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旧炉香 作者:子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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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当天一早,吴邪就带解雨臣去了王氏茶楼。赶巧云彩也在,这胖子厉害,听他自己说,那次出事以后他便经常向顾客介绍生意给阿贵一家,一些常客去了也会报上他的名,云彩便亲自来茶馆道谢,他又留人吃茶,一来二去,倒也成了熟人。吴邪将解雨臣介绍给他们,好一番吹捧,就差直接炫耀“我这兄弟出身名门,仪表堂堂,学富五车,想在京城里,那是众人景仰,户限为穿”了。胖子一个土生土长北平人,一听解雨臣来处,就与人滔滔不绝了。解雨臣却不给面子,与他假惺惺客套两句,就直言没听过他这名号。吴邪在一旁笑不停,一番讽刺挖苦,胖子在云彩前丢了颜面,自然气不过,以一挡二,和解吴两人抬杠。三人语言幽默,把云彩逗得眼角都笑出泪来。
下午回到家,规矩的生日聚会便开始了。西式糕点是文锦向外面的西点厅订好的,厨房忙活一天,就为一顿纯正的中式晚宴。阿宁和老痒最早到,随后是叶成等男同学,吴邪朋友多,认识的女性朋友却屈指可数,去年就只有阿宁一位女同学,今年来了个转校生,叫秦海婷,平常倒喜欢主动与吴邪搭几句话,他便把这位一道请了,给阿宁做个伴。这天秦海婷却是最后到的,礼物包得精致,用了桃色花纸,标准的西式包装。少年少女们挤满客厅,说假期里的趣事,还有人说起某位同学添了位新姨娘,二十出头,漂亮得紧,又被大家一致攻击,以新式婚姻唾骂一夫多妻的腐朽。闲暇下来,阿宁偷偷对吴邪道:“你也赞成新式婚姻?”
吴邪道:“我爸,三叔,都只有一个老婆。”
阿宁一把揽过佯装吃茶,却一直偷听的秦海婷,笑道:“那你说,你是愿意娶我还是海婷?”
秦海婷一抿唇,双颊像涂了劣质胭脂。
吴邪好笑道:“为什么偏是你们?”
阿宁道:“你还认识别的女生?”
吴邪道:“总之不是你们。”
阿宁眼里依然带着戏谑,秦海婷扭开头,继续品那杯泛苦的茶水。
这热闹像潮水,来得汹涌,去得也干脆。散宴,少爷小姐们大都有司机接送,吴邪要送老痒和解雨臣,车开出吴公馆时见秦海婷站在路边,是等着打车,吴邪便让出副驾驶座给他,坐到后排,问了住址。
老痒笑道:“老吴,不……不厚道啊,怎……怎么就不送阿宁?”
吴邪瞟见秦海婷红了耳根,道:“你滚下车,我这就去拦阿宁,让她上来。”
老痒道:“想得美,才不让你得……得逞,还想左……左拥右抱!”
吴邪对秦海婷道:“我这兄弟脑袋不清明。”
秦海婷转回头,笑了笑,道:“你们感情真好。”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张公馆就像一面插满刀刃的墙,他曾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拥抱它,结果遍体鳞伤,而现在,他要给伤口止血,上药,包扎,或者说——他也大胆奢望了一下,给这面墙一点时间,等它拔去几只利刃。
身在上海,英文几乎是以揠苗助长一般的速度进步着。吴三省带他出席了几场商界晚宴,也见过张起灵几次,招呼都打得匆忙。连续多次,他的女伴都是西方女子,身材高挑,穿新潮的雪纺洋裙。后来也带过日本女子,着宽袖摆的访问和服,颇为娇小。吴邪忽然觉得,他仿佛只认识了他极小的一面。
六月,老天像在人间点了把火,将这喧嚣城市推入锅炉之中。吴邪以为,该去看看他的那面墙了。这件事蓄谋已久,却并未定下时日。那天从戏院出来,忽然定了主意,打算叫辆黄包车往张公馆去。又寻思着捎点礼物——买一束花?
叶成倒是交了女朋友,附近一所女校的姑娘,父母是打印职员,人比他们小一岁,齐耳短发,中等身材,叶成说喜欢她穿校服的样子。穿旗袍洋裙的小姐们看腻了,见到这位,就好比满汉全席上多出一盘素炒春笋,逛遍外滩后在梦中与苏子泛舟湖上,心口裂了条缝,任那人趁机潜入,攻城略池。当时阿宁便调笑道,只怕并非如此,看似别人占了少爷你的便宜,事实却是你偷了人家大好年华。秦海婷又接道,这仿佛是又一对金少爷与冷清秋的故事。众人哄笑,叶成气急,又敌不过阿宁一张巧舌,更怕解雨臣附和起来添乱,便作罢。后来一次,那位“清秋”闹了脾气,阿宁等女同学给他出主意,教他从霞飞路买些昂贵的西式糕点,带一束花,女人就吃这套。
张起灵可不是女人,吴邪想,就算是女人,恐怕也不吃这套。他的软肋是什么,内心最容易攻陷的角落在哪,他并不知晓——或者说,大概无人知晓。
吴邪停在路边,无声一笑。
人潮中,忽有一人猛扑过来,吴邪大脑来不及反应,一声枪响穿透耳底。他只觉肩头一阵剧痛,血腥味四散开来,紧接着被人压倒在地,张起灵的脸钻入视野。像一颗炸弹扔进人群,行人顿时骚乱起来,慌张地逃跑,然而枪响却及时收了。吴邪吓得怔忪,却也经历过一次,回神很快,顾不上肩上的伤,用目光扫视张起灵一圈,不见伤口,心才落地。刚要开口,张起灵却猛地起身,对跟着赶过来的一人道:“送他去医院。”话毕头也不回地扎入人群。
那人将吴邪搀扶起来,走向不远处停放的汽车,吴邪一看,是那位帮张起灵送书的佣人,他再回头找,已经不见张起灵踪影,便道:“他去哪?”
佣人道:“追人。”
那人帮吴邪拉开副驾驶座车门,吴邪却不动,道:“我叫辆车就能去医院,你跟着他去。”
那人道:“先生让我送你。”
吴邪道:“他有危险!”
那人道:“相信先生,他比你想象的厉害多了。”
吴邪埋头沉默半晌,才乖乖钻进这里。佣人帮他关了车门,转到另一头上车,开动。慌乱的路人也逐渐平静下来,不久就该有警局的人来了。
伤口从麻木状态逐渐苏醒,痛意一阵一阵涌上来,像火烧针扎,一次比一次狠。吴邪将视线定在窗外,看放电影一样的街景,道:“追不到会怎么样?”
佣人道:“你与他都会很麻烦。”
吴邪道:“有多麻烦?”
佣人道:“这要看他愿意如何向你说。”
吴邪想了想,道:“与他有关?”
佣人不答。
吴邪又道:“有人一直想对他不利?齐羽出事后那次意外,并不是唯一一次对不对?他得罪了什么人?”见佣人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吴邪没有放弃,“这次……目标是我?”
佣人终于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吴邪沉吟片刻,道:“有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这次不是疑问句。
佣人神色略微一变,抿了抿唇。车厢沉闷过头了。
恐惧铺天盖地向他涌来,化为一座巍峨巨山,将他压向深海。吴邪闭了眼,很久不说话,仿佛是睡过去了,但即便他想,肩上的伤也不会容他得逞。最后是佣人先道:“就快到了。”
吴邪挤出笑来,道:“我不是小孩,不用哄,痛不死的。”
佣人笑了笑。
吴邪道:“你倒不像佣人。”
他道:“先生并不太将我们当下人。”
轻轻“嗯”了一声,有点脱力的哑,吴邪略微挪了挪身子,换个姿势,将重心压在没受伤的左臂上,道:“他也来听戏?”
佣人点头。
吴邪却是难得地收了话题,合上眼,一直小憩到医院。
一整夜,张起灵都没出现。吴三省和文锦不久就赶过来了,吴邪被送进手术室取子弹,文锦刚来时脸色惨白,几乎站不稳,那佣人与他们说了情形。吴三省并未多言,沉着脸听完,在他佣人走前对他道:“代我先向你家先生带句谢,过几日一定登门道谢。”
佣人一走,文锦便道:“该是什么人?警局靠不住,你有办法没有?”
吴三省道:“等张起灵的消息。”
文锦蹙眉,道:“我还是向老爷子说一声吧。”
吴三省道:“我能处理,你再将你那黑心父亲扯进来,事情要更乱套。”
吴邪的事传得快,解雨臣与老痒第二天一早就来了。吴邪一夜没睡好,这时候靠在床头输液,目光黏在滴答滴答落下的输液水上,像不经世事的幼童。老痒见状,打趣道:“该不……不是,子弹留脑袋里了?”
吴邪回神,转头看已经在相邻空床上坐下的两人,粲然一笑,道:“小命差点没了,且不说问候几句,一见面就埋汰我。”
解雨臣笑道:“这可冤枉我了,我是要嘘寒问暖的,被老痒这厮抢了话。”
吴邪笑道:“眼拙,看不出。”
解雨臣伸手在他头上敲一下。
吴邪紧接着道:“张起灵怎么样了?”
病房里有了一瞬间的寂静,解雨臣拎来的袋子里拣出一只苹果,拿了水果刀削皮,刀法极好,削下的皮又软又长。
老痒先笑起来,道:“都在说是冲着他去的,你做了冤大头,白替人挨了一枪。”
吴邪一怔,观察解雨臣,见他还是专心削苹果,又对老痒道:“杀手怎会把我认作他?”
老痒道:“多半是他在外面结的梁子,有人雇了亡命之徒取他性命,他们那一道的人……”老痒压了声音,“人在做,天在看,报应总是要来的,你看当年的齐羽……”
吴邪蹙起眉,却没插嘴,等他说下去。
老痒又道:“那时候人太多不是?估计就是这么认错了,出事时候,正主不是就在附近?带女人听戏呢。”
吴邪沉默良久,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老痒道:“都这么说。”
苹果被解雨臣去了红皮,露出白里透黄的果肉,解雨臣再将刀刃对准中心切下去,斩为两半,分别递与吴邪和老痒。吴邪拿起来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仿佛咬进心里,汁水溢满口腔,却尝不出滋味。有护士来换针水,见房里多出两个少年,其中一个颇为漂亮,下意识多看了几眼,解雨臣一身暗色校服,规规矩矩,也不避她视线,还回了个笑容。
消息传得快,午饭后几个要好同学也来了,所言与老痒的无二,都笑他这一子弹挨得冤。一行人走后解连环也来了一趟,晚饭前又走了。吴三省一整天不见人,只有文锦一人送晚饭来,招呼解雨臣与老痒一道吃。
夏天的夜总来得晚一些,白天显得冗长乏味。
老痒先回了家,文锦去卫生间,房里只剩吴邪和解雨臣。解雨臣坐在床头,漫不经心地翻一本西方曲谱,吴邪将被子踢开,受伤肩膀向上,侧躺着看解雨臣把书翻得像流水。床头有一束花,叶成等人送的,香得过分了,当时叶成笑道:“鲜花赠美人。”吴邪骂他追求女人追坏了脑子。
出事前还想到给张起灵送一束花。
吴邪忽然道:“他在抹黑自己。”
解雨臣将视线从书上拔起来,看了他一会,笑道:“你真是爱他爱傻了。你觉得,这是他自己散布的消息?”
吴邪笑了笑,不再说话。
若如他所想,这次的暗杀是冲着他来,目的却在向张起灵暗示什么。那毫无疑问,对方已经知晓他们的关系——兴许张起灵追得那么急,就是比他更清楚。就张起灵之前的态度看,他是决不会容许他们的关系被传开的,现下放出这样的假消息,大概已经表明他的想法了。
他很怕,怕在他揪出昨天那股势力之前,有人先就这起意外,翻出他们的秘密。
八
解雨臣工作的地点是浦东大楼,专给青年补习,大都是在职人员,因为家庭关系而不能升学,中途就业,但学风是极好的,甚至要胜过有些名牌大学。这些人用自己挣来的血汗钱交学费,挤出有限的空闲时间来学习,实属不易,这机会来得珍贵,自然比靠父母供养的在校学生用功得多。吴邪下了班去找他,正赶上一批学生来上课,狭小的电梯将人挤成扁平的,那司机满头大汗。两人一道吃了饭,便漫无目的地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教学上的事。解雨臣生得一副好皮囊,教学风格,吴邪也是旁听领教过的,得解连环真传,讲说风趣,也爱谈及实事,颇有文人风骨——但解雨臣何等聪明,他是厉害的当代文人,无论是发表的文章,还是课堂言论,点到即止,决不肯多说半句。吴邪不及他们机敏,敏感问题,常是敬而远之的。从解雨臣口中得知,一位女学生正在对他展开追求,她道,解先生的文章也如人一般漂亮。吴邪给逗笑了,又嘲道:“前一位如何了?‘密斯解,你是我见过的男人里最适合与我生活的,我们都是为诗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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