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裁失去形状的小笺,飘过美的灵魂,美将它捋平,靠近嘴边无声地亲吻,随即顺手扔了出去。紫手肘旋了半圈,在空气里划出玄妙的弧度,灵魂里轻薄的笺文,随即一剑被削成两截,一如他的人生。
起息半霎,“过”自右换左,紫已弹至狗郎眉睫。
黑助啊,加油,我信你。小白扯着猫朝石板狂奔,一路无人阻挡,想来比水是准备好了在等他。管道层那处大门敞开,他先见着石板奇光异禀,后见到白头发的绿之王孤身一人,竟升起点不恰时宜的怆恻愀然。可这个人,总也是倔强地望着周遭,包括望着终于抵达此处的他。
“阿道夫,”比水说,“——伊佐那社,你来了。承蒙枉顾,我恭候你多时。”
猫扒在小白肩头,呲牙咧嘴地怒视那近两个月来处处宠爱自己的人。她虽不完全明白状况,却也能感觉到他与小白间流动着一股股冰冷的气息。猫晓得,二人之间关系已非临危二字可以概括。
“比水君,如你所愿,我来了。你是准备杀我吧?”
“不,我此刻并不准备,”小白见比水神色未有分毫紊乱,仍端坐不动,“诚如你见,石板尚未全然解放,我仍未与石板全部相连,我杀不了你何苦费力。”
小白盯住他,“我真是不明白,比水君,你挖空心思兜一大圈,你以为你能得逞,你在等待无止尽的力量吗?——我最后劝你一句,别等了。”
“为何,阿道夫,你还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吧?”比水摇摇头,右眼眨眨,“是你的姐姐帮了我呢。在我仍没想出如何零距离接触石板,以及最快解放其力量的方法时,我得到了你姐姐的帮助。请你今夜之后务必替我转达——我感谢她。”
享受着小白沉得愈来愈深的双眸,他接着说:“德累斯顿石板,具备七种能源力量且能量守恒,虽不完全稳定,但基本处于静止。当它处于孤立状态,只有能量传出没有能量传入,并不断接收外力压制时,它保持恒定,内部能源既不凭空产生,也不凭空消失,只会不断在七种形式间转化,或以其中一种形式,传输到外界对应该形式的王权者身上。然而,正如外力可以压制石板,外力也可以激活石板的内部力量,但此外力必须来源于王权者,换句话说,王权者自身便是激活、解放石板的介质,可加速改变石板内力反应速率。简言之,某种条件下,我们都是石板解放的催化剂。”
“这我是知道的,”小白蹙眉沉思,“但当初未避免激化战时国际间德意志民族矛盾,该项目中止了……”等等!陡然间他想到了什么,中尉……他不再继续说,只凝望比水。
“嗯,所以说你姐姐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我由衷表达对她的赞叹。看来后续的研究你没有参与,”比水看向石板,“一九四四年雾月中旬,她抽取了具备王权力量的小白鼠的血液,考虑到血浆等同于运输维持人体生命活动所需物质的细胞间质液,因而她将全血分离,撇除血细胞,提取血浆。又通过一系列分离提纯,她发现,王权力量储存在血浆中的晶体物质溶液里。之后,她以德累斯顿那座小教堂墙壁中伴随石板共同出土的碎片来实验,确有反应……嗯,教堂真是殊胜之地,我的养父信教,不是没道理呢。”
小白凝视比水,并不说话,捏着猫的爪子。他力气有点发狠了,猫抻抻玉爪,却抻不出来,“小白……”
比水又说:“‘迦具都’之后我身体并不好,加之我与我的族人没有分离纯化全血的经验,即便置了设备,仍失败多次。我也算吃了点苦头,费去不少血。”他浮出小孩子一样顽皮得意的笑容,“当然,最终萃取到两管王权晶体溶液,足够了。”
“然后因为你不能零距离接触石板,所以便想到了利用循环水作为媒介的方法,将其中一份加注地表水景,萃取出的那种晶体溶液因王权力量而非常稳定,又在水的稀释下变得柔和,不易被人察觉,于是你找准时机,自导自演了三月二日那出戏。”
“厉害,不愧是阿道夫。要说演戏,更没谁强得过伊佐那社。”
小白望着那张苍白的脸,心里头又是无奈又是愤慨,“你极端贯了,我把你当兄弟,总想扯你一把,现在知道,确是妄想。我说过呢,光你崇高信奉石板之力这一点,便足可以摧毁你。”
“嗯?”比水两瓣薄唇抿一抿,“事到如今你逞什么强。”
“你没有想错,我确实并没参与姐姐那个实验,你说的实验过程,我今天都是头一次听。”小白叹息,“可你大概不知道实验的最终结果,就像我之前得知了一个结果,却始终没想通来由……那些小白鼠,在进一步接触德累斯顿石板后,死了。”
现在我们不如再来讲一个故事,就讲神奈川的故事好了。
当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大地崩裂翻滚出岩浆,天空积起浑灰色云朵,下起石头的雨。一开始只是沙砾,之后落下巨石。街道破碎开来,房屋倒塌,动物嘶鸣,男人和女人亲吻着哭泣,小孩子在拥抱中陷落。没有人清楚从那里是否能钻出一两个生命,侥幸存活下来,然后经历漫长的一生,或者只是不太长远的几年,经历痛苦、磨难、杀戮、爱情,被死神追逐着穿越幽暗冷晦的时间,最终面向必然降临的死亡,感受着恐惧、不甘、恸哭与心动,却没谁能选择逃亡。
因为逃不掉。
谁也逃不掉。
可和流一比,我倒是软弱的那个,磐先生想。他仰望,雾之圣域外,是被迫无法下降的直升机,以及那抹一跃而下的蓝色。
骤然间光影浮动,缕缕灰烟攀绕噼啪作响的青蓝,两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破于虚空,悬顶苍穹。
人与人,剑与剑,人与剑,皆是自虚无中来,又回虚无中去。达摩克利斯之剑临绝地而不衰,原意教人入眠不忘警枕,如今丧钟,又为谁而鸣。磐先生知道,自己是流棋局布阵置于命门的鬼牌主教,流永远最信任他,才愿意将最后的守护交给他来做。
死与生一川之隔,近在咫尺。
“哟,宗像小儿。”磐先生站在雾川一端,“失乐园神奈川,欢迎你的光临。”
天狼星剑柄披覆青蓝光膜,穹空间,悬于人顶的大剑与人手中紧握的大义之剑相互辉映。
“宗像,拔刀。”
鞘口叮响,宗像手持天狼星,正是手持大义。
Scepter4的拔刀仪式最早为他所创。不拔不动,以剑制剑,旨在贯彻佩剑者的责任与义务,不扰圣域、不纷俗世、封闭八荒、驱散肮霾,遵于绝对秩序之下,鞘收刀亦如人收力,力量在必要时刻才能使用,异能者尤应时时警醒,谨控自我。十四年前那场威慑力震怖人心的王权爆发事件,教训正在于此。
人类注定狭隘,我们才将种族分阶划梯,各阶素质不同,力量因而只能掌握在金字塔顶端少数人手中,由其如理如法的使用。如若扩散开来,单看权外者造成的混乱便知后果多么不堪设想。弱小的人因强大突来而洋洋炫耀,歹心的人因面覆爪牙而互相残害,世界混乱,安定无存。异能者的职责便是维护安定。异能虽带来杀戮,却不光是杀戮,我们在杀戮的同时,也有保护。
愚生死长,莫知正法,而他——宗像礼司,作为如今站在金字塔顶端管理秩序之人,时刻保持清醒的觉知,绝不让混乱愚蠢的社会化作现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怕,人折剑毁。
如同观摩海市蜃楼般,宗像隔了大片浓重灰霾,只见前方影影绰绰。站在暗处的人是曾经发愿为众生创造理想乐园的第六王权者,宗像承认对方饱受命运的玩弄,然而这却不能成为他放任自己无视职责义务的理由!手握王权便要承受无论以何种形式展开的非难,——这,就是王权者!
“灰之王凤圣悟,你助纣为虐,冥顽不灵!”说着宗像袭身而上,横劈一剑,扫断烟霾,直冲前者咽喉。
咣当一声,铬钢枪把挡住天狼星的刃,一灰一蓝两股强力在一个接触点碰撞,冷冽锵锵,跟流动的空气拉扯,明明灭灭。两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恒光叠漫,剑光皆幻化成遥吐巨信的蟒,凶猛蚕食天宇。
“宗像啊,我老人家还没招呼你,你怎倒先自己冲上来。”磐先生回手一击至其腹部,“也是,没人教你规矩,你懂事那会儿你的先代已经死透了呢。”谈笑间磐先生翻身一跃至数十米外,提膛下扳,哐哐几声,子弹出膛,流星穿云,直飞标的物,卷起数个漩涡。
青蓝宝剑忽骤一挑,剑主人歇步下压,又突刺前袭,变幻出四五条剑气。宗像一式实剑,实为数招虚剑,无剑为影,无影为剑,子弹瞬间皆被挡下,扫却一方虚无的光幕。
雾之圣域外悬于穹空的青剑,宝光高束,冻结云天。
“你这个躲于暗处的苟延残喘者也知道规矩?——吾之大义即为秩序之理!”
宗像顾不得腹部疼痛,忽听笃哐几响,伴随弹壳落地之声,又是七八个弹影,速射下激为一线,全部化作致命杀手,一道激光洞穿宗像加之于周身方圆一米的护身结界。宗像一边躲避子弹,一边以剑气回击,愈趋愈近。
势头正猛,磐先生却卡然停住了,翻腕,精致雕花的枪膛口一敞,他慢悠悠兀自填装起弹药,“大义,你倒还真像你的先代,所以该说什么,果然不愧是青之王吗……”话毕,又是翻腕,两秒间,退膛而出的弹壳散至靴旁,一枪穿云,碎光灵灵,数弹激射,他嘲讽着,“一个个都想当英雄呢。”
淡岛探身在直升机舱门,满面愁容,通讯回路被断,王权之力掀起的气流又令几架直升机都不得不提升高度,该死,什么也看不清。雷达被扰,唯有舱内极高灵敏度的监测仪仍吱吱警报声不断,小控制员大喊:“地表第四与第六王权威兹曼偏差值确认正发生大规模碰撞!”淡岛秀拳紧收,捺于胸口,室长……
英雄……宗像脑海中蓦然冒出周防痞咧咧的轻蔑的笑,周防也曾那么嘲弄地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你以为你是英雄啊?
今天,自己的前半生终也连同周防的音容灰飞烟灭,宣告落幕,宗像想,今天,自己终于可以回答周防的问题。没有人是英雄,当我们拿起保护之剑,就注定要灭掉许多旁的东西,人类正是在痛苦与解决痛苦的过程中前进,我们的力量不光是杀戮,还有保护,但保护的同时,亦必有牺牲。这就是王权者对自身与时代现实的妥协。
“我并不是英雄,但我一定保护给你看!”
宗像突然吼了出来,忍住眼前阵阵昏眩,身如破风,斩透烟霾,余光捕捉到敌影,他凌空回旋,一骤反劈,配合足尖斜踢,急切第六王权者腰间空门。
磐先生措不及防,接住宗像一脚回旋踢,两人同时后翻,皆滚身一个踉跄。他笑着说:“保护?你知道光是你脚下就有多少条人命么?”
我不知道,宗像想着,化身疾风,朝对方甩手削去,剑气凌厉,华光一道。然他状态不好已非一日,长久以来都在强撑,刚又承了胸腹重击,现下心紧得很,脑中有些缺氧,忍住劲才没大口喘息,因而这一剑虽有气却力不足。
“你没亲眼见过失乐园才以为王权者能创造乐园!”磐先生弹地而起,击破华光,又俯身袭上,神枪在他掌心调转,他反手以枪把照着宗像的右太阳穴就是一记猛击。宗像立剑挡住,冷金属激光忽闪间,只听对方又道:“毛娃娃,说着保护之辞的你,难道没杀过人。”
杀人?
——异能者的必须。
一切为了大义。
宗像突然笑了,单臂持剑渐些抵挡不住,于是抬起左手覆于刃背,卯力齐发,“因为不能让人民杀,所以便由我们来杀。所行非所求,然其不但锻造出青之氏族大义无霾的傲骨,也体现了异能者生存的必须!”
“所以你也知道异能的存在便带来了杀戮,那既然都做着同一码事,你还给自己洗什么白!”磐先生吼道,却臂肘一软,连连后撤几步。
力量约等于杀戮,杀戮这回事,不对也不错,仅是异能者必须接受的自身一部分。其实这个道理,他又怎么不晓得,单看看流做的那些个事儿,他人醉心不醉,全都明明白白。然而,他并不彷徨,他已不是那个天真的凤圣悟,他知道流即便赢了天下也赢不回他期许的世界,早在十四年前,他便随着迦具都玄示和羽张迅一同死透在了巨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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