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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磷火见他态度坚决，不由着急。如果把事情告诉军医让军医来劝，他和副帅免不了要又要被军医一顿臭骂，而且，万一墨枫已下定决心，恐怕连军医都阻止不了他。

　　“明日让副帅过来与您一同商议吧，凰帅不在，这事儿我们私自也做不了主。”磷火只得折中道。

　　墨枫终于肯点头，让磷火收了纸笔。就这么费了一会儿神，脑中已有些眩晕发黑，旧伤处也从隐隐闷痛变成了一起一伏的钝痛。他靠回床头按压着胀痛的头脑，心里迅速思索着自己这状况该配什么药吃，要怎样治疗最有效。今日当着恶人谷那么多重要将领的面离席退场是气得冲动了，他没想到他在恶人谷带了那么久的兵竟然树立不起丝毫威望——不，其实并不是威望的问题，若无威望，平日战时他根本调不动兵，更不用谈对抗浩气。

　　问题出在洛祈身上。

　　他大概能想象洛祈回来面对的是什么状况。不顾一切对他好，连性命都搭进去了，到头来却换得这么个叛离的结果。外面那些流言虽然比一年前少了很多，但是有多难听，他是知道的，舆论所趋，更易引燃人的愤怒，所以洛祈才会不顾一切对十多年的盟友宣战。而两军打了一个月，他这个导火索都未曾现身，更会让人以为他做贼心虚不敢面对，只敢让新东家出面扛着收拾烂摊子。

　　洛祈本不是那样柔和而默默付出的人，既然做到了这个地步都得不到，他心累心冷也不奇怪——他已许久不曾见过洛祈回到这样的状态，漠然，睥睨，锋芒凛冽。当年他还是华言身后一介小小的治疗弟子时，就无数次领略过对面那位恶人谷指挥笑睥众生的凛然魄力。他不该忘了那是连华言都为之忌惮的强大对手，而不止是一味温柔待他好的痴心人。

　　所以，不赶紧治好病，把自己也拾掇得光鲜亮丽，怎么有资格去针锋相对。该解释该质问的还多，心寒也好，失望也罢，就算对方真的要放弃了，他至少也得当面问出个放弃的理由来。

　　他这一年多咬牙撑过来，不就是为的这个么。

　　次日一早军医过来复诊，发现墨枫已说不了话，脸色就是一沉，一边训人一边刷刷狂写，须臾便写好了新的医嘱丢下来，咆哮道再不遵医嘱他就甩手不管了，让凰久另请高明。墨枫温和地安抚他，拿出昨夜思量的改进的方子给他看。医者天性，见到不一样的手法思路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军医暂时消了火，颇有兴趣地接过来左右琢磨，提笔又改，两人你一笔我一笔地争了一上午的药方，看得磷火头昏脑涨打瞌睡，终于在午膳的时候，军医心情不错地拿着新药方出去配药了。

　　一军副帅趁机提出进去看望墨枫，他也终于没有再阻拦。副帅不敢耽搁久了，长话短说，把昨日会议的内容大致说了一下，然后就提出了昨天让磷火帮忙问的问题，关于一军何时能发兵参战。

　　墨枫依然坚持最多等三天。通常阵营备战，头天召集次日便得发兵，拖三天已是迟了很多，对上浩气盟已未必能抢占先机。副帅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问题也确实存在：三日之内凰久回来了还好，若是没回来，先不论墨枫这样的身体能不能上战场，便是去了，也无法出声指挥。

　　墨枫并不担心，写到：将军可与磷火配合调兵，上有洛帅统筹，可保无虞。

　　副帅却很踌躇。普通的军团宣战他倒是单独指挥作战过，但阵营攻防战非同一般，战术布置和兵力调度都更为庞大复杂，胜负影响也不可同日而语。他在一军资历深厚，尚有些带兵的经验，磷火虽说跟着墨枫学了一年多，可毕竟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能成什么气候？

　　墨枫只安抚道，说不定凰久过两天就回来了。而且，他相信磷火。

　　——洛祈当年接过阵营指挥权带兵死守恶人谷时，比磷火也大不了多少呢。

　　副帅也知兵贵神速，军机不可耽误，而且军医一回来就开始黑着脸赶人，只能先应下。墨枫在军医和磷火的监督下勉强吃了些东西，喝了药，又被军医撵回床上躺着。他现在病根源于寒症，体表却是燥态，浑身虚浮钝痛，几处旧伤也剧痛反复，写上几个字就连笔都握不住，寒也受不得热也受不得，唯有乖乖躺着让药力尽快起效才能见疗效。

　　反正暂时无事，墨枫也就乐得静养。以前在浩气盟并不是没有受过更严重的伤，但像这般拖了这么久还未痊愈的，还是头一回，恐怕心中郁结难解才是根本原因。果真人有了依赖就容易脆弱，在浩气盟时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了，日子不一样也好好地过；结果来了恶人谷，没了洛祈，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能支撑着他为他说话的人。

　　那种众叛亲离孤独无依的感觉，真是不想再重复了。如果真的找不回留下的理由，为凰久带完这一年半的兵，他就走。

　　三军那边很快给了回函，决定让三军和四军作为先锋先动手，一军二军在昆仑待命。因怕信件泄密，信中并未详细说明计划。这回连一军副帅也看不懂了。一军和三军属恶人谷战斗力最强的军团，若要做先锋，一军和三军一起行动才是最好的选择。四军虽然擅长对冲，但杨魂更喜欢包抄敌后伏击，这样的安排明摆着就不合常规，用副帅的话来说，“还不如让我们墨帅来排兵布阵呢。”

　　墨枫思虑良久，还是决定让副帅去请三军的人过来一同商讨。他也觉得这样的布阵不合理，但近日头脑混沌疲乏，不知是否有何隐藏的目的没有领会到。

　　然而三军没有回话，自顾自就定下了计划。他们先锋部队已拔营开动的消息传来时，军医正拿着旧的方子给已经能勉强开口说话的墨枫配新药，一军副帅闻言也过来了，对洛祈蛮横冲动愤愤难平。

　　军医不在意，漫不经心地说：“反正给了我们足够的休息时间，也好。免得我们墨帅又命也不要地去带兵作战，伤上加伤，到头来还不是劳累凰帅和我。”

　　磷火眸中划过一丝光，扯了扯墨枫的衣袖，“或许……他就是这个意思呢。”

　　墨枫缓慢地研着手中的墨，没有看他，他便自顾自地说：“他让副帅回来问您何时能出兵参战，可能就是在拐着弯问您的身体状况。大家都知道凰帅不在，一军只有您能带兵，您若是无恙，自然可以即刻出兵；若是有伤或旧疾复发，肯定得后延出兵时间，等凰帅回来或等您休养。您给的回复是三天后，他就知道了您身体不好，所以让一军留守昆仑，留出时间让您养伤呢。”语气有几分难掩的雀跃。

　　“胡说八道。”军医横他一眼，拿着新药方煎药去了。

　　“我可没胡说啊师父！”磷火不满道，“师父您说是不是嘛！这起码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墨枫还是没回应。

　　“也是，说不定洛祈顾念旧情呢，而且若强行要求一军和他们一起打头阵，我们未必能拿出十成十的实力来。”副帅也道。

　　研墨的手顿了顿，又继续。所以是，旧情吗。

　　“才不是顾念旧情呢将军。”磷火大声反驳道，“洛道长本就该顾及我师父的身体！他是我……”

　　“行了，这种事没什么好争的。军令如山，我们听指挥就是。”忽听墨枫开口道，生生打断了磷火的话。他的声音低哑得让人听着都替他难受，说话语速也是极慢。副帅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戳了别人的痛处，也不好再说什么。磷火一脸愤愤不平，又心疼师父，一面让他保护嗓子别再说话，一面忙不迭地端水过来给他喝。

　　墨枫精神不好，喝了水就被磷火逼着去休息了。一军副帅临走时把磷火拉了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低声对他说：“以后少在你师父面前提三军的洛帅。”

　　“为什么？他们不是应该挺……挺好的吗？”磷火奇道，明明师父说那是他师娘的。

　　一军副帅无奈一笑：“知道你师父为什么旧病复发吗？”

　　“为啥？”磷火不解。

　　“你师父在那天的会场上，被洛祈当着恶人谷所有军团将领的面夺回了阵营指挥权。”一军副帅低声道，“凰帅不在，我说话不够分量，没有办法，其他人都向着洛祈。你师父当场就摔下指挥令牌走了，回来……就成那样了。”

　　磷火才听了个开头就火了，抿着唇，紧紧地攥着狼尊血戟没有说话，蓦地狠狠一拄长枪，枪头火星迸溅。

　　“混蛋……他凭什么这么对师父！师父这么久以来一直心心念念都是他……”

　　“就凭他才是恶人谷的正牌指挥，你师父的指挥权，当年也是他给的。”一军副帅轻轻道，“他们的事你少去掺合，你记得以后少在你师父面前提起他就行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不知道那句话就会伤到他了，多来几次他恐怕就垮了。”

　　磷火捏紧了拳，目中蕴着怒火，“明白了，多谢将军提醒。”

　　“回去照顾你师父吧。”副帅一叹。指挥权被夺，凰久回来少不得又要对三军开战，往后的日子还精彩着呢。不养好伤，怎么看戏。

　　浩气盟自从上次来偷袭被打出了龙门荒漠，就在留在了长安集结备战，被恶人谷的先锋部队迎头撞上。洛祈和华言列阵相对分外眼红，打得惊天动地。但开战没多久华言就察觉到洛祈的狂攻似乎仅是表象，两军更像在打拉锯战拖延时间，心中起疑，故意示弱。果然，恶人刚占到上风稳住局势，浩气的后方就遭到了猛攻，杨魂带着四军精兵早早绕到了后面，与秦诗的人短兵相接，打得更加惨烈。

　　洛祈一面稳住华言，一面又不断地分兵支援杨魂，一副不打残秦诗不罢休的姿态。华言把底细摸得差不多，霍然对洛祈发动反击。两军之前势均力敌，结果被洛祈分走了不少精兵，再次照面即被压制，被华言打得一退再退，渐渐要与杨魂分部断开联系，蓦地一股新生力量如潮涌来，加入了混战，顶在洛祈后方堪堪助他撑住了脚步。

　　带兵来支援的竟是一军副帅。他对洛祈并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好歹接受调度，一致对外。一军兵力精锐，虽然来的人不算多，一旦参战，恶人一边便渐渐扳回了劣势。两军又开始僵持。

　　入夜暂时停战。洛祈召集了几位大将，安排接下来的战略，而第一道军令，便是命梁奈次日带人去援助杨魂。

　　杨魂那边恶人谷已经稳占上风，但这一边，梁奈一走局势必定又要被华言反扑。谁都看不明白洛祈究竟在谋算什么，而梁奈更甚，散会后就直接找洛祈要求驳回军令。

　　说实话自从洛祈回来，他就再看不懂洛祈的想法和态度。原本他回来了，三军主帅的位子自然该归还他，而李潇则恢复副帅之位，却不想，洛祈随随便便给李潇安排了个军士长的位置待着，梁奈的副帅之位却未调动调整——三军中其实有部分小兵，尤其当年跟随洛祈南下到过扬州和藏剑的兵，对墨枫都很有好感，墨枫离开后梁奈带头为难他，他们虽无法出头反驳，私心里却是不忿的。如今见洛祈安然归来，都以为梁奈必定要受责罚，谁知洛祈不但不罚，反而保留了他副帅之位，当真是无人看得懂他的意图，而作为当事人的梁奈，心中更不会觉得庆幸。

　　相反，洛祈越不动声色，他心里越没底。

　　他心里确实藏着一个秘密，可原本是以为洛祈已死才答应了对方做的交易。如今洛祈回来，他高兴，却也不安，他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不可能允许他反悔或撤销，但是，继续走下去，一旦被暴露，洛祈不会放过他。

　　他觉得洛祈其实已经疑心他了。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洛祈。洛祈当初刚回来时对他说，你当初就算把指挥权拿回来也没用，我不在，三军无人能指挥。不然这样，你就跟着我学一点，以后万一再有个什么意外，你也能名正言顺地接过令牌，替补一下。

　　并不是指责，却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觉得洛祈骂他一顿或是贬谪他的军职战阶恐怕还更好受些，可对方就这么心平气和地保留了他的副帅之位，更让人觉得不对劲。

　　如今，洛祈又要派他去支援杨魂，打秦诗。

　　“我不同意。我走了你这边的兵力又要吃紧。”梁奈直接道。

　　“秦诗那边打得吃力，华言肯定也得派兵过去增援。这边有我亲自坐镇，他一时半会儿打不垮我们。”洛祈并不在意。

　　“不行。我们只来了两个军团的兵力，就算加上今天一军的那点人，浩气的兵力也远远比我们雄厚。你这边人越留越少，万一华言一个高兴，把兵力全部投进来怎么办，你根本顶不住。”梁奈仍是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