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甘味 作者:二目
Tags:宫廷侯爵
这一主一仆倒也奇怪,明明才刚万般缠绵,一息过後,却又规矩分明起来。不过世间主从之理,理当如是,若是过後仍一副嘻哈打骂的模样,才真是僭越了呢。这边厢皇帝刚走出去,那边厢侍卫已把衣帽整理停当,又回复一贯头儿的模样。
说来这侍卫还真年青,不过二十多,便领了首领之职,在同侪中自然招人妒忌。加以他亦不守本分,屡屡与皇帝行苟且之事,亦难免被人目为佞臣,旋即被以武勇为荣的大夥疏远了。不过他本人倒不以为然,反而乐得逍遥似的,避开了在前门值日的人们,迳自便往屋後的小园走去。
这里本只是下级官员歇息之所,今日皇上会来,亦只是偶然,是以屋後的陈设仍旧是一片纷杂混乱,颇有点破败的情态。侍卫自顾自的笑了下,从水井里打上一点凉水来,倒进木盆里,又把盆阁在小架子上,自己站在屋檐下便洗起手来。
这手他洗得十分仔细,眼睛紧盯着泼向手背的水,指掌间再三搓揉,就怕有何遗漏,会在指鏠间藏下一点尘灰。他的脸慢慢地便化成午後阳光中的一道弧,耀眼而使人不能直视的光芒从眼帘下飞散而出,打在水面上,便是在破旧的木盆中亦显得波光粼粼,煞是可爱。
「大哥!」
在水光中有一个声音亮起,侍卫回首,只有个女孩儿已站在不远处轻轻朝自己挥手。
那女孩儿他认识,是个专门做洒扫工作的宫女,身份低贱,尚算不得是後宫中人。不过低贱者也能享有卑鄙的自由,像这样来此与他见面,也只她这种不起眼的人才能办到。是以侍卫笑了,轻轻地发着声便唤叫道:「是你?」
「啊。」女孩儿高兴地应了。她头载着一枚木的宫钗,一身绿的宫服洗得发白,却又有种露水落在叶面的意趣。
像这样的人总是可爱的,这般走到他身旁,便是汗水的味儿也比脂粉来得香甜。这般凑近一看,才看见女孩儿鬓发已乱,他不觉心生爱怜,抬手便往那乱处抚扫一下:「可是累坏了?」
「也不,活儿可是天天都要干的。」女孩儿低头笑了,也摸摸自己的头发,侧过身来想要整理,不过见着他在,又十分在意,也便弄不下手来了。
侍卫见此,也就凑近过去,细细地用手指扫了她的头发,拔开了钗,又俐落地把馀发都理顺过来。女孩儿也只是低头不语,一脸羞靥,双手按在胸前也不制止。侍卫边弄着,边又问了:「你怎麽找到我的?」
「嗯,我听人家说,你今天在这值日……」
「好了。」侍卫插好了钗,拍拍她的肩膀,便又笑了。
女孩儿闻言也就慌张地摸摸头发:「啊,谢谢大哥。」
「不多谢。来,我还有事要办呢。」侍卫看着她的脸,想了想,便又道。「晚点再见面吧。」
「好。」女孩儿匆忙地点点头,一手贴在发上,似乎这番前来真的只是为见他一面,马上又急步地走开了。
侍卫看着那个身影,本也在笑,过後脸容却渐渐僵硬了。在屋後清静之处有条小路,路上有个黑影,那黑影在阳光显得暗暗淡淡的,侍卫移开眼来,可皇帝的视线仍旧顺着阳光,灼灼的,投落到他的脸上。
苦茶甘味 4
「皇上。」
皇帝轻托着腮,一走神,明明听到呼唤,心神却来不及跟眼珠子一并转回来。他半摸着自己的脸,久久才说一声:「宜亲王。」
「皇上在想些甚麽呢?」宜亲王半侧着身子,低下头来,倒露出一番阴郁的情态来。
照理说那种样子并不讨人喜欢,可皇帝见了也不觉得讨厌。众兄弟之中,就得宜亲王一个最得他喜爱,不单封了王,赐了地,还能领兵。其他的兄弟,也就只得着一个老三、老四的名号而已。如此亦不怪有人眼红,传出些流言来,说皇帝连血亲的兄弟也要染指。
「啊?」
皇帝偏着头,执意要去看宜亲王的侧脸。说来宜亲王还真长得不错,剑眉星目,额高肩宽,出落一副乾净模样,眉宇间还有一副正气。说到才学,琴棋书画,没甚麽是宜亲王不会的。武艺亦是上佳,耍起枪来,可是天下最威风的人……宜亲王就是命不好,虽然是头胎生的,却是庶子,嫡长子一从皇后的肚子里跃出来,他也就没有价值了。
可怜。
说到命,皇帝自己的命却是极好的。无德无能,处处不见所长,还是个老二。可是他的娘好,是个皇后,上头便是个庶出的大哥,下面便是再有更多品学双长的兄弟,对他亦无甚威胁。说到底他便是再无能,这些优秀的兄弟们,也能把他的江山扶得稳稳的。
「後嗣之事,不知皇上是怎样想的?」宜亲王品一口茶,仍旧是低着头,张嘴便呼出一抹热气。
皇帝见状亦拿起茶来,才刚含了一口,马上便皱起眉来了:「皇兄,你这儿的茶还真难喝……」
「皇上!」
说是难喝,皇帝还是硬着头皮把那口茶给咽了下去。那张脸苦巴巴的,皱成一团,皇帝半眯起眼来,一见到宜亲王的表情,便又回复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那宜亲王想要朕怎麽办呢?」
「皇上自已应该知道才是。」宜亲王一听,脸上倒有点为难。「节欲养生,雨露均施,才能让後宫孕育後嗣。」
「朕的嫔妃不是上月才生下一个公主吗?」皇帝边笑着,边又把茶杯放到几桌之上。
「可那是女孩。」宜亲王微微叹口气。
其实这事也怪不得皇帝,这些年来後宫里的嫔妃不是没有生育,不过不巧生的都是公主。这情形看在长辈眼内,自然份外着急,偏偏皇帝那怪毛病这几年来越发有加重的趋势,只怕现在不劝,以後皇室的宗庙就要断了。
「要不……」
「皇上?」
「要不就替二公主招贤吧?说到底公主也是朕的骨肉……」皇帝似乎越想越乐,抱着那妙想天开的主意,嘻嘻便笑了起来。「对了,反正如是,不如就立公主为帝好了。哈哈哈。」
宜亲王一听,那张俊脸便显得更苦了:「皇上!祖宗成法,岂能轻易更改?尚且现在为时尚早,臣只是想提醒陛下……」
「也罢。」皇帝收敛笑意,摆摆袖,起坐却是要走了。
「皇上。」
宜亲王赶紧起来,追到大门处,皇帝却率先停住了。太阳高高的挂在天边,照到轿子的金顶上,反射出的光芒却在皇帝脸上落下了阴影。皇帝见了宜亲王的狼狈的样子,嘴角微歪,淡淡便说道:「朕看这样好了,遗诏就写:『朕若无子,以宜亲王继嗣,接先帝宗庙。』这样宜亲王你就安心了吧?」
「皇上鸿福,岂能轻言生死之事。」当下宜亲王便吓得跪倒下来,脸上那种惊惶失措,倒是演得合乎本分。
「就这样说定吧?」皇帝也不管他,让下人掀起帘子来,隐身便没入轿子当中。
这轿子是专门让九五之尊坐的,内里自然宽敞舒适、平稳如山,可皇帝才刚坐下,便注意到脚下有个身影正屈缩一角,微微的颤抖着。他看着可怜,不由得放软声音问道:「就是你了?」
「皇……皇上……」那颗头颅上别着一根木钗,虽甚笨拙,却也有种简朴的意趣。
皇帝拍了拍旁边的空位,那声音柔柔的,几乎是要把人放到掌心上哄暖了:「别怕,过来这里。这样容易受惊,岂不是把主母的架子都掉尽了?来,过来,朕还指望你替朕生个孩儿,为国家立件大功呢。」
跪在座下的女孩儿抬起头来,身上一身绿的宫服,在这顶华美的轿子里倒显得寒酸了。不过这样也没关系,只需稍为修饰一下,画里的麻雀也就变成凤凰了。皇帝笑了,只见那双带泪的眼睛睁睁大大的,女孩儿嘴角微张,似乎是想要谢恩,久久却吐不出一句话来。
苦茶甘味 5
过了几天,皇帝忽然来了兴致,领着宜亲王一夥人到郊外狩猎。此时正值晚夏,地面虽仍暑气上扬,可凉风却已偷偷送爽。皇帝策着一匹棕马,头戴漆纱笼冠,身披鱼鳞细甲,领马走在前头,倒又有股异於平常的威风。
首领侍卫亦在人丛当中,大概就走在後排中最前的一个。他亦学着大夥儿头戴兜鍪,身穿铠甲,肩侧裹一条披风,里头仍旧套一件绿衣,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虽说随行人员极多,人人衣装相似,可在人丛中侍卫仍旧是个显眼的。也不怪他招摇,着实是他身长肩宽,腰窄臂粗,出落一副威猛模样,正色骑在黑马之上,越发便显得军容森严,威不可挡。
清风吹送,长草一摇,又把方才遛後的身子扳回。皇帝嘴角带笑,收回目光,举手便扬起马鞭来,任由绽放的金光刺得从员双眼昏眩:「你,跟朕来!」
皇帝大喝一声,纵马便从队伍中飞奔而出。虽然皇喻并无点明随行者谁,然而一个小黑点仍旧从护卫中奔了出来,一迳追着皇帝西行。旁边的从人见了,无不讶异,谁不知擅自脱队可被问斩,偏偏那侍卫却一副心有灵犀的模样,也不怕当下便成了刀下亡魂,奔走之间倒显得自信满满。
这下倒是宜亲王皱起眉来,轻叹一声:「快去护驾。」
由是两个点儿一路狂奔,後面三三两两的,却绕着一堆苍蝇。可若计较起耐力来,他们胯下那匹粗骑,又及得上皇帝精挑细选的好马?才一瞬眼功夫,便甩开了那些烦人的东西,可後面的人也就跟着远了。
「叱!」
霎时皇帝吆喝一声,夹紧马腹,马鞭一回,便又往来路飞驰而去。追来的从人还道奇怪,只见皇帝纵马而奔,掠到那匹黑马身旁,大手一伸,张嘴便命令道:「过来!」
那侍卫也是个好身手的,片刻不敢怠慢,接过了皇帝的,半挺起身子来,一跃便跳到棕马背上。那马儿不堪受惊,嘶喝起来,前蹄乱起踢起一片尘沙,几乎就把两人给甩下去!皇帝使劲把繮绳一收,眼光不觉往後一转,刹时却感到一双手已紧抱腰身,不觉安下心来,回转马儿,借势便往下坡处飞驰。
这情势好不惊险,下面的从人瞬时呆了。本想去救,又怕被马踏到,忙乱之间不知所措起来。到皇帝遁走了,方如大梦初醒,此时再想去追,哪里还见人影?
「哈哈哈哈哈——」
明明才刚遇险,皇帝却十分高兴,与侍卫二人共乘一骑,倒走得开心。那马儿在一片草原中掠过去,踏在浅河之上,溅起水光点点,霎眼倒是好看。日上中天,长云万里,一片壮濶的景色开展而来,皇帝的腰板却渐渐软了,打了个呵欠,人却瘫倒在别人胸前。他的手指仍轻扣着繮绳,接过来操控马儿的却是侍卫,狂奔的马蹄渐渐亦收细为轻碎的踏步,一拍一拍的洒着沾到蹄上的河水。
世人都说皇帝不能文不能武,其实又岂是不能?皇帝自幼善射,尤喜骑马,不过这几年来人越发懒了,体力不支,才予人文弱之感。不过皇帝自己倒想得开,到底是太平盛世,骑射之艺又不是生死之战,他当作是玩艺儿玩着好了,乏了也就作罢,又何必拚命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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