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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越不知该如何与屠苏分说，微蹙起眉正想说些什么搪塞，却听近处有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声音传来：

 

“生气与否，公子见了主人便知。”

 

“红玉姐！”屠苏惊喜抬头，果然见到那个一袭红衣似火的女子。

 

“呵呵，百里公子倒是比从前活泼了许多。”红玉掩唇而笑，随即对着陵越福了福，“红玉恭喜大公子终于如愿以偿。”

 

陵越看了身旁的屠苏一眼唇角也有了笑意：“红玉，师尊可在？”

 

“主人等候二位公子多时了，请随我来。”

 

陵越已非初次来到此地，屠苏对此处倒是有些好奇。陵越怕他心里记挂师尊是否生气一事，便也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到周围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上去。前头带路的红玉听出其中门道不由暗笑，回头瞥见屠苏左顾右盼的少年神情心下却又感慨万分。当年蓬莱一战，她从未想过这个向来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少年有朝一日也能像寻常人家的小公子那样，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屠苏跟随着陵越与红玉行至山顶，此处天高气清风景秀丽，又有瀑布山洞颇有野趣，倒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地方，只是唯一看起来能用以居住的小木屋有些简陋。屋外并立着两座旧坟，应当就是师尊曾提起过的挚友。

 

“二位公子进去吧，红玉就先告退了。”

 

目送红玉离开，想着师尊就在这座小木屋里，屠苏刚刚被陵越引开的注意力又回来了。陵越看着有些哭笑不得，正如红玉所说，屠苏此次归来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比从前多了几分小孩子心性。从前许是由于从小遭逢大变又在天墉城受人排斥，也有魂魄不全之故，用兰生的话来说就是永远都顶着张木头脸。可如今仿佛从前那些失去的都回来了，陵越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更加疼惜。

 

“进去吧。就算师尊生气，也顶多罚你去禁地思过，师兄陪着你便是了。”

 

屠苏点头。其实倒不是真的害怕被罚，只是过去多有让师尊失望伤心之事，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尊。

 

两人相继进屋，不出意料见到正在榻上打坐的紫胤真人。二人对视一眼双双跪地：“弟子见过师尊。”

 

仙人缓缓睁眼，看着面前两道身影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仿佛当年出关之时看到房外跪着的两个小男孩儿，见他出来便一脸欣喜。那年屠苏拜别之时他拂袖而去，也从此没能听到这个小徒弟再喊他一声“师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早年间便经历过的苦楚没想到唯二的两个徒儿之间竟更为惨烈。

 

“起来吧。”紫胤终于开口。

 

陵越起身，然而屠苏却依旧跪在地上：“弟子不肖，请师尊责罚。”

 

“……罢了。”紫胤摇了摇头，“你此番归来不易，为师便也不与你为难。若下次再这般一意孤行，定当严惩不贷。”

 

屠苏闻言双眼骤然一亮：“弟子谨记师尊教诲！”这才起了身。

 

紫胤打量了屠苏一阵，心中了然他死而复生之事：“与幽都，可还有牵扯？”

 

屠苏恭敬答道：“女娲大神说，焚寂已无煞气，不过是比寻常古剑威力大了些许，幽都不会再追究焚寂一事。”

 

“如此……”紫胤了然，随后目光又落在陵越身上，“陵越，你如今是焚寂之主，往后该如何行事，想必你自有分寸。”

 

然而陵越却答：“师尊，屠苏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是弟子的师弟。”

 

紫胤看着陵越，看着他身上看似华丽实而重逾千斤的掌教服饰，也看到他与自己一般的白发。那年陵越一夕白头，他也只能一声叹息。如今这两个孩子……

 

“罢了，就随你吧。”

 

陵越欣喜抱拳：“弟子谢师尊成全！”

 

一旁的屠苏不明白师尊与师兄在打什么哑谜，伸手拽了拽陵越的袖子一脸疑惑，正在此时进来的红玉却噗嗤一笑：“红玉再次恭喜大公子得偿所愿。”

 

纵使当了三十年掌教，陵越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红玉的“恭喜”，难得有些失语，只得安抚扯着自己袖子的屠苏：“待回去再与你分说。”

 

红玉行至紫胤榻前福了福：“主人，古均传信说，剑冢有异动。”

 

“你先行前去助古均一臂之力。”

 

“是，主人。”

 

听闻是剑冢之事，陵越便知道今日的拜访恐怕就到此为止了。果然紫胤随后又嘱咐了二人几句便即刻御剑前往剑冢。

 

师兄弟二人目送紫胤离开，陵越道：“屠苏，我们回天墉城吧。”

 

然而屠苏却望着远方青峦若有所思，忽然转头对着陵越抱拳道：“是，主人。”

 

陵越：“……”

 

第四章 师叔

 

屠苏从红玉处学来的一句“主人”令陵越头疼不已，然而屠苏却好像玩上了瘾似的说了他好几次都不听，甚至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成为焚寂之主其实并非陵越本意，他对这把折磨了屠苏十多年的剑一点好感也没有。可造化弄人，没想到有一天他竟然成为了焚寂剑的主人。

 

无主之剑，尤其是焚寂这样的上古凶剑，若是被穷凶极恶之人得到则后患无穷。屠苏身为剑灵纵然能够使用焚寂，可若万一焚寂本体被人所夺，只怕连屠苏也不得不听从歹人之志。因此离开幽都之时，女娲大神命屠苏为焚寂择主，屠苏连想都没想便答道要回天墉城找自家师兄做焚寂剑的主人。因此屠苏一回到天墉城便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与陵越定下了血契，自此后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使用焚寂的力量。而陵越则是在那三天过去之后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无奈之余陵越心中也有一丝庆幸，觉得这样也不错。因为经此一事，他和屠苏从此有了一份比师兄弟的名分更为深刻的，关乎灵与血的羁绊。

 

只是……

 

“主人，吃饭了。”

 

正在榻上打坐的陵越不由扶额叹息，又来了……

 

“屠苏，说了多少次，不许学红玉！”陵越忍不住又要说教，端着饭菜的人却不以为意：“红玉姐是师尊的剑灵，我是师兄的剑灵，有何不可？”

 

每次反驳也都是这么一句……陵越深深叹息：“屠苏，你是我的师弟，不是剑侍。”

 

屠苏将饭菜放到案几上，走过来蹲在榻前认真地看着师兄一字一句地道：“是师弟，是剑侍，是弟子，还是执剑长老，对于师兄而言，屠苏是何种身份，有区别吗？”

 

陵越闻言愣住。当年他没能保护好他，而如今他最怕的就是再让屠苏受到委屈。可是正如屠苏所言，有区别吗？这个人是他的师弟也好，是剑灵也好，是普通弟子也好，是执剑长老也罢，对他而言，这个人就是百里屠苏，是他亲手从小带大的孩子。所以，是什么，又有什么区别呢？

 

陵越不由地低笑了一声，笑自己还不如屠苏看得透彻：“是，没有区别。”伸手揉了揉像小动物似的蹲在身前的人的脑袋，“吃饭吧。”虽然当年因屠苏而失败的辟谷之术在这三十三年里早已练成，屠苏也没有进食的必要，只是两人都很喜欢坐在一起吃饭的感觉。于是玉泱求见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与平时的严肃淡漠全然不同的陵越，惊得他一时不知所措。

 

“愣在那里做什么？来拜见你师叔。”陵越看了玉泱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屠苏，屠苏了然抿唇笑了笑。虽然师兄不说，但是他已经从芙蕖那里听到了这三十三年来发生的很多事，包括师兄这个唯一的嫡传弟子，也知晓师兄为何独独对这个玉泱另眼相待。

 

玉泱本在山下带领师弟师妹行侠仗义，中途收到传信说是掌教真人要立执剑长老，他身为天墉城的大师兄自然不能缺席。回来后一路上从一些弟子口中探听到了这位执剑长老的消息，竟然是师父曾经提起过的师叔百里屠苏。玉泱心中瞬时浮现出在江都客栈中遇到过的那个眉心亦有一点朱砂的少年，转瞬又笑自己傻。都过去了那么多年，纵使修仙之人也不可能还是少年的模样。

 

然而当玉泱看见师父身边那个一袭天墉城长老道袍的人转过头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你……弟子玉泱见过师叔！”

 

屠苏将玉泱的震惊看在眼里，也想起了江都的偶遇：“免礼，没想到你就是玉泱。”

 

“那时不知是师叔，弟子失礼了。”

 

“无妨。”

 

陵越命玉泱前去协助芙蕖主持屠苏就任执剑长老的典礼。玉泱退下之后他才问道：“你何时与玉泱见过面？”

 

“回来时路过江都，在客栈里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就觉得他颇有师兄当年的风范，没想到真的是师兄的徒弟。”

 

陵越放下碗筷握住屠苏的手：“玉泱小时候与你长得极为相似，你……莫要介意。”

 

屠苏回握住陵越的手摇了摇头：“师兄，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难过了那么多年。

 

陵越把人揽过来，就像小时候那样：“不要说对不起。”你能回来，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此刻被打发去帮助芙蕖的玉泱还在心有余悸：“长老，那真是百里师叔吗？他怎么一点儿都不见老呢？”

 

“不该你问的，别问，让人去看看新的执剑长老服饰都做好了吗，做好了就给你百里师叔送去。”

 

“师父怎么对师叔那么好呢，都是掌门长老了还住在一起……”玉泱边走边嘟囔，“还有对着那张脸怎么叫得出师叔啊，看起来比我还小……”

 

芙蕖在背后自然听到玉泱的喃喃自语，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蓦然绽开一抹笑容：“说不定往后还得改口叫师娘呢，知足吧玉泱……”

 

第五章 执剑

 

执剑长老就任的典礼办得十分隆重，据说比当年掌门接任大典有过之而无不及，足以看出掌教真人对这个师弟的器重。上任执剑长老紫胤真人虽然没有现身，却命人送来了一把亲手铸造的青冥剑作为贺礼，师徒情分可见深厚。

 

屠苏半跪于地，由陵越亲手为他戴上九天逍遥冠。陵越的手有一丝微颤，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波澜。那一年屠苏解封煞力赴蓬莱之约，不知有没有人记得彼时的他还只是个未及冠龄的孩子。而今日，陵越终能弥补这个遗憾，亲手为他的师弟束发戴冠。

 

从陵越手中接过代表执剑长老的印鉴，屠苏转身面对众人。那一张张脸上，有的是崇敬，有的是羡慕，但也不乏怀疑和不认同。只是怀疑又如何？不认同又如何呢？陵越在屠苏背后微微一笑，他的师弟永远是最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