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知道白银之王什么目的,不可能真心招揽他,但是既然给了这个坡,流便决定慢慢下。日后少不得被监视,可一旦到了神奈川,便是他的地盘。早先他为防不测,已让磐先生前去打点。
神奈川什么最多?难民最多。难民多的地方社会矛盾大,而且好利用。曾经的灰之王凤圣悟爱部下是出了名的,迦具都事件后仍不忘关照部下的后代,因为在灰之王眼中那些人都是烈士子女……可如今已没有灰之王的氏族Cathedral,只有磐舟天鸡的暗队Athe。
这天夜里流身子还是痛,时醒时睡。他一直是个精神力强大的人,迷迷糊糊间似乎告诉自己,不妨先去梦里瞧瞧。
他沿着叶子的纹脉行走,踏过初春刚开始解冻的冰皮,揾在冰皮下的树叶已然复苏,斑斑斓斓织就出一条氆毯,阳光揉进薄荷香。他路过一棵抽了三种不同嫩芽的柏树,登上云朵,看到森林中的獾、篱笆、偷吃鸟蛋的狐狸,葫芦花和西洋红豆杉开在那儿,太阳斜切进林子,紫红色附子花如火如荼,天空很明净。他好像走在自己心里,通体舒泰,自由招手,他睁开眼睛。
紫交叠着双手,正静静看他。
“你不睡吗?”
紫眉眼弯弯,嘴角两侧的肌肉微微紧绷,又静悄悄松下来。一个好妥贴的笑。
“我有睡啊,睡着睡着想你了,就看看你。”
“嗯,睡吧。”流重新闭上眼睛,“……嗯,你知道……”
“嗯?”
“他……”流犹豫着,像是不能够接受这样的自己,可紫就在他身边,他还是想把被挤压的那面捋平了舒开,他想发泄,他真的想。
“他在撒谎。不是那样的,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是迦具都毁了我的家,我醒来就不能动了……我不能动了,我什么都得让别人帮……我很怕,我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我想算了,总还得向前,可……”流双目紧闭,每说一句都很费力,就像拿铁锹要把堵塞了十四年的泥塘水管挖开,每挖一下都伴随削骨锥心的疼,“不,睡吧,我睡了。”
“我明白噢,流。”紫瞧着自己的爱人,那张脸委委屈屈皱皱巴巴像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子。几天前在慰灵碑时,紫还见不得流无意间袒露的脆弱的一面,然而未来,紫只希望流能有意的多软弱一把,紫将他揽过来,轻叹,“你和白银之王,谁都没有错,就像狗郎和我,所求不同罢了。但我追求的是有你的世界,我要守护的也是有你的世界。”
“嗯。”
没有对和错,只有不断攀援的我执,我们所以不能够出离,是因为傲慢、贪婪、期求与恐惧。
“睡吧,流。安眠之际,让我去你的梦里面陪你。”
07
妄想用三天时间,便让赤青两族的小伙伴们个个消化吸收掉白银之王擅自定下的重大决策,那是笑话。可比笑话还笑话的黑色幽默小段子也是有的,那便是从不讲笑话的青王宗像礼司在百般思忖过后,竟摆出了允恳的态度。没有错,他允恳了,否则现下便不会有三架印了Scepter4族徽的直升飞机,顺溜溜盘旋在神奈川沿海区的上空,又齐刷刷在沿海公园的广场降落。
所以说和青王结盟的一大好处即是国家财产随便你用,这三架直升机上分别搭载了白银、赤、青三族的前三位要员。来的人绝不可过多,这是白银之王的意思。
伏见磨磨蹭蹭下来了,冷空气迎面灌进衣服,他“啧”一声,紧了紧衣领子,更烦了。对于本次四王,不,五王会晤,伏见本人不报任何期待,他搞不懂分明对立的存在为什么非要搅成一锅,各自揣着心思还面上装友善,肚子里藏刀,他嫌弃。
此时的他一定尚不清楚,他自己本就是善于藏刀的人。
神奈川今天又是满当当的低气压和雾,让人浑身不对付。伏见看那位会幻术的猫少女正活蹦乱跳地东瞅瞅西瞅瞅,又见白银之王一脸温温婉婉,只那条黑狗还严肃点,更觉得白银从王到族人都是读不懂气氛的家伙。回想白银之王刚把这事通告出来时室长的表情,他一阵恶寒。当时室长正翻杂志呢,一听,抬手书就撂桌上了。伏见掀起眼睛一瞄,封面上正是室长本人,嗯,最近室长可火,连娱记小道都煞有其事的和室长扯关系,政治之事他们自然不敢论,只好拿室长的脸和某某暧昧关系作文章。伏见觉得他们是浪费生命。
……不,我才是浪费生命。伏见哧声,到底我跟来这鬼地方搞什么大团圆聚会?——一分钟的工夫,他已腹诽好几溜遭。
其实若不论天气,光看这公园绿化搞得还不错。一圈浓花艳草将白玉石精雕细刻的慰灵碑裹得密密实实,就建在悬崖瞭望台边上,被大环境一衬,倒有几分暖春之意,给人以整片□□将要跌进海里的错觉。
伏见看慰灵碑前头一排站着的吠舞罗那三个人,倒始终安安静静,安娜十指相扣在胸前显然正悼念亡灵,草薙也合掌拍了三下,当然还有一个人是永远搞不清状况的。伏见沉着脸,心情好了点。他瞄瞄室长,那颜色僵的,果然室长能允恳便已作大赦,别指望还能笑脸相迎。而旁边的淡岛,更将忧心都挂在了脸上。伏见本不对这场会晤投以丁点期待,如今反升起种要从旁看好戏的奚落感。
差不多也到点了,伏见掏出终端看看时间,又抬眼往远处行道上望望,果不其然有几个黑点自雾气中来了,越来,越近。伏见莫名其妙,生出点紧张,又生出点激动。
不管怎样,他今天是第一次见绿之王啊!
伏见想起中学的自己,想起那深思熟虑却以失败告终的挑衅,想起父亲,末了又想起平安夜那晚,他在车内布置全局,不曾亲逢敌手,其他人则是遭遇并切身感受了一番绿之王的威力,之后他的美咲是见人就说啊,声色并貌如同见了鬼般的形容……不知不觉间,伏见的心竟提到嗓子眼了。
……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听说平时行动受限,但应该也……
结果等人真从雾里出来,伏见纵然做好心理准备,却还是抽了口气。
要说不惊讶是假的,伏见觉得比起轮椅上那个人,旁边站着的人妖还略有些王的气势。再看看那一位,乱绒绒的头发衬着一张小脸白得哟,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又软塌塌摊在轮椅上,怎么看都不像是二十五岁的人,更别说像王了。关于绿之王的资料少之又少,总不外乎天才、爆发力、闻风丧胆三个词,可当绿之王真摆到自己眼前,伏见却以为看到一个病人。他又往那毯子下头几乎空荡荡的裤腿瞅了两瞅,咂磨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边白银之王已然迎上去,安娜也过来了,他唯见室长不挪窝,跟个柱子下头黏了漆似的立着。头儿不动,他自然也不动。
宗像确实不想动,他恨轮椅上那玩意恨得牙痒痒,那玩意恶心啊,对石板怀揣歹心,图谋不轨,不仅暗杀过他,令众多族人丧命,还撺掇无色杀十束,间接害死了周防。从人情角度出发,宗像想把他生吞活剥了也不为过。而如今,却要和他共事,只为第一王权者一句“从大局出发”。那天刚得知结盟的宗像忖度良久,终然觉得有理,便同意了。眼下,绿玩意真来了,宗像还是不舒服,太不舒服。
可宗像礼司大人永远是分得清场合且能主揽全局的人,他沉度数十秒,还是迈开步子去了,大有种屈尊降贵的架势。没有错,宗像觉得自己的尊严在自己踏出第一步的同时被狠狠侵犯了,感觉真糟糕。
因而他步子夹风一过去,也没管旁的,张口便来了句,“今天不战,灰王您自始至终开着绝对领域,似乎不妥。”
话一出来,小白心头猛打鼓,安娜从后拽拽宗像袖子。
宗像的眼睛是长在脑袋顶上的,心是比天高的。他目视灰王凤圣悟——也就是磐舟天鸡,瞅都没瞅身前坐着的那位。
磐先生倒不以为意,一手把着轮椅,一手掏掏耳朵,慢悠悠道:“我们王怕冷,冻不得,这天忒凉,我给他暖和暖和,怎么,蒙着青王的眼了?”
宗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正要回过去,下方那位此时吱声了。
“磐先生,既然已经到了,领域撤掉吧。”那声音冷然然带着点命令的口气,也没附加任何额外情绪,“大家好,我是绿之王比水流。”招呼一打出来,就是面向全部在场的人。
磐先生揉揉身前的小脑袋,果然将领域撤了,周围雾跟着薄不少。小白舒口气,安娜眨眨眼睛,俩人都点点头,小白说大家认识不用这样客气了。
宗像心说比水流你再不出声我以为你死了,他没理小白的话,十分礼貌地回了一句,随后伸出右手。宗像承认,此时他有种报复的快感,幼稚、不像自己,恨意总能让人变得奇形怪状。
流笑一笑,知道宗像在羞辱他,用有礼的方式讲出来,你是个瘫子,见面连握个手都做不到。但他不在意这些,他活到这份上,无论语言还是棍棒,都伤不到他。于是他就这么坐着,也没打算说什么回复宗像,他知道宗像心里像个疯子一样在痛,这便教他舒服。
其实流无所谓眼前的小青王和小赤王如何看待他,今天又来到神奈川,五王会晤,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仅此而已。但方才一路上连带着此时此刻,流还是不免忆起些过去之事,曾经六位王站在一起,正是此处。真是段好光景啊,他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白银之王。物是人非,如此一想,他便有些遗憾。可遗憾管什么用呢?世事无常,世界也是要变的。
流又看看那位小赤王,将神奈川破坏掉的人已经是她前代的前代了。如今站在他眼前的青王和赤王,他们的先代都葬在这儿,而他自己也差点埋在这个坑里。如此再一想,他便没了遗憾。他想自己满打满算二十五出头的人生,比之天下人已丰满太多,所幸走了一大圈还能回到原点,而且一直有大大的理想等他逐步实现……世事无常,从健全到残废,从光鲜亮丽到隐匿地底,流庆幸自己从没变过。
海风呼哧呼哧地刮,牵得人影子越拉越长,有十几秒,流就这么愣着想自己的。小白见他愣着便也装愣,安娜歪歪头没表情,他们的立场摆在这儿,不好多说青王什么,也不好替绿王表态,于是只好跟着走神。磐先生耸耸肩,年轻人们太好强,而这似乎又是无可奈何的。
然后一只纤长的胳膊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的出现了,斜着横过来,握住宗像那只举了十多秒的手。
“啊呀想海想出神了,真对不起青王大人让您空举这么久。我家流之前嘱咐我呢,王与王的会面必须得体,有什么礼节都由我代他来,”手的主人朝宗像歉意一笑,“否则我也不敢逾矩同您握手。”
宗像点头,自己再幼稚下去就没意思了,“没关系,我允许你此刻的行为。”
这个人是御芍神紫,宗像第一次正眼这么近的端详对方,顺带也端详了番对方肩膀上的金刚鹦鹉。御芍神紫长了副华丽漂亮的面容,女人见了要失色,手也比女人还纤长灵细。然而那手上的力度,可跟女人不一样,那是一只长年持刀,放过血、废过人、染过命的手,当下那只手正悄无声息地施力,捏得他都有点痛。宗像迤迤然将手抽回,你代你的王还礼,这无可厚非,但你更多的小动作,是示威还是坏心眼的报复?
见不得自己的宝贝忍气吞声吃一点亏,见不得自己的心头肉被他人割去,豹性强烈,本质上报复欲旺盛。就这一点来讲,宗像礼司和御芍神紫倒是同一种人。
磐先生了然一切,手搭在流右肩上。
流肩膀被养父捏了一下,侧头想想,又瞅瞅身前,没打算理这局面。紫收回胳膊的同时,甚至没有多给流一个眼神,只是非常安分地退回一旁。这是种心照不宣的守护,因而紫永远心安理得并且理所应当地站在王堆儿里,不因为自己身为族人便在王权者谈话时靠得后后的从旁侍应,哪怕这才是本分。
不远处站着的淡岛草薙等人看见那边的情况,御芍神紫代替绿王和青王握手,这行为没规矩却状乎合理。风太大了,那边说的什么,他们听不清晰。狗郎望着自己的师兄,摇摇头。猫躲得远远的,还在瞭望台边逗弄天上的海鸥。
伏见拿胳膊肘撞撞八田,美咲,那小残废就是你口里的绿之王?八田也摸不着头脑,手上忙比划着说,不对不对,他那天是白头发,带电,呼啦啦,和现在简直都不是一人!伏见咂嘴,他想象不出来,可能是那歪歪殃殃的形象先入为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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