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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到此地也快一年了，居然都没有正经拜访过将军府。

　　拜访作甚，我只是个大夫，又不跟他掺和到一起，他又是大忙人，别耽误人家时间。素还真顺着榻瘫倒下来，医书盖在脸上。

　　屈世途瞪他一眼，又问，那将军相貌如何？

　　医书下素还真的声音瓮声瓮气，他病成那样子，鬼知道长啥样子，又是长途跋涉回来，要不是有我出手，十有八九要吃便当。

　　说着素还真心里一动，琢磨了一会，那将军少年面孔，十分清俊，却是一头白发，脸上又有疤痕，多半也是大有过往。

　　自己的头发虽也是白色，那又是另外的缘由了。平时也想办法遮住，外人看来是与常人无异的。

　　施针的时候手感倒是很不错……

　　这么一想，之前被他抓住的手腕又有点发烫起来，仿佛残留的温度还在。

　　脸上有点发烫，还好有医书挡着，没人看见。

　　白天睡太多的结果就是晚上没法睡，素还真睁着眼睛在床上数帷幔上有几根流苏，数的心浮气躁，爬起来偷偷溜进厨房，吃了个鸡蛋，并几个流沙包，又翻出屈叔藏在罐子里的卤鸡脚，一边看闲书一边啃的悉悉索索。

　　直到三更天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哈欠，趴回床上。

　　梦里好像遇到了什么人，滚烫的温度从手腕一直蔓延到全身，好像被一只手摸到了脸上，烧的浑身难受。

　　被鸡鸣惊醒，素还真一掀被子，翻身下床，趁屈叔没注意，默默的去了趟后院的洗衣房。

　　三天过去了，将军府没啥动静，素还真舒了一口气，心想自己还是小心点别在跟他扯上关系了。

　　第四天麻烦又来了，小兵甲乙拖了素还真就走，将军府内又是一片如丧考妣，素还真心想坏了，莫非数十年好名声毁于一旦？一看叶将军已经坐起来了，神色清明并无大碍，心想这将军府风俗颇为奇特，人不好了也要哭，人好了也要哭？

　　他咳嗽一声坐在床前想为叶将军诊脉，刚伸出手就被抓住了，叶将军炯炯有神的看着他，双手握住他的手，笑意盈盈。

　　一开口，声音低沉，一鸣惊人。

　　神仙姐姐，你来了。

　　门外嚎哭一片。

　　素还真一手被牢牢握住，一手扶额痛苦的扭向一边。

　　完了，烧傻了。

 

　　4

 

　　其四

　　叶将军烧傻了的这个消息被严密保护起来。

　　笑话，要是让这个消息扩散出去，别说边境各大势力蠢蠢欲动，光是各处来寻仇的人都能围着樊城排两三圈。

　　经过再三诊治，叶将军其他行动与正常人无异，只是仿佛忘记了自己是谁，心智宛如一个小孩，眼中只知道神仙姐姐，见不到就要闹，非得抓着素还真的手才能安静下来。

　　崎路人特快加急传书中原高层，足足开了两个时辰的会，得出的结论是，封锁消息，抓紧救治，务必不走漏一丝口风。

　　于是我们的医师大人，带着大型腰部挂件叶将军，在小黑屋里跟樊城管理处还有将军府的人开了个座谈会。当机立断决定，这段时间叶将军由素医师贴身照顾，直到好转，对外宣称感染风寒，暂时在府中修养。

　　素还真欲哭无泪。

　　傍晚，屈世途去开门的时候，就发现自家医师杵在门口，牵着一个白发少年，背后跟着几个小兵，抱着一堆包袱和家常物件走了进来。

　　咋回事？屈世途惊讶的问，不自觉的用上了樊城口音。

　　白发少年看到他，有点畏缩的躲在素还真身后，他又比素还真要高，因此便显得画面尤其的奇怪。

　　几个小兵把东西堆在堂屋里，跟素还真打了招呼就下去了。临走时跟屈世途大概的解释了几句，将军重病，只好麻烦素医师贴身照顾云云。

　　屈世途赶忙收拾了间客房出来，又把他的东西全放好，两人折腾了半宿才把叶将军安抚睡下。

　　素还真躺在榻上，表情神游天外不知道想什么，屈世途给他泡了一杯茶，一脸严肃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见那个叶将军眼神清明，一点也不像重病的样子，若是真的重病，怎么会不传书回中原叫定禅天的人前来诊治？那可是全苦境知名奶妈，专司起死回生脱胎换骨疑难杂症。

　　那名奶妈最近好像走火入魔了，练功练的连自己都打，别说救人了，迟早把定禅天也给炸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屈世途濒临暴走边缘。

　　素还真抬头指指脑子，翻了个白眼，还能怎么，烧坏了这里。

　　屈世途呆了，想了一会儿，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转了两圈，最后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跺脚，我去收拾东西，你在这等着，我们连夜走，回山上。

　　干嘛走？

　　你搞出这么大的医疗事故，把人家好好的将军给治傻了，还不跑？

　　又不是我治傻的，明明是他自己病的厉害还强撑，延误时机，要不是我花了十倍的心思，他何止烧傻，这条小命都救不回来。

　　素还真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不说了，我先去睡觉，一切等明天再说。

　　完了又想起什么，转过头说，估摸着最近樊城戒严，也跑不出去。说完就去自己屋里躺下了。

　　徒留屈世途在屋里唉声叹气。

　　本来素还真在最初也动过想跑的心思，他本性是个极其怕麻烦的人，只是又格外的容易招惹到一些带麻烦的人，早先也是如此，现在更加。

　　只是被那双手握住，被那双温如暖玉的双眸盯着，胸中就仿佛有什么情绪鼓噪不安，喉咙有点发干，脑中无法再思考多余的事情。

　　这才云里雾里的答应了他们，贴身照顾将军的请求。

　　想起早些天做的那个梦，伊脸上又开始火辣辣起来。

　　心想，莫非是遇到了命中一劫？

　　那叶将军本名叶小钗，也不是个省事的，之前一直默默无闻埋头苦干，苦集大战之后，才脱颖而出，作为门面一直支撑着边境线，若是他倒了的消息传出去，先不论暗藏在中原周边的各大势力会如何，单纯说个集境，便让人头疼起来，虽然早先送了个王子和公主过来表示好意，可这种无关紧要的王族成员，在重要时刻便是可有可无了，况且还不知道人家潜伏在中原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任务。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素还真翻了个身睡了，许是心定了下来，意外的一会就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生的敏感让他突然惊醒，察觉到屋内气流异样的流动，没有睁开眼，他不动声色的捏了个剑决在手里，只等来人靠近。

　　气息来到床边，却没了动作，又过了许久，素还真心生疑窦，装熟睡中翻身，刺探来人反应，不一会儿，果然有温热的物体靠了过来，仿佛是手指轻触在嘴唇的触感。

　　只是个温度有点……素还真心跳大大的停滞了一下，随即乱跳起来，他睁开眼，一把抓住来人的手，横眉怒目的瞪了过去。

　　来人被吓了一跳，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见他醒了，眼里立刻开出一朵花来，随即只穿着睡衣的身躯凑了上来，扑在他身上，亲亲热热的喊了声神仙姐姐。

　　正是叶将军这个倒霉蛋。

　　素还真翻身下床，咕咚咕咚的灌了一大杯凉茶，这才把身体的温度给压了下来，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叶小钗坐在床边，有点呆滞的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一抽，就要闹，素还真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按倒在床上，疾言厉色，别哭！哭就打你屁股！

　　被按倒在床上的人眨了眨眼睛，眼睛水意弥漫，让素还真由衷的泛起一股罪恶感，叹了口气，松开捂住的手，坐在床边揉了揉额头，叶小钗坐了起来，乖乖的靠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痴痴的盯着他看。

　　他眼神纯净，毫无杂念，只有无限深情，把素还真看的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到我房间里做什么？素还真点了灯，两人在床上正襟危坐。

　　叶小钗睁大双眼，仿佛无限委屈，扭捏了一会，才说，我怕。

　　哦，怕。

　　骗鬼哦，堂堂大将军换了个地方睡觉就怕，打仗怎么办？是不是还得带着床？

　　叶小钗见他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伸出手悄悄拽了拽他衣角，低声开口，要陪。

　　陪你个大头鬼。

　　心里这么说着，素还真不顾那人快哭出来的表情，拎着他回了对面客房，按倒在床上，又在病人的强烈要求下握住他的手，务必要等到他睡着才能离开。

　　素还真无法，只得陪着，守了一会困意也上来了，打了好几个哈欠，没等病人睡着，他倒是快栽倒在床上了。

　　叶小钗撑着头看着他困的坐不稳，再第三次头快砸到自己床板的时候，将他轻轻的扶倒在床上，随即心满意足的紧紧握住他的手，渐渐沉入梦乡。

　　于是素还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屈世途一张黑沉沉仿佛要喷出火的脸。

 

　　5

 

　　其五

　　医馆自己是不能去了，按照叶小钗现在黏人的程度，多半也是会跟着去的。只是他现在这个状态，绝不能公开露面。

　　好在最近风平浪静，樊城一切都在管理之中，此地民风淳朴，除了些小吵小闹之外，也没别的事情，偶尔有个小病小痛，他的几个学徒也可以解决，虽然年纪尚小，可自幼跟着素还真，皮毛本事还是有一些的。

　　多亏了他们，素还真才能安静的缩进自家小宅子，不管外面春夏与秋冬。

　　只是要说他有多么逍遥自在，也是没有的事。

　　自从那日被抓了个正着之后，自家的好管家屈叔就一直黑着脸，也不多说一句话，偶尔几句也是语气硬邦邦。

　　奇怪，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叶小钗也什么都没做，可为什么觉得有些心虚呢？

　　连着阴了几日，好不容易出了太阳，晒的人有点晕，午后正好小憩，素宅里三个大活人，一言不发的各干各的，气氛非常的奇怪。

　　素还真窝在堂屋的大椅子里，穿着一身素色衣裳，只在腰间悬挂着一枚莲型玉佩，头发松松的绑在脑后，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不甚端庄的捻了颗腌渍酸梅丢进嘴里，感受着立刻充沛迸发的汁水，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在屋外打扫的屈叔。

　　叶小钗一身家常打扮，白发披散在后背，坐在门槛上，呆呆的看着屈叔扫地。哪里有一点半点将军的影子。

　　将军府那边派了几个亲兵过来帮着照顾，被屈叔赶走了，理由是人多太吵，只让他们在屋外帮着巡查。

　　崎路人也来过两三次，送了些珍稀药材并一些方子，不着边际的说了些话，坐了一会也就走了。

　　素还真突然觉得很委屈，想着想着，眉毛都皱起来，拿酸梅的手却没停着，手边的酸梅罐子已经下去一小半，午后干燥的空气里隐隐的散发着酸酸甜甜的香味，闻着都令人口舌生津。

　　这几日他也没白闲着，各种方法都试了个遍，甚至动上了真气，当然是在叶小钗睡着的时候。

　　把自己带来的医书翻了个遍，面对叶小钗的症状，依然毫无办法。唯一可能的线索，只有当初所中的毒，莫非是毒性太大，本身救治时机已经延误，毒性入心也是有可能的……

　　素还真低下眉眼，恍惚间觉得自己这几天焦躁的有些离奇。

　　他自负医术过人。年少学成，艺高人胆大，也曾经放下狂言要做天下第一神医，下山之后虽然也遇到过厉害的病症，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可毕竟数没有失过手。摸爬滚打数十年，现在自然不如刚当初那么狂妄，可内心还是自视甚高的，如今叶小钗痴痴傻傻，虽然原因并不在自身，可总觉得自己若是治不好他，仿佛凭空把自己的水准砍下去了一截，真是非常非常的不爽快。

　　还有另外的原因吗？

　　自然是没有的。素还真心想。自己是个医师，治好病人就得了，别的不用多想。

　　况且，现在他这样子黏着自己是因为脑子不清醒，万一病好了呢？病好了之后该怎么办？到那时，叶小钗依旧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而自己，也已经打算这辈子做一个平凡的医师，也不想卷入太大的波折之中。

　　一段时间的亲密并不能让两个不同轨迹的人重合，恐怕到那时候，两人只能形同陌路了。

　　素还真叹气，算了不想这些了，晚上还是再去书库翻翻资料吧，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自己治不好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