向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51

 

?　　黄少天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做好了决定。可是当他又一次站在蓝雨分区的大门前的时候，他的双手还是出现了颤抖。

　　没有人发现他们——暂时没有。

　　关榕飞已经替他们做好了一切事：废掉电子眼和红外监控，关掉所有的警报器，传出错误信号，调离看守人员。黄少天直到此刻才又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只是医者不能自救，他给叶修和黄少天开出了进去的路，也在同时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荣耀联盟已经进入一级警备状态，所有的分区都已经关闭，如果没有索克萨尔的从旁协助，他们连最初级的网络防御都破解不了——关榕飞的信号没有消失，让叶修稍稍松下一口气。

　　只是原先总是熙熙攘攘的走廊现在空无一人。合金泛着冷冰冰的，锋利的光泽，容不得他再多想些什么，叶修已经伸出手把他拽了进来，“小心被发现，”他说，“这里的监控还是能用的。”

　　黄少天指指头顶，“这个呢？”在他熟悉的一角里静静地架设着一个电子眼，就在操作员守则的上方，他看了一眼那张用金属框裱起来的表格，觉得叶修磕上去的烟灰好像还在上面。

　　不出三分钟，那个闪着红光的镜头就黯淡下去，黄少天听见喻文州在耳机里说，“好了。”听见了这句话的人正在往后退一步，他一伸手，摸到了处理器冷冰冰的金属外壳。

　　他和叶修叛离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这里依然每天都有人来打扫，冰冷的颜色，干净的整肃，没有褪去半分。他听见喻文州对他和叶修轻轻地问，“我们……开始？”

　　黄少天的心好像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没有别的办法吗？他问自己，必须要这么做吗？

　　他问自己，他也回答。回答的声音异常冷静，“要先写外置程序，”他说，“格式化之后源代码不能违抗预先编制好的程序。”他听见声音溢出体外，就像听见灵魂溢出体外。

　　从下一刻开始喻文州将不再记得他。他想，十四岁那一年他给他的所有的微笑包容，淡绿色屏幕之前他握过的那双体温稍低的手，还有干冷的山洞里那个真实的皮肤相贴的拥抱，全都被清零了，不剩下一星痕迹。

　　他看见自己冷静地摘下终端连接在主机上，看叶修把成串的代码输入进去，看自己对叶修点了头，按下最后一个键。

　　警报声没有预兆地响起，黄少天才猝然惊醒，太快了。他双手用力地按在外接显示屏上，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进度条。

　　百分之十、二十、三十……

　　两个人都在沉默，只有一扇又一扇合金拉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和驱动器轮转轰鸣的声音，反复回荡。

　　读秒归零的一刹那，黄少天突然毫无预兆地在冰冷的机器铁壳前蹲了下去，呜咽着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叶修拽开他的胳膊，却没看到一滴眼泪。

　　格式化完成，机器黑屏几秒后开始自动重启。

　　叶修张了张嘴，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临近崩溃边缘的黄少天，后者却突然开了口。

　　“结束了。”言简意赅，不像他一贯的风格。叶修没有回答，一直插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握得发白。他身后预先编制好的程序已经启动，开始反向对所有尚在联盟控制之下的处理器进行解密。

　　证据，真相，一触即发。

　　所有珍贵的回忆，所有的爱恨悲欢都被放弃了，叶修禁不住地想，如果他和黄少天能逃出去，那黑暗之下的秘密也能被揭开的话，结局将会是什么样的呢？

　　他们会再遇到喻文州吗？他们会有机会在阳光下重逢么？

　　他伸出手想摸一根烟出来，没有，口袋里空空荡荡的一片。他只好转过头看向黄少天，对他叹息，“少天啊，其实……我还是挺想逃出去的。”黄少天看着他，坦诚冷静，“你还觉得咱们能逃出去？”

　　“怕是不能。”叶修对着他的眼睛，也只好实话实说，“可是，咱们总得一试。”带着黄少天轻轻拉开蓝雨分区的大门的时候，他们听见几个分区不同程度的骚乱，看见有些人影在远处的拐角一闪而过。

　　总部的先遣队已经出动了，不仅是为了追捕叛逃者，更是为了镇压解除了情绪保护的处理器主机，又得到了重要证据之后已经开始心有疑虑的各大分区。有几个出名团结的，甚至已经开始调动仅有的常规维护和技术人员，开始编制针对总控制台的反监控程序。

　　拉近距离拍摄的镜头，他们看见昔日并肩作战的好友，他们还活着，面无表情，皮肤苍白，靠营养液和呼吸管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