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番外 作者:三水君/是朕QAQ(三)
Tags:强强
“他现在在哪儿?”殷兰瓷雷厉风行地一边走一边把皮裘脱下来,身形矫健地快步往后院那边走。季棠接过他们的行李和衣服,赶着追上来道:“少爷在后山那边,就在那个湖旁边。”
“湖旁边?现在天冷,那儿冻得很,你们怎么放他去那边?”
季棠神情委顿地咬了咬唇,道:“夫人,我们拦不住。你去看看吧,看了就知道了,真的拦不住……”展天行见这个惯来成熟懂事的小丫头语音里已经隐隐带上了一丝哭腔,忍不住按着娘子的肩膀轻声安抚:“兰瓷,你别急。季棠,你先把东西放好,我们现在就过去,别难过啊。我们回来了,事情总会解决的。”说着,他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随即攥住娘子的手往后院走。
“没事,阿皓还能跑到湖边去,就说明身子没出事。他估计是知道那件事了,心情不好,我们好好地安慰一下他,走。”展天行拉着殷兰瓷的手,一边拍一边安抚她。殷兰瓷有些难受地咬了咬唇,低哑地道:“我总感觉这次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季棠很少这么伤心的,肯定是出了大问题了。”
“出了问题,咱们就帮着阿皓好好地解决,不要急。”说着,两人穿过前堂,走到了中院。绕过那棵顶着积雪的大叶紫薇,殷兰瓷眼尖地看见钟云德正从后院方向神情晦暗地走过来,她心里隐隐一抽,忍不住出声呼喊:“阿德!”
钟云德闻声抬头,凝重的眼里不禁露出激动的情绪:“老爷,夫人!你们怎么回来了?”
“回来了,刚进门。阿德,阿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那些掌柜都那副样子,季棠跟你也是忧心忡忡的?”展天行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殷兰瓷的肩膀。听他这样问,钟云德眼里又露出了刚才那种沉重又忧愁的神情,低头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身后慢慢地踱过来一个人,殷兰瓷听见动静抬起头,那瞬间,她的眼睛又惊又喜地瞪大了,人也挣脱了夫君的怀抱:“阿皓!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展天行和钟云德都往后面望过去,看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人正慢慢地往这边走,神态沉凝,脸色有些发白,但到底是都好好的,看上去并无大碍。殷兰瓷急切地迎上去,但就在她伸手即将扶住对方的臂膀时,来人却伸手恭恭敬敬地给她作了一个揖:“展老板,展夫人,在下聂蹊,展皓的生身之父。”
听到他这句话,夫妻俩一下子傻了,表情半是惊讶,半是不知所措。钟云德叹了一口气,走到他们身边低声说:“这是少爷的生父,这段时间少爷毒发,聂先生一直帮忙充着少爷的面子,以打发那些掌柜和老板。本来好好的,但是前几天……老爷,夫人,你们快去开导开导少爷吧。他现在闭门不出,也不叫聂先生去下面商号巡帐。最近外面有了些不干不净的流言,好些百姓都说少爷命不久矣了,掌柜们都心慌啊!”
殷兰瓷怔怔地看着聂蹊跟展皓一模一样的眉眼和身姿,心中震惊的同时,也不由得更加担心。这个人一直对阿皓不闻不问,现在出现了,有没有什么目的先撇开不谈,至少也能说明阿皓真的出了大事。
想到这儿,殷兰瓷心里一紧,也顾不上什么生父不生父了,直接绕开聂蹊就往后山那边跑。展天行见她走了,于是对聂蹊行一个礼,匆忙地追了上去。
看着他们夫妇俩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聂蹊沉寂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渺茫的静容。有些事情别人无能为力,他们回来,对展皓的病情也不会有任何帮助。心药还需心药医,展皓的药引子不在这儿,别人再怎么劝慰,最终也是无济于事。
冰湖边,展皓披着皮裘,正静静地坐在雪里,脚下踏着坚硬的冰面。
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广大寂寥的平缓湖面。湖水结成了冰,大大的一块,一直延伸到那边的小树林,连接着苍白的天空。亮光照射在冰面上,反射出强烈而刺眼的光,但这对展皓来说不算什么,甚至是毫无意义。
他脑袋上裹着纱布,白白的一圈,眼睛的地方透出些许灰黑的药渍痕迹。他一动不动地抄手坐着,看着冰面——如果他可以看得到。湖边有微微的风,吹起他散落在脸颊边的头发,黑色的发丝划过脸庞,往后沾到绷带上,一下又一下地飘荡着。
当殷兰瓷踩着积雪跑到湖边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儿子披着雪皮裘,要不是那头黑发,他几乎就要融进雪里,变成一个冰雪人,变成一动不动的死物。
他面对着什么都没有的冰湖面,仿佛已经别无所求了一般。
看着这样的儿子,殷兰瓷心里不禁一片寒冷。她止不住声音的颤抖,沙哑又仓皇地喊:“……阿皓!”
听见声音,展皓的身子隐隐一动,慢慢转过了脸。他的眼睛被绷带蒙住了,此时只露出平坦的额头和鼻子下巴。他的脸色苍白,下颌尖削,嘴唇也不复往日的红色,变成了淡淡的浅红。
他看着这边,似乎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他扭着身子,平静的脸庞对着他们,远远的,在冲他们笑。
——他居然还在笑。
殷兰瓷咬着嘴唇,一步一步蹚着雪走过去,走向自己病弱失明,孤寂淡泊的儿子,难受得喉咙都在颤抖。展皓听见她窸窣的脚步声,好像又不大明确,所以他偏了一下头,把耳朵对着这边。看见这个动作,殷兰瓷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狠狠地拧了一下。她走过去,慢慢伸出手抚上儿子的脸庞,声音忍不住颤抖了:“阿皓,你怎么这样了?你眼睛看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展天行也赶了过来,眼中露出了难以相信的凝重神情。展皓伸手覆在娘亲的手掌上,淡色的唇又勾了一下,淡淡地说:“我没事,只是八木活水提前毒发了而已。”
他的声音很凉,很低,好像在这雪地里被冻坏了似的,不带一点点温度。殷兰瓷咬着嘴唇,正想再询问他什么,却眼尖地看见了他挂在脖子上的那颗碧丽珠——红红的,圆润又漂亮,那是人血才能养出的颜色。
“你,你都知道了?”殷兰瓷睁着眼,一时间有些紧张。她的呼吸变得短促起来,双眼也紧紧地盯住了展皓的脸。她看见展皓的脑袋偏了偏,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神情有些疑惑。然后,他慢慢挑高眉毛,好像想起来了。殷兰瓷看见他微笑了一下,很短促很细微,从嘴角边一闪而过。
展皓说:“啊,是,早就知道了。”
“那你……”殷兰瓷的问话急冲而出,但突然又哽住了喉咙,不知道应该问些什么。倒是展皓坦然地将眉毛松下来,露出了一个从容的、听天由命、任他而去的表情。他把脸转向宽阔的冰面,被蒙住的双眼似乎看着无垠的天空,又好似低垂着眼帘,正淡淡沉思:“我没事,没什么,只不过又回到以前的生活而已。”
只不过,又变回孤独一人而已。
展皓从来没有考虑过,所谓噩运,所谓不幸,当这些东西降临在身上时,他应该要表现出什么反应。
气愤么,憎恨么?又或者是痛骂命运的不公?他是展皓,他自然不会像丧家之犬般哀嚎,也不会像怨妇般喋喋不休,抱怨个不停。有些事情他懂,谁不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呢,他们家族这几十辈子,对待离别也早应该看淡了。他从来都是淡泊的,不习惯太有作为,也不喜欢强求。当对方已经彻底擦肩而过了之后,心里再痛,再想念,他也只能放手。
所以,再多的情绪,再多的感受,最后在脸上也只是化作了一个平淡的表情,而再表现不出其他。他不懂哭泣,流泪也就无从谈起,眼睛里装着的水已经没有了涟漪,今后估计也不会再有。
他还是以前的那个他,他也只能回到以前的样子,别无选择。
展氏夫妇回来之后,这两个月来一直沉默的展家逐渐开始活泛了起来。百姓们陆陆续续地看见展天行和殷兰瓷到手下酒楼巡查,之后两人还跟狄德庆接洽了几次。只不过展家大少依旧闭门不出,展家老爷和夫人也绝口不提。结合之前的那些流言,人们便愈发相信展大少病重难愈,一个个或担忧或叹息,心说常州府展家,稳扎稳打的几代人,即将没落了。
狄德庆一开始是有些不相信,毕竟之前看见展皓还是好好的样子。但后来见展天行和殷兰瓷都面色沉郁,愁眉不展,他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展皓啊,多好的一个后生,怎么就……?如果狄德庆知道展皓变成这样的缘由,相信他就不会这么讶异了。“情”这一个字,大多数人都过不去,比如展皓,又比如他自己。
这些天钟云德也在跑来跑去,带着敏薇和仇朗行,再有个镇场子的崇莲。他也老了,接班的人也是该好好地带上路。敏薇这丫头精明狡黠,难能可贵的是性子翘,在谁面前都不怯场。仇朗行虽说也聪明圆滑,但到底不是展家的人,当不了管家。
对此,敏薇颇有些不以为然。小姑娘翻着白眼心里偷偷思索,郑大哥只要再给力点儿,仇朗行就妥妥地进了展家了。到时候他当管家,自己就能乐得清闲,人家是姑娘么,管管家务就好了。敏薇没怎么想着要去混商界,她更喜欢的是在家里闲着,跟季棠唠唠嗑,顺一顺玉珂姐的毛,再抱抱方秋。
说起来,方秋现在的精神状态也不大好。展皓没跟他说枯叶走了,于是小家伙还天天盼着呢,哥哥什么时候回呀,方秋会说话了,好多话没说给他听呢。小家伙现在每天乖乖地被玉珂带去私塾念书写字,虽说他年纪小,开口晚,但脑子似乎是挺聪明的。好些字一学就会,只不过想让他开口说话,还是有一些难度。
花了几天时间将常州手底下的产业都巡视一遍之后,展天行和殷兰瓷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回家时,在马车里想到展皓现在的情况,两人又不由自主地忧心忡忡起来。
“天行,昨晚你和阿皓说话,他……他怎么样啊?”
展天行沉沉地看殷兰瓷一眼,摇头叹道:“他说他没事,叫我们别担心。哎,他身上那个毒,说实话,我真担心他熬不过去。他自己也说,这阵子生意帮不上忙,以后能不能好也不知道,叫我们看看,叫谁来接了这个担子。”
“他……”殷兰瓷心里堵得慌,话都说不利索了,“他真的已经在做这样的打算了?”
“哎,是啊。他说,要是我们不嫌弃,就把方秋当孙子来好好教着,反正已经上了展家的户籍,也不怕他们马家来要外孙。哎,阿皓这孩子真是,总想着这些,也不为自己好好打算!”说到这儿,展天行忍不住用力地叹一口气,满脸的忧心。殷兰瓷有些忍不住了,她抱住夫君的胳膊,把脸埋在他肩头,嘴角紧紧地抿着。
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展皓不让他们操心,不让告诉展昭,也不想让人去找枯叶。他说:“天大地大,你知道他会去什么地方?走了就是走了,有人觉着我好,但他就是不稀罕。强扭的瓜不甜,你们还是好好顾着生意吧,我没事,真没事。我的眼睛,也就这样了,听天由命吧。”
他的话总是说得这样轻巧,这样淡然随意,说者似乎无意,但听者总是有心。有时候想着想着,殷兰瓷甚至会无法理解,也不能释然——为什么展皓就要遇见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他就不能像昭昭一样,顺风顺水,平安静好?两人的性格虽然迥然不同,但到底都是和善的好孩子,老天爷怎么就能这么偏心呢?
回到家里,大门开着,殷兰瓷和展天行互相依扶着走进去。刚过了前堂,就看见展皓坐在大厅里,正抱着方秋说话。小孩儿拿了私塾里面的书本放在膝盖上,声音有些糯糯的,正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他听。展皓的眼睛上依旧敷着清凉解毒的药,嘴唇微微地勾着,一双大手抱着方秋的小身子,侧脸轻轻挨着他的脑袋。
“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小孩儿嗓音绵绵地念着五言的律诗,断断续续,发音有时候还不甚标准。展皓也慢慢地跟着他读,碰到犹疑的字还会提醒一下。他微笑着慢慢地念“疑是故人来”,殷兰瓷站在屋外,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却总觉得他是垂着眼,里面流露出了一股淡然的情绪。
疑是故人来——奈何来的不是故人,心上人远走他乡,此刻不在咫尺,只在天涯。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